不死樹之花（一）

“小貓兒！”她步履蹒跚地跑過去，童稚的聲音在山間響起。

瑟瑟還未反應過來，就被小兔攬進懷裏，嘴裏還啃了一口泥巴。

小兔笑着用頭不斷頂着瑟瑟的狐貍腦袋，手還摸着瑟瑟的毛。

瑟瑟一腦袋漿糊，剛想掙紮，想回自己的狐貍洞，沒想到她掙紮得越狠，小兔越覺得她害怕，反而摟得越緊。

“不怕不怕，我們回家了。”

她不斷念叨着。

瑟瑟擡起眼睛看着她，心想：這傻孩子，青要女馬上要來要她的命了，趕緊放了她。

小姑娘根本聽不見她的心聲，一門心思地想帶着瑟瑟回慈院。

她環顧四周相似的景色，樹木、草叢還有亂石，小兔不由得抱着瑟瑟停在中央。

她，找不到路了。

縱使很害怕，她還是溫柔着撫摸着懷裏的小貓，安撫道：“別擔心，我們可以的，哥哥也回來救我們的。”

瑟瑟嗚咽了兩聲，以示回應。

斜陽西沉，昏黃的日光灑滿林間，小兔抱着瑟瑟漫無目的地走着，人踩出的道路越來越淺，到最後幾乎沒有路，山上長着高高的雜草。

瑟瑟幾次想要說話還是憋住了。

小女孩的額頭上很快布了一層細汗，她摸了摸小狐貍的頭，“小貓，我真笨，我連路也找不到了。”

半掩在雲裏的日頭在眼前蕩啊蕩，瑟瑟忽然感到一陣困意，正要阖眼之際，她鼻尖一動，忽然嗅到一絲特殊的氣味。

她紫眼一瞪，心裏泛起不安。

熟悉又陌生的氣息随着陣陣微風襲來，瑟瑟感到自己的心髒都懸到喉嚨口了，她拼命掙紮，從小兔的懷裏跳了出去，落在了草叢中。

小兔詫異，“小貓你去哪！”

小狐貍紫色的身影在草叢中跳來跳出，忽隐忽現，就像在湖面打水漂的石頭。

她忽然停住，眼前一團卷起綠葉的細風逐漸勾勒出一個人的輪廓，風獵獵似刀，幾乎要将她毛絨絨的耳朵吹掉。

瑟瑟呼吸一滞，下意識想要逃跑，可四肢像是被嵌在地上動彈不得。

狐貍微顫的紫色瞳孔中逐漸出現一個女人的身形。

青要女慢慢張開眼睛，眉間的綠色花钿閃爍，萦繞着仙氣。

她冷氣森森的雙眼就像在說，千年狐妖，我終于找到你了。

“小貓！”小兔跑到狐貍身側，剛想抱起她，餘光看見了一旁半浮在空中的青要女。

她想起山神廟裏高高在上的山神塑像，稚嫩的童音帶着詫異，“是山神啊……”

小兔匆忙跪下，學着口水巷裏其他大人的模樣，把手墊在額頭上往地上一拜，手心觸到濕冷的泥土。

青要女瞥了小兔一眼，繼續注視着瑟瑟，眼裏寒光萬分。

“狐妖。”她吐出兩個字，眸光一閃。

瑟瑟心道不妙，丢下一句“快跑！”就要逃走。

小兔露出一只眼睛，帶着驚訝道：“小貓你會說話？”

“你別怕，山神不會傷害我們的，她是來保護我們帶我們回家的。”她溫和地笑笑。

她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青要女手中的青綠綢緞飛速抽出，纏住了正要逃之夭夭的瑟瑟。

瑟瑟掙紮地騰在半空。

小兔畢竟是個小女孩，當即吓得說不出話來，看到小狐貍被纏住脖子拖到半空，她焦急道：“不要傷害小貓！”

“她是狐妖。”青要女冷冷道。

小兔有些慌亂，眼看瑟瑟就要窒息，她慌亂搖着頭，撲到青要女腳邊，拽着她的裙擺。

“她是一只好貓，山神你不要傷害她，求求你了。”小女孩哭的滿眼是淚。

青要女不耐煩地看了小兔一樣，一揮手将她擊到一邊，小兔就像一片小小的落葉飛到一旁，軟綿綿地落在地上。

因為分心，瑟瑟脖子上的綢緞也送了下來，她跌在地上，順了口氣。

周圍的真氣纏繞，瑟瑟偏過頭，看見小兔閉着眼，有不斷的血從額角，鼻子裏淌出。

“小兔！”

她叫了一聲，感到心揪痛，手上的利爪狠狠潛入泥土中。

紫瞳發亮，她道：“我不過是擅闖了你的領地，并沒有碰過那棵破樹，你為何就不能放過我？”

青要女冷哼一聲，“因為你是妖。”

“是妖便會害人，我身為神，便有保護百姓的職責。”

瑟瑟嗤笑，“那她呢？”

她看向一邊躺在地上的小小身體，帶着嘲意道：“她是人還是個孩子，你為什麽要害她？”

青要女頓了一下，臉上依舊一片寒意，“她雖為人，卻與妖為伍，阻擋我捉妖，又與妖又何區別？死不足惜。”

她最後四個字重重落地。

“你除了會說我是妖還會說什麽？神明便是如此護佑蒼生的嗎？”瑟瑟咬牙，身後的八條狐貍尾巴不斷搖曳，散着紫光。

青要女眼睛一亮，薄唇親啓，“竟然是九尾狐，不過，你還有一條尾巴呢？”

“不關你的事。”瑟瑟狠狠道，她張開嘴巴怒吼一聲，登時妖風飒飒。

青要女被妖風吹得裙角缭亂，她眯了眯眼，飛身過去。

兩人一頓亂鬥，半座山幾乎傾瀉。

夜幕降臨，山間的妖物精怪不斷顯出真身。

浮銀和高逢鶴在山間行路，一路上見到不少詭異的東西，會走路的石頭，在竊竊私語的樹葉，還有四處亂飛的螢火蟲。

浮銀看着身側草叢中若隐若現的螢火蟲，心裏忽然想到醒風，不知道他該如何了。

左側手臂忽然被人一鉗，浮銀納悶地轉過頭，看到高逢鶴正抓着自己的胳膊，眉眼間纏繞着恐怖的思緒。

“你怕？”她輕聲問。

高逢鶴反應過來，立馬松開了手。

他環顧四周，不好意思道：“你不知道，我不怕妖物精怪就怕那牛鬼蛇神。”

“怕鬼？”浮銀笑，“你是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

高逢鶴反駁道：“那倒沒有，我鶴小爺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行事也坦坦蕩蕩，從來不……”

他正絮絮叨叨，忽然身側的樹木中竄過一個黑影，他立馬驚叫一聲，下意識抱住了浮銀。

浮銀呼吸一滞，良久她拍拍正在顫抖的高逢鶴的背，淡淡道：“一只黑貓罷了。”

“但這樣小，不如你先回慈院吧，我會将孩子帶回來的。”

高逢鶴搖搖頭，悶聲道：“只是個意外而已。”

“我得快點找到小兔，”他擡頭看天，“這麽黑，她會害怕的。”

身側又不斷竄過幾團黑影，浮銀面色一凜，手臂往旁邊一伸，在抽回來時，手上已經抓了一只胖胖的小老鼠。

小老鼠嗅到了浮銀身上的妖氣，自知守明山上妖物衆多，人多肉少，便有了一個大妖吃小妖的規矩。

“奶奶別吃我，別吃我。”

浮銀打量着他，“發生什麽了？怎麽這山上的小妖都跑得這樣快？”

小老鼠意識到浮銀不是要吃自己，于是帶着幾分提醒道：“今日本來大家在黃昏時都出來覓食，沒想到山神竟然在晚上出現在山上了，大家都在四處逃呢？”

“我看你……”他眯着小眼睛，“像是只小草精，山神最喜歡這樣的妖了，我勸你趕緊跑吧。”

浮銀手一松，小老鼠便一溜煙跑了。

兩人面面相觑着，浮銀打破沉默，“這山神到底怎麽回事？”

高逢鶴搖搖頭，只道：“我也不清楚，巷子中的老人都說這守明山受靈氣滋養，便吸引來了許多的妖，妖物為禍山下百姓，直到山神的到來，才安詳許多。聽聞山神唯在太陽落下之後封閉修煉，所以夜間的守明山妖物肆虐，沒有人敢上山。”

浮銀靜立，“青要女在晚上出現，看來瑟瑟果然出事了。”

說罷她将手遞給高逢鶴，高逢鶴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浮銀一把攥住手腕，下一瞬整個人騰空飛起，穿行在夜晚的林間。

高逢鶴怔住，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天上飛，不是，他從未想過自己可以在天上飛。

他只要一擡眼就可以看見浮銀，缥缈的衣裙，纖瘦如鳥兒的身姿，就像天邊的一輪明月，高逢鶴忽然有一個想法，浮銀不是妖，這一刻，她像神。

高逢鶴喉頭一滾，垂頭看着地上，忽然有點恐高。

算了，還是閉上眼吧。他心想。

瑟瑟渾身都是傷還是不肯放棄，她吐出一口血，指甲折斷了好幾根。

青要女手中的綠色綢緞化作一柄帶着尖頭的竹，竹葉似刀，步步朝瑟瑟靠近。

“我今日便要将你的尾巴一條一條剁下來。”

瑟瑟紫瞳顫動，和着血的口張大，“啊——”

眼前閃過一道白光，浮銀飛身過來，将瑟瑟護在身後。

青要女手中的尖竹被折斷，半截落在地上，半截在她手中。

她漠然的眼睛波動了一下，對上浮銀的目光，“你是誰？”

青要女垂眼，眉頭微顫，空靈的聲音響起，“你也是妖？”

浮銀手臂一揮，幻化出菩提月握在掌心。

“妖類。”青要女咬牙，在她的手臂上逐漸纏上一段青綠的綢緞，像是蛇一般沙沙而過。

“浮銀小心。”瑟瑟微弱的囑咐在身側響起。

“山神啊，你是不是誤會了，浮銀和瑟瑟都是好人，不對好妖，她們都沒有害過人的。”高逢鶴見狀趕緊打着圓場。

他的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幾乎聽不見的“哥哥”，高逢鶴面上表情一滞。

他遲鈍地偏過頭，看到一旁的草叢中卧着一個小小的身子。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