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拐了個小神醫 — 第 84 章 伸冤
今冬天氣寒冷, 時有大雪,思鷺湖上起了一層厚厚的冰。
後妃裏有人貪玩,去冰面上嬉戲玩鬧。有時候能恰好碰見皇上的龍攆從岸邊經過, 她們的笑聲就更清脆起來, 夢想着皇上的轎子能停一停,轎上的人能多看她們一眼。
可等來等去, 也沒盼到皇上駐足。皇上冷凝着面目靠坐在攆上,去往的方向總是醫官局外頭那座冷僻荒涼的院子。不知道院子裏的人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皇上回來的時候常常面有不悅, 只有極少數時候唇角帶了笑。
這日皇上又去, 去之前他派人在思鷺湖裏釣了幾尾活蹦亂跳的鲫魚,一道帶着去了倚晴館。
還沒進院子,遠遠地已聽見有女子咄咄逼人的辱罵聲。他着了急, 忙三步并做兩步趕過去。
剛踏進門檻,已看見孟殊則的那位妹妹重重往孫靈陌臉上掴了一掌。那女子自小在哥哥嬌寵下跋扈慣了,打了她一巴掌還不解氣, 伸指罵她道:“都是你這狐媚子,害得我哥哥受了那麽重的傷, 還死活不肯娶岑姐姐!我們孟家世代名醫,在京城裏誰不給我們三分面子, 會變成現在這樣都是你害得!”
她越說越氣,上去又要打人。手剛揚起來,已是被一人狠狠地捏住了。
她還沒看見來人是誰,已被他重重甩開。她腳步不穩,摔倒在地上,跌得半個身子都麻了。
趙辰軒過去孫靈陌面前, 滿目心疼地去看她臉上被掴出的五個手指印。他着了怒,寒光凜凜看向早已噤聲的孟映雪,從齒縫裏擠出了六個字:“你好大的膽子!”
孟映雪不自覺打了個冷戰。
“來人!”趙辰軒叫來韋德,說道:“傳朕旨意,賜孟府二小姐郡主位,赴羌褐和親!”
羌褐在西北邊陲之地,天氣惡劣,民風野蠻,孟映雪一個嬌弱尊貴的千金之體,要是去了豈能還有活路。她吓得整個身子都軟了,跪爬到皇帝腳邊,不停往地上磕頭,口裏悲聲請求:“皇上饒命!映雪知錯了,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饒了我這次吧!”
趙辰軒正在氣頭上,絲毫不理會她的哭求,喝令韋德立即去孟府傳旨。
韋德實在不忍這麽個如花似玉的嬌貴千金去羌褐受苦,正是兩難,就見孫靈陌偷偷扯了扯皇上的袖子。
“算了,”她低聲說:“又不是什麽大事,皇上罰得太重,還是放了她吧。”
趙辰軒并不松口:“她敢進宮來打你,還口出穢言,朕若不好好教訓她,她就不知道規矩兩個字怎麽寫!”
“容妃也打過我巴掌,”她擡起頭,眼中帶了些冷笑:“怎麽當時不見皇上說什麽?”
趙辰軒無言以對,只是冷靜下來後,他發現她會對許久以前發生的事記得這麽清楚,其實不正因為她對他還有幾分在乎,所以到現在為止還有醋意嗎?
他的心情就格外地好了起來,說道:“你既說罰得太重,那就算了吧。”
孟映雪猛松口氣,正要謝恩,又聽他說:“她可以不嫁,巴掌不能不挨。”
孟映雪渾身打了個冷戰。
趙辰軒吩咐韋德:“去打她十個巴掌!”
在場諸人皆是一怔。
韋德沒有辦法,硬着頭皮走到孟映雪身邊,悄聲道:“孟小姐千萬體諒奴才啊!”
他折了折袖子,在她臉上不輕不重地掴了一巴掌。
“你沒吃飯嗎!”
皇帝呵斥一聲,說道:“那就換個嬷嬷來打!”
宮裏的嬷嬷手勁最大,打起人來毫不含糊,又最知道怎麽用指甲刮花姑娘的臉。韋德只好咬了咬牙,閉着眼睛朝孟映雪臉上用力掴了一掌。
這一掌極其清脆,打得她往地上摔了過去。
皇帝這才滿意,執了孫靈陌的手,說道:“外頭冷,回屋吧。”
他牽着她去到裏屋,那幾桶魚也被人送了進來。
“思鷺湖裏釣的,”他說:“那裏的魚向來爽口,你可有愛吃的口味,朕吩咐人去做。”
她毫無興致道:“我不吃魚。”
“你不吃魚許是有刺的緣故。”
他幾乎是有些讨好地道:“朕讓膳房的人把魚刺都挑出來,可好?”
她坐在榻上,手往前伸,對着爐子烤火,說道:“都挑出來,一條魚就破了,我不愛吃。”
“若破了一塊他們就可以走人了!”他說,又去故意問她:“你可有中意的廚子,把東西交給他去做。”
她就想了起來,元蔔如今還在司膳房裏苦熬着,總受人奚落。
她明知道皇帝會這樣問,純粹只是為了哄她開心。可為了元蔔前途,她還是順着他道:“有個叫元蔔的,手藝倒是好。”
趙辰軒愉悅一笑:“好,那午膳就交給他。”
元蔔自上次被人欺負過一場後,在膳房裏總是縮着脖子做人,每天做些燒水劈柴切菜的活,再也沒敢碰過竈臺了。
這日突有公公來報,皇上點名了要讓他做午膳,另送來幾尾鮮活鲫魚,讓他把魚刺都去了,不能破壞魚肉。
他在那幾尾魚裏看見了希望,知道成敗在此一舉,只要皇上吃了他做的菜,略誇他兩句,他元蔔的名字從此就能傳遍大江南北。
他帶着無限激動和緊張淨了手,去處理那幾尾魚。
典膳官董喜帶着自己幾個徒弟站在一邊,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今天若他真是出了風頭,那他們以後的日子可要怎麽過?
菜肴準備好後,被人一一送去了倚晴館。過得小半個時辰,韋德過來傳旨,說他的菜做得頗合皇上口味,皇上已破例提拔他為司膳房七品掌膳大廚,另賜廚聖伊尹翡翠小像。
元蔔激動萬分地叩謝天恩。
董喜等人卻是白了臉色,元蔔剛來的時候,他們給他使了不少絆子,這才多久,他竟從一個最低級的廚役變成了七品掌膳大廚,還是受了皇上破格封賞的。往後要再想拿捏他,恐怕已是不可能了,甚至很可能會被他報複。
想到這裏,一群人不由得心下惴惴。
孟府裏,孟映雪養了好幾日,才總算把一張紅腫的臉養好。
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在家裏哭了幾天,就把委屈難過都忘了。又聽說宮裏最近冒出了一位名廚,那廚子手藝極高,連向來在飲食上不甚用心的皇上都誇贊他有庖丁之能。
她向來對廚藝一事很感興趣,縱有滿腔熱忱,可惜自己生來沒有這個天賦,做出來的東西不是糊成焦炭就是半生不熟。正愁不知道找誰教自己做菜,聽說了這個消息後,她一時心癢難耐,百般央求哥哥帶自己進宮,去見見那位神廚。
孟殊則拗不過她,只好帶她去了。只是怕她這次進宮又出了上次的事,百般叮囑讓她收斂大小姐脾氣,見了那個廚子就要回來。
孟映雪一口答應。
到了司膳房後,她威逼利誘,軟磨硬泡,非要元蔔收她為徒。
元蔔被這位大小姐纏得沒有法子,只好先暫時應承下來。孟映雪便留在他身邊,見他開始做菜,她立即拿出紙筆,他放鹽要記上幾筆,翻炒要記上幾筆,添柴又要記上幾筆。邊記還邊問些讓人啼笑皆非的問題。元蔔原本只草草答一兩句,後來見她實在是用心之極,便也漸漸有些動容,不再敷衍了事。
待學了幾道菜,孟映雪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司膳房。
途經果園時,她見一棵棗樹上結了滿滿的果子,那果子又大又圓,嬌翠欲滴,還沾着豐盈的冰雪,看上去無比誘人,便立即帶着丫鬟丹雁朝棗樹跑了過去。
她從地上撿了根長長的竹竿,伸長胳膊去打樹上的棗子。棗子紛紛而落,丹雁趕緊拿出自己的手帕,一一撿起來兜着。
恰巧鮑敏進宮來看舒貴妃,老遠聽見有少女嬌笑之聲,一時間聽得心都酥了。
等到近前,他看見一個美人正蹦蹦跳跳地拿竹竿打棗,此情此景,怎一個賞心悅目了得,不自覺就把眼睛看直了。
丹雁很快發現他色眯眯地盯着自家小姐看,若是位俊朗公子倒還罷了,可這位長得肥頭大耳,獐頭鼠目,右臉上還橫着條簇新的疤痕,也不知是被什麽利器所傷。
她立即生了警惕之心,拉了拉孟映雪的袖子,将那人指給她看。
孟映雪本是一腔歡喜,見了他,頓覺沒意思起來,扔了竹竿要走。
鮑敏幾步朝她跑過去,攔住她的去路,笑眯眯道:“姑娘不是宮裏人吧,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在下改日好去拜訪。”
孟映雪冷哼一聲:“你誰呀,咱倆認識嗎你就拜訪,拜訪你個頭啊!”
美人就是美人,發起怒來也是如此惹人憐愛。
鮑敏笑得更愉悅了,跟身後小厮示意了一下。那小厮反應過來,搶着道:“你怎的連我們少爺都不認識?我們少爺可是舒貴妃的親哥哥,當朝一品大司徒之子!”
孟映雪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說道:“原來你就是那個惡名昭著,成日裏無所事事,就知道惹是生非的鮑敏啊,真是失敬失敬。”
鮑敏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只是自己從來都有憐香惜玉的毛病,對她實在下不去手。
見她要走,他平日裏放蕩淫逸的習性湧出了頭,忍不住伸手往她臉上揩了一把,奸笑道:“姑娘還沒告訴在下名字呢,怎麽就急着走了?”
孟映雪一個不妨被他占了便宜,氣得伸手要掴他。鮑敏卻輕而易舉将她手腕捉住,說道:“姑娘細皮嫩肉的,當心打傷了手。”
丹雁吓得要上前救自家小姐,卻被小厮纏住,動彈不得。孟映雪一介柔弱女子,哪裏掙得開身有武藝的鮑敏,急得快要哭出來了。鮑敏卻只是不撒手,一個勁把她往自己懷裏摟。
“鮑公子!”
突聞一聲喊,他扭頭一看,見孫靈陌朝他們這裏跑了過來。
鮑敏怎會怕她一個小小的太醫,仍是緊緊攥着孟映雪不放。突然背上不知何處彷如被螞蟻咬過一般,蜇得他一個激靈。好在那疼片刻後就消失不複,他便未曾放在心上。
孫靈陌從他背後繞到近前,笑了笑,說:“鮑公子,舒貴妃剛才還派人找你,說都這個時辰了怎麽還不見你過去。你與舒貴妃兄妹情深,好不容易盼到能來探視一趟,說些體己話,若是誤了時辰,豈不可惜?”
鮑敏一聽,這話倒有理,自己還有不少事要勞煩妹妹,去晚了可就沒機會了。想着便松開了孟映雪,對她笑道:“美人,哥哥我過幾日就去找你,你可一定要等着哥哥。”
他說完,帶着小厮一溜煙走遠了。
孟映雪受此侮辱,早氣得落下淚來,張嘴罵了幾聲:“混賬王八羔子!”
待好不容易平複心情,她對孫靈陌道:“謝謝你啊,沒想到你人倒挺好,上次被我奚落一頓,還肯出面救我。”
孫靈陌見她并非小肚雞腸之人,過去的事說忘就忘,并沒放在心上,倒不愧是孟殊則教養大的妹妹。
她就笑了笑,說:“孟小姐客氣了。”
鮑敏見了舒貴妃回府後,頭天晚上并無任何異樣,可到了次日天明,突覺子孫根劇痛難耐,恨不得拿剪刀剪了才好。又不好對人說,只能暗地裏讓小厮去醫館問大夫拿藥。
誰知竟無一人找準病症,藥是越吃越糟,疼得他捂着下處躺在地上直打滾。
足足疼了三四個時辰,這才好了起來。跟前些時候自己身上毫無征兆就發起癢來,過了段時間又毫無征兆就自行痊愈倒是有些相似之處。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究竟是怎麽回事兒,倒是小厮支支吾吾道:“別是少爺最近……行事行得多了,所以才……”
話沒說完,頭上重重挨了一下,小厮忙閉上嘴不敢言語了。
自從上次見過孟映雪,鮑敏對她魂牽夢繞,眼裏心裏只剩了她一個人。每當想起她拿着竹竿去打樹上的棗,他更是蠢蠢欲動,恨不能立即将她壓在身下颠鸾倒鳳一番才好。
他鮑敏看上的女子,向來還沒有得不到的,除了被秦洛攪和了的任素瑤。
憑他司徒府大公子的身份,他不信連一個禦醫的妹妹都得不到手。
他畢竟是鮑中延的獨子,平日裏再不濟,也是鮑家延續香火的唯一後人,自小被百般嬌寵,才養成了如今無法無天的性子。雖然家裏已有了十幾房小妾,可他仍不滿足,纏着父親找媒婆上孟府求親,定要将孟映雪娶回家才肯罷休。
鮑中延對兒子一向放縱慣了,今見他看上的女子容貌姣好,家世門第也都不錯,是個身家清白的孩子。思量之下,他派人将聘禮送了過去,無論孟殊則委婉推辭也好,嚴詞拒絕也罷,他始終不肯松口,定要将那位大小姐娶進門來。
孟映雪聽說,抵死不從,成日裏在家哭哭啼啼,作勢上吊跳井,毀容剪發,無論如何也不肯嫁給鮑敏。幸而岑書筠日日在旁勸慰,小心照看,這才沒做出什麽事來。
正是僵持不下之際,城西突有一位姓呂的孝廉擡着自己兩個女兒屍首去了京兆府衙,擊鼓鳴冤,狀告當朝一品大司徒之子恃強淩弱,把自己一對豆蔻之年的雙胞胎女兒擄至府中,要強占她們身子。
因呂氏姐妹都是貞潔烈女,誓死不從,鮑敏一怒之下将此二人殺了,又讓人把她們屍首扔至護城河中。
呂孝廉遍尋不着,多日後在一處岸邊發現自己女兒屍首。原本如花似玉的兩個女兒,早泡得不成人形了。
呂孝廉字字血淚,将鮑敏的罪行一條條控訴出來。
新上任的京兆府尹董才新努力了小半輩子才好不容易混到現今職位,雖是才情過人,卻有些畏首畏尾,到任以來一直小心行事,不敢得罪上頭的官員。如今見此人竟将鮑中延的公子告了上來,哪裏有那個膽子敢讓衙役去鎖人,只能暫時先将事情壓下,暗中通知鮑中延,讓他想辦法了結此事。
鮑中延得知兒子做出這種事來,氣得請了家法作勢教訓他。又不敢真的打得狠了,抽了兩鞭子便停下手來。
鮑中延幾十年來兢兢業業,是朝廷難得的棟梁之才。可再完美的人也有軟肋,他的獨子就是他這個軟肋。為了把事情平息下去,救他兒子一命,他派人遞了個口信給董才新,又買通了負責此案的仵作,讓他咬死呂氏姐妹是失足墜入湖中而死,而絕非利器所傷。
做完這一切,他私下裏又去見了呂孝廉,想拿銀子打發他。誰知呂孝廉卻是個寧死不屈的,誓要為兩個女兒讨回公道。他又是永安城裏知名的大善人,常年來吃齋念佛,樂善好施,周濟過不少窮人。出事後,他一雙女兒被鮑敏殘害,慘死湖中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幾日就鬧得滿城皆知。
鮑敏平日裏惡貫滿盈,早惹得百姓多有不悅,如今見呂善人遭此厄運,被欺淩到如此地步,不由得都自發跑到京兆尹府,聯名上書要為呂孝廉讨回公道。
事情越鬧越大,眼見已經兜不住了,董才新哪裏還敢胡亂将此案了結。只是上不能動鮑敏,下不能欺百姓,一時之間愁得焦頭爛額,每日在府中急得團團轉,不知如何是好。
紙包不住火,此案終究還是傳到了皇上耳朵裏。
鮑敏此人多年來作惡多端,皇上早看他不慣。不過顧着鮑中延的面子,一直以來未曾動他。
鮑中延養的兒子雖不中用,自己卻是個難得的人才,學富五車,智謀過人,多年來又忠心耿耿,兢兢業業,效忠于大昱朝廷。偏他是個極重香火的,無奈一生只得了這麽一個兒子,二十多年來将鮑敏視若珍寶,幾乎看成是他的命。若貿然将鮑敏除去,恐怕朝廷會失去一位棟梁。
趙辰軒思慮良久,兩道俊眉緊緊擰了起來,眼中一派陰晴莫測。
韋德屏息凝氣侍立在一旁,偷偷瞥眼看了看他,就見他把陸尚書遞來的折子啪得一聲合上,随手扔在了一邊。
他起身,說道:“去倚晴館。”
孫靈陌正在研究一種新的藥物,擡頭見他過來,不由得十分奇怪。最近他雖然常來,可基本都是在用膳時間或晚上子時過後,怎麽今天這麽早批完了折子,還換上了一身便衣。
沒等細想,他已走了過來,停在她面前,柔聲道:“你跟我出宮一趟。”
看他面上神情,似乎是遇到了什麽事。
她放下了手裏的四葉參,問他:“出去做什麽?”
“驗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