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鶴(重生) — 第 14 章 明明明月是前身(一)
第14章 明明明月是前身(一)
梅長君緩緩擡起眼。
“不必為我憂心。”
裴夕舟一襲白衣長身而立,望向她的眸光靜如深海。
“我知道。”梅長君嘴角微彎,“貢書已經到了數日,接下來又是休沐,若你回府後再找路徑将辦法遞上去,估計為時晚矣。”
她将攤在書案上的冊子慢慢合上。“鄭先生行色如此匆忙,也是這個原因。”
裴夕舟認真地點了點頭道:“父親那邊……不方便遞,江兄他們公務繁忙,離家許久,我也不好托人去兵部尋。”
“江繼盛?”
“嗯,長君知道他?”
确實知道,但只知道結局,不知道前塵。
“聽人提起過,他是江渺然的嫡兄,但不知為何沒有來書院。”
梅長君一邊說着,一邊提着書箱,緩緩起身。
裴夕舟眸光微黯。他不好直言友人的家事,簡單解釋道:“江家內部有些複雜,好在他在兵部已有任職……”
午時已至,卻無豔陽。
連着好幾日的陰雨,蓄積的雲團子久久未散,在書院上空鋪開一層又層暗色。
“擇日不如撞日,”梅長君同裴夕舟走到書院門口,笑道,“夕舟下午可有閑暇?”
她擡頭看了眼天,又道:“這般天色,去聽雨閣最應景了。”
“聽雨閣?”
裴夕舟眸光微頓,輕輕“嗯”了一聲。
兩人用完膳便奔赴聽雨閣,天際的層雲恰好散開了些,有一絲微明的光輕盈落下。
聽雨閣坐落在蒼山腳下,傍着江水。此處寂然無聲,一陣微風襲來,将山端的一截綠枝吹落,在水上泛起一層層漣漪。
梅長君望着浩渺的江水,垂眸靜立半刻,思索怎樣才能将談話引至老國師身上。
江風拂過,萬頃波濤乍起。
多麽熟悉的江景。
前世的梅長君不知來過多少次聽雨閣,伴着江聲與風雨聲,練字、賞畫、觀潮……因此方才在書院中,她望着天色,腦中立刻想到了這個去處。
此刻,聽雨閣閣門未開,裴夕舟前去詢問。
梅長君望着裴夕舟遠去的背影,突然發覺,前世他從未陪自己來過此地。
裴夕舟身為國師時,并未被朝政所累,因此兩人成婚初期,他帶着梅長君游賞過不少勝景。
京都地界中,只有此處從未來過。
梅長君蹙眉思索,終于在記憶中尋到了可能的緣由:他似乎提起過一次……他有些抵觸蒼山?
“長君,聽雨閣前些日子被江潮浸過,現下還未開放。”
“我們來的不巧了。”梅長君收斂思緒,垂下眼睫,低聲道。
裴夕舟低頭望向她。
少女神色淺淡,三千青絲随風而起,眸色似乎有些失落。
“……我在蒼山恰有個練字的去處,”裴夕舟思索片刻,詢問道,“長君可願随我過去?”
他說完,靜靜地等待梅長君的回答,一時間有些忐忑。
梅長君詫異地擡眸。
“蒼山?自多年前那場連天山火後,朝廷便不讓人再上蒼山。如今僅有一座聽雨閣坐落在山腳,除供人觀賞江潮外,還有着守山的作用,夕舟竟然能上山?”
而且,他竟然願意上山?
梅長君咽下了未問出的話語,朝着他望去。
清淡的日光柔和地披落在裴夕舟身上。
“嗯,有長輩拿到了蒼山的令牌,我來過幾次,難忘風過松林之聲,便在山中辟了一間書舍,閑暇時會來此讀書習字。”
……
“我們到了。”
裴夕舟推開虛掩着的木門,側身回望。
“此處倒有幾分隐于山林的幽靜……”梅長君走進這座位于半山腰的小院,向四周望去,輕快的腳步一頓。
院前竹濤如海,院中風過松林,屋內是清雅而簡潔的陳設。
真像……梅長君定定地望着書舍的布局,眸色有些恍惚。若不是身邊便是少年時的裴夕舟,她險些便要以為自己回到了前世的國師府。
檀木書案臨窗,其上整整齊齊地放着絲絹與竹簡,左上角則是雕刻着孤鶴的篆盤。古舊的箱子排成一排堆在西側牆根,不用打開,梅長君都能清晰地回憶起哪一個箱子裏有哪些孤本。
梅長君兀自踱步,又看到牆上挂了一副萬分眼熟的書法。沒有落款,筆畫運筆同前世的裴夕舟有些相似,卻多了幾分随性與灑落。她曾在國師府的書房裏見過一次,但因着旁的事,未來得及問它是何人所寫。
所以前世的他把這些東西都搬到國師府了嗎?
梅長君正在沉思,突然聽到裴夕舟問:“在看這幅字?”
她驟然回神。“寫這字的人,應是一代大家。”
裴夕舟微微一笑,語帶尊敬地道:“此為家師所書。”他并未多言,靜靜看了片刻,便帶着梅長君走到書案前。
梅長君剛剛坐下,擡頭便見裴夕舟挺拔的身影籠罩着她。
兩人的衣袖恰好挨在了一起。
她收回目光,想将相貼的衣袖抽出,還未來得及動作,便聽見一道清冷如玉的聲音。
“我慣于這般運筆……”
裴夕舟站在她身側,挽袖,握筆,淡淡道。
梅長君看着紙上峥嵘不散的瘦金體,不由得有點出神。
潮濕的山風吹過,些微雨絲打在桌角的篆盤旁。身體比思維反應更快,梅長君并未多想,已直接越過身去關窗。
裴夕舟正要繼續講解,便見梅長君驟然逼近了過來。眼前是少女精致的側顏,她仿若未覺般伸手夠向窗沿。
太近了……雖然兩人身體上沒有接觸,但幾乎呼吸相聞。
裴夕舟僵了僵,脊背繃直。
耳畔響起窗子被關上的嘎吱聲。
“差點就将篆盤打濕了。”梅長君合上窗子後,才輕快地吐出一口氣,笑着望向身旁的裴夕舟。
恰恰對上了他清冷如淵的眸光。
前世多年夫妻,有些知覺早已镌刻入魂。如今的場景同過往太像,梅長君腦海中的回憶驟然升起,一聲疑問脫口而出。
“不點香篆麽?”
裴夕舟微愣。
在師父的影響下,他練字時确實習慣點上香篆,今日帶她前來,一時間竟未想起。
“我去拿……”他低聲應着,後退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裴夕舟壓下耳根的微熱,找出師父前些日子送來的印香。
一縷火光燃起,清淡的香氣從篆盤處擴散開來。
裴夕舟走回書案,低頭望向坐在案旁靜靜等待的梅長君。
“長君可聞得慣?”
話音剛落,裴夕舟眼前忽然有些模糊,似有重重幻影跳過……
“殿下可聞得慣?”
他望着倚在案旁的女子,溫聲問道。
從窗外吹來一陣帶着潮意的風,篆盤上空青煙拂動。
那女子眉梢微挑,并未答話,而是越過他想要關窗。
“院中無人,不用關——”
他雙眉蹙起,擡手攬上她的腰肢,用力。
女子輕呼一聲,落入他的懷中。本就松垮的外袍從肩上滑落,只餘一件薄薄的裏衣。
他一手環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已熟練地撫上她裏衣的系扣。
“殿下又要說臣放肆了?”
女子後背抵在微涼的書案上,嬌顏已染上幾分薄紅。
衣衫剝落。
他眉眼清淡地俯下身去,口中含混不清地低喃着:“長君……”
“夕舟?”
幻影倏忽褪去。
裴夕舟清醒過來,望着眼前人略帶擔憂的容顏,方才微熱的耳根再次發燙。
“你方才怎麽了?拿着印香一動不動,我走過來也沒有反應。”
她站在裴夕舟身前,擡眸望着他。
“沒,沒什麽……”裴夕舟避開她的目光,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緩步走向書案。
他握起毛筆,低聲道:“我先寫完一帖,你再臨着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