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別離

在不斷回蕩的哭喊聲中，寇曼隐約間又想起了一些事情，想到了那些還活着的同伴，頭腦逐漸變得清明起來。

重要的并非世界真正的法則到底是怎樣的，也不是虛無缥缈的遙遠未來到底如何。重要的是現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她所重視的朋友們，正在需要着她。

她的努力也絕對并非全無價值。

存在即為合理，無論這裏到底是些怎樣的世界，他們都只是一群努力讓自己繼續存在下去的人而已。

至于那些已經為了他們而離去的朋友，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絕對不可能是這麽怨恨的。

他們一定是滿含期待的把希望寄托到了她的身上。

那些曾經對于他們的恐懼不過是出于她的臆想。

直面那些過往不敢去回憶的面孔，過度的刺激反而令她精神直接脫敏，她逐漸想開了。

寇曼擺脫了那些張牙舞爪的虛假人影的束縛，脫離了恐懼的海洋。

那些影子伸展着肢體還在試圖把她拉回去留下來，但寇曼已經不再在意它們。她順着哭聲指引的方向，努力掙紮着向上浮去。

越往上，視野越明亮。

寇曼猛的睜開眼，直視了游泳館頂部的照明燈，劇烈的窒息感後知後覺的終于湧了上來，她開始聲嘶力竭的咳嗽起來。

一旁為她做心肺複蘇的隊員受驚跳了開來，一衆隊員警惕的都望向了她。

在确定了她是成功活過來，而不是變成異常詐屍後，才用紙巾為她擦拭口鼻，又拿來了一條大毯子裹住她為她保溫。

韋笑妍撲在她懷裏也哭的聲嘶力竭：“我以為，我以為也要失去你了……”

“救回來了就好。”

外勤隊員簡單說了句話表達善意後，就匆匆忙忙轉移陣地，去對其他溺水者展開急救去了。

水中的其他落水者已經被全部撈了上來，水也已經抽幹了大半。已經有不少師生隐約知道這邊出了什麽事，圍過來觀望，卻被警戒線攔在了游泳館外，只能一邊張望一邊議論。

電磁王和那只新生的小鬼都已經被遮遮掩掩的送上了大車，但因為目前還不确定游泳館中會不會再新生出什麽異常，所以還不能放外人進來參與救援。

游泳館中忙忙碌碌，人手十分短缺。

随着電磁王最後一部分被抓住，已經有一扇光門為他們緩緩打開了。

那光芒無視了地形和物體的阻礙，直接映入他們的眼中，令人只能通過門的大小判斷出距離還有點遠，但卻不知道具體在哪。

路嘉木離開游泳館，找了個高處眺望了一下，很快就回來了：“水壩那邊。”

門開在那怪物最初誕生的地方，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場中已經有幾名小學生成功複蘇，一名隊員路過他們的時候說：“辛苦。救護車就在外面，你們可以先跟車走，去做一下身體檢查。”

寇曼問：“你們可以捎帶我們去臨時基地那邊嗎？”

“那邊的醫療設施并不好。”隊員感到有些奇怪，“是要找頭兒嗎？”

“差不多。”

他不再多問：“那正好你們可以跟着異常一起走，幾分鐘之後就發車。”

雖然附近已經裏三層外三層的湊過來了不少人圍觀這邊的情況，但還是預留出了救援通道。

四個人在他的引領下，順利出了游泳館，找到了押運異常的車。

借着發車前的最後空檔，路嘉木去找小男孩，而俞冷則在寇曼的授意下，去教室辦公室簡單整理了一下課件。

把最後這一點事情收尾處理好，他們就該徹底離開了。

幾分鐘後，車輛就駛離了學校，開往山區。

可能是默認了他們是可以信任的友方，外勤組不但直接把他們和貨物放在了一起，甚至還毫不遮掩。

電磁王那張喪心病狂的臉就在他們面前，在特制透明容器中不斷掙紮，在玻璃壁上揉來揉去，不斷吞噬那只新生的小鬼然後再排斥出來，多少有點膈應人。

但不管怎麽說，所有懸而未決的事情都已經收場，這次的旅程終于即将結束了。

俞冷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抱了他一下。

小男孩傻乎乎的還不知道自己即将被抛棄，突然被人親近還很高興。

韋笑妍體虛又受了精神刺激，已經在寇曼身邊睡着了。

寇曼則裹着毯子，眼神有點發飄。似乎是在看罐子裏的電磁王，又似乎在看向空地。

“我……”她糾結猶豫了有一會才突然說，“我，其實有點不太想繼續走下去了。”

俞冷一下沒反應過來：“什麽？”

寇曼這次說話的語氣鄭重了不少：“對不起，我剛剛仔細想過了，我不太想繼續走下去了。”

車已經開進山區，抵達了目的地。

不想和那鬼東西繼續共處一室，俞冷立刻迫不及待的從車上跑了下來：“曼姐，有話下來說。”

他們已經能看到光門就開在不遠處的河岸邊了，寇曼卻還停留在車上沒有下來的意思。

路嘉木十分貼心的試探了一句：“你是在想怎麽和重要的朋友們告別嗎？”

“……嗯。”

這次的瀕死體驗确實讓寇曼看開了一些事情，不再執着于過往同伴的死亡，但同時卻增加了一些新的憂慮與忌憚。

她在原本的世界也是一名幾乎生活在純白象牙塔中的教師，一直都有着教書育人，宣揚所有光正與美好的信念。她想把這份人生意義一直堅守下去。

所以她非常不想最終淪為和電磁王一樣的怪物。

俞冷有點不敢置信：“我們都已經一起走到這裏了？”

寇曼糾正他：“其實我們只是才走到了……”

怕被禁言，她越說聲音越低。

他們才剛走到第八號世界，卻幾乎每個人都已經死過一次了。

而要想回到最開始的世界，還需熬過四個完全不知情況的世界。

會遇到險境，繼續有人陣亡的概率很大。

寇曼看向山區周圍的環境：“這裏看起來太正常了，是我目前為止看到過的最正常的地方。我在這裏的這段日子，就好像一切都重新走上了正軌，不該發生的那些事都沒有發生過。

我們之前從來沒有想過停留在某一個世界，所以也不知道到底是否可行。但我這次想試試。”

“我知道這樣說可能不太好。”寇曼又看了一眼小男孩，“但我希望你們也可以留下。也許我們會為這個世界帶來新的契機。”

俞冷問：“曼姐，那邊已經沒有你在意的人了嗎？”

寇曼沉默了一下：“還有。但我更不想死。”

也不想再次目睹同伴死亡。

俞冷在上一個世界一直處于無意識狀态，他不知道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也不清楚在他身上到底都發生過什麽。

如果他什麽都記得，那他也許也會在如此陽光明媚的世界中産生那麽一瞬間的動搖。

但是他不記得黑暗世界中的一切，這對于他的精神而言也許也是件好事。

寇曼猶豫着該不該把那件事說出來，用以說服他不要繼續前進。

“如果曼姐想要留下，我也不想繼續走下去了。”韋笑妍小聲說，“我知道我沒有什麽用，一個人甚至沒法獨立生存。所以這一路走來多謝你們的照顧，你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眼看隊伍似乎要散，俞冷開始感到害怕。

他自知自己沒資格和她們講大道理否定她們的想法，只能先勸說韋笑妍：“你現在的身體狀态這麽差，你甘心一直這樣下去？”

當然不甘心。但是，雖然脫離這個世界會讓她恢複到最初的狀态，相對應的代價卻是失去這個罕見的安逸環境。

兩者相比，她還是希望選擇代價最輕的那個。

“我也有自己的苦衷。”韋笑妍心有餘悸的說，“這次醒來時的場景太恐怖了，我不确定以後會不會再次發生那樣的事情。”

那種獨自面對整個混沌毀滅世界的痛苦感覺，整個世界的希望全部湮滅的感覺，讓她日夜難安，根本就忘不掉。

“這次我很幸運，還有路哥來找我。但下一次，我卻不知道是否還會有這麽幸運，我其實已經……沒有勇氣繼續走下去了。”

思考了一會之後，寇曼決定還是不要把上個世界的事情再拎出來仔細講一遍給俞冷施壓了，所以只是說：“這就是我自己的選擇。”

她找外勤人員借來了紙和筆，想了想後開始寫信：“如果你們決定繼續走下去，請你們帶上我的信。如果你們最終可以成功走到終點，請代我告訴我的家人，我在這裏一切都好。”

俞冷還是不願接受事情會突然發展成這個模樣，帶着點祈求的說：“曼姐，我們不能沒有你。”

他還在心裏遣詞造句着想要勸服她們，路嘉木卻伸手阻攔住了他。

俞冷有些難以置信看向他：“連你也……？”

路嘉木倒不是想留在這裏，而是怕俞冷再去勸她們，自己就要反倒被說服了。

要是這樣的話，到時候一個人走下去還是挺令人感到為難的。

“我只是覺得，曼姐和韋笑妍已經有了自己的決定，或許我們應該選擇尊重她們。”路嘉木說，“畢竟即使我們已經一起走了很久，但我們依然沒有資格為其他人的人生做決定。”

俞冷收回了即将湧到嘴邊的話語。

寇曼的筆尖停頓了一下：“雖然我們的相遇只是源自于不幸遭遇的詭異事件，但我還是很高興可以遇到你們的。我一直感覺你們就像我的家人一樣，我其實很在意你們。”

“這一次如果我們分開，可能這一生就再也沒機會見面了。我也無法得知你們在之後會經歷什麽。”寇曼擡頭看向他們，“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們也可以留在這裏。也許那個地方，在我們沒有遇到緊急情況的時候，是允許我們留下的。”

路嘉木拍了拍俞冷的肩：“那希望你們會獲得你們想要的生活。我是必須要繼續走下去的。”

“嗯。”

韋笑妍也寫了一封信，留下自己的居住地址後交給了路嘉木，微微向他們鞠躬：“大家都是很好的人。我很感謝你們讓我知道世界上原來還有對我這麽好的人。如果你們抵達了終點，也請為我的家人帶些話回去，謝謝你們。”

路嘉木把她們寫的兩封信小心的對折收好：“好。你們再寫一份吧，我們兩個一人一份，這樣無論是誰最終走下去了，都可以把你們的信帶回去。”

她們聽完又原封不動的寫了兩份，交給了俞冷，讓他小心收好。

在路嘉木的勸阻下，俞冷已經決定尊重她們的選擇了，保持住靜默不再強人所難 。

确實，他無權幹涉別人事關生死的決定。如果接下來幾個世界的情況都很不好，會讓他們寸步難行的話，她們一定會怨恨他今天的阻撓的。

多說無益，看到路嘉木已經轉身走了，俞冷也默不作聲的跟在了他的身後。

寇曼和韋笑妍并排坐在車沿邊，看着他們兩個人一點點走遠，逐漸靠近光門。

“真誠的祝願你們未來一帆風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