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寇曼繼續用輕木杆去挑泳池中的學生，這種挑釁行徑讓怪物更加怒不可遏起來，眼睛睜的大大的，死死瞪住寇曼。

“不可饒恕……要受到懲罰……你知道貪玩的孩子，和教育不好孩子的壞家長，要受到懲罰嗎？嘻嘻嘻嘻……”

它一點點從換水通道中擠出，終于露出了整具浮腫的軀體。

它在岸邊盤踞蓄力片刻，猛的彈射了出來，極速向着寇曼撲來。

“懲罰……懲罰！你知道壞家長要受到懲罰嗎？你知道壞家長要受到懲罰嗎？！”

寇曼終于正眼看向它。

它那仿佛揉在一起的面團似的臉越來越大，越來越近，讓寇曼一次看了個清楚。很神奇的，貪婪惡毒得意之色居然在這張面團一般扭曲的臉上一一浮現。

寇曼心裏有一種難言的感覺，有些不舒服，甚至連胃都有些輕微的抽搐起來。

這不是因為她害怕，只是她想到了它生前也曾是個老師。

雖然她從未真正的見過它，但就憑死後執念居然全都是和教育事業相關的，寇曼猜測也許它生前也是位恪盡職守，忠于崗位的教師。

這怎麽可能讓她一點代入感沒有呢？但它如今卻變成了這副模樣。

怪物徹底被激怒從自己的藏身處沖了出來，守在一邊的路嘉木看準時機，扯着兩層衣服系成的簡易網兜直接撲入了水中。

怪物萬萬沒想到居然有人膽敢一點防護都沒有的，主動跳進自己的主場中，在滿是導體的壞境裏正面剛自己，一時沒有閃開的打算。

它不僅沒有閃，甚至還興奮起來：“嘿嘿嘿嘿！你……也要……受到懲罰！”

它更加狂妄的努力發電，試圖電死面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類。

但是路嘉木卻似乎沒有受到一點影響。

在怪物思考出這是怎麽一回事之前，路嘉木就已經貼到它面前，用兩層絕緣衣服做成的網兜把它兜了進去。

怪物這才開始一邊咒罵着一邊掙紮起來，就像一條被網兜住的魚在試圖掙紮求生。

“壞學生……壞學生！你居然敢打老師！懲罰！”

它在衣服中不斷撲騰，但都無濟于事，甚至連它一直引以為傲的能力似乎都受到了抑制。

深水池三米深，路嘉木憋着一口氣，在水中被它帶着上來下去左右橫撞片刻後，勉強把衣服紮好了口，開始嘗試物理說服它一起上去。

寇曼站在岸邊看着路嘉木在水中和衣服搏鬥，勉強壓下了心裏和胃部的不适。

他跳入水中鬧騰的動靜使水體産生的不少波動，泳道內那些無知無覺漂着的學生也紛紛跟着水面晃動起來。

一個還穿着校服的小小身影無聲無息的翻到了水面上，面朝下靜靜的溺在水中，那距離正好是寇曼努努力就能夠到的位置。

剛剛寇曼一直沒有看到他，可能是因為這個孩子落水後被卡在了哪裏，路嘉木和怪物在水中搏鬥起來才得以讓他漂上來。

溺水幾分鐘以內的話，其實并不是百分百會死。

但是随着時間推移，哪怕只是一小會，一條年輕生命以後可能會面對的後遺症嚴重程度，都是會大幅上漲的。

能早救上來一秒，也許都會給他們未來帶來截然不同的人生命運。

寇曼立刻支起輕木杆，去挑那名學生。

其實一挑起來，寇曼就已經察覺到不對了。

這個學生，太輕了。

寇曼想把救生杆扔掉，但已經來不及了

随着她一下把學生挑到高處，校服上吸足的水順着輕木杆淅淅瀝瀝的蜿蜒了下來，流淌到了寇曼的胳膊上。

那個學生擡起頭，露出虛幻扭曲的面孔，和弧度詭異的笑容：“老師……救我……”

寇曼瞳孔微微舒張。

它是什麽時候變成鬼的？

“嘿嘿嘿嘿嘿……”

一眨眼的時間都不到，它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順着水漬一路而下，瞬間纏繞到了她的胳膊上。

寇曼的身體一下就麻住了。

它在她耳邊低語：“老師……救我……”

電流快速通過寇曼全身，最終在岸邊凝聚成了一對電光小手，一把抓住了寇曼的腳腕，詭笑着用力拉扯：“老師……我們一起走吧。”

游泳館門口的人只能看到寇曼挑起來了什麽東西後，突然渾身僵硬的不能動彈了，然後似乎有什麽拖住了她，把她一下拽倒，噗通一聲跌進了泳池裏。

那是一只新生的異常！它誕生的好快，而且居然沒被大鬼吞噬掉。

“曼姐！”

看到這一幕，外面的人立刻焦躁起來。

載有抽水泵的工程車已經開進了學校，外勤人員立刻組織着把抽水管接進了泳池裏開始抽水。

路嘉木也已經注意到寇曼被什麽東西拖下水了，正被拽着向池底沉去。

但是他稍微思考一下就知道，自己手中的這個怪物威脅性遠比那只新生的小鬼要大。

如果他現在為了救人放下這只怪物，結果就是兩個都抓不住。

路嘉木沒有在這個時候多做猶豫，揪着大怪物向上浮去。

寇曼的視野被水阻隔住，冰冷的液體很快倒灌進鼻子裏。她仰頭看着水上的世界，下意識想伸出手抓住什麽，但什麽也沒抓住。

整個色彩分明的世界都在逐漸離她遠去。

路嘉木重新浮出水面的時候，已經有外勤隊員換上了潛水的裝備，來到了泳池邊。

看到他帶着怪物浮出來，他們立刻上前幫忙，把衣服兜中的怪物塞進了容器中。

路嘉木再度潛入水中，兩個穿着潛水裝的外勤人員也帶着工具跳進了泳池。

他們看到一雙小手從泳池底部的出水口伸出，死死抓在寇曼的腳踝上。而寇曼此刻正一動不動的“站”在水中，似乎已經失去了知覺。

路嘉木立刻隔着衣服兜抓住了那雙小手。

小手先是反手試圖抓住路嘉木把他也一起帶走，發現總是抓不到後發出了一陣惱羞成怒的尖叫，然後立刻掙紮着往回縮。

其中一名外勤隊員開始撬下水的鐵網，另外一名隊員等那小鬼一松手，就帶着寇曼向上游去。

一把她送上岸，他就又去撈其他學生了。

泳池邊，外勤隊員開始呼喚寇曼，試探她的脈搏，随後有點緊張起來。

“沒有心跳，失去意識了。”

韋笑妍想立刻進行心肺複蘇，但是她剛一按壓下去，胳膊就傳來了“咔嚓”一聲脆響。

俞冷立刻說：“我來吧。”

隊員拿來了呼吸膜，幾個人輪流進行起了胸外按壓。

她被按壓了好幾輪，還是沒有反應，外勤隊員的态度已經發生了一些轉變，小聲提醒：“我們離水池遠點，小心再次發生異變。”

看到這種場面，韋笑妍差點刺激過度暈過去。

在她看來，這一切發生的都太快了，她甚至有點沒反應過來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就在剛剛，寇曼的身影還是如此強大可靠，不知道怎麽下一瞬間形勢就突然變了。

她忍不住開始絕望的哭泣起來：“曼姐，曼姐你不要抛棄我們，不要走……”

意識朦胧間，寇曼仿佛又看到了電磁王那張浮腫怨毒的老臉。

不止于它，很多人的面孔，都如走馬燈一般，依次快速在她眼前浮現。

最開始那些已經因為記憶不清而逐漸模糊的“同學”的，高老師和文老師的，一開始就沒有堅持下來的于童的，王彪的，在車廂中不斷死去的俞冷的……

以及許多她叫不出名字的路人的。

形形色色已經離去的人不斷出現在她的記憶中，從她身邊走過，光怪陸離的演繹着各自的人生。

這趟旅途自出發之日起，已經走了太遠太久。

而她很少有機會，或者說很少有勇氣回頭去回顧它們。這會令她感覺到恐懼。

真的是很奇怪啊。

寇曼緩慢的思考了一個已經盤桓了許久，卻又從來不敢細想的問題。

很多人，明明生前都是擁有着優秀品格的好人，他們樂于助人，他們無私奉獻，他們忠誠于人。但是當他們死後變成鬼，一切卻都被颠倒了。

所有理想信念以及抱負，在死亡的那一瞬間，似乎頃刻間就會煙消雲散，美好的靈魂直接轉變成最惡毒的毒霧。

好像這就是這些世界的本色。

那麽如果她不幸遇難，她也會變成那樣嗎？在命運的終點，颠覆掉一切美好人格存在過的痕跡，成為一只陰險自私的鬼？

其實很少有人會真的無所畏懼，大多數看起來強大又可靠的人，都只是懂得如何掩飾回避這種情感，懂得盡量排除掉這些負面的情緒。

可是一旦思考起這些，寇曼就在自己的內心世界中捂着臉蹲下了身，恐懼的瑟瑟發抖。

許多她所熟悉的面孔都幽怨的圍攏了過來，把她困在了中間。

她又看到了王彪，王彪在大聲質問，當時死去的為什麽是他而不是她，大聲訴說着死亡後的冰冷感覺。

寇曼更恐懼了。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發生的？為什麽她要來到這麽可怕的地方？

如果他們的世界本質就是如此黑暗的，那命運是在今天走向終點還是在明天走向終點，又會有什麽區別呢？

這個時候，她隐約聽到遠方傳來了一陣絕望的哭喊聲：“曼姐，你不要離開我們……”

“對不起，我好沒用，對不起，你快回來好不好……”

那哭聲逐漸蓋過了所有的低語，成為了她的世界中的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