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緣無分

路遠征将電話撥通後，把手機遞給楊諾。

“喂。”

楊諾再次聽到路悠悠的聲音，這八個月來的思念一瞬間奔湧而出，他心裏一酸，努力忍着自己的激動，輕輕地出聲：“悠悠——”

路悠悠聽到楊諾的聲音，愣了一下，沒有回答。全世界仿佛一瞬間靜止。

楊諾連忙繼續說話，聲音用盡溫柔，再次呼喚：“悠悠——”

“你怎麽用我爸的手機？”

楊諾擡頭看了一眼路悠悠的父母，輕聲地問：“叔叔，我能單獨跟悠悠說話嗎？”

路遠征看了一眼，然後點頭。

楊諾連忙顫抖地拿起手機，走到餐廳，對着電話說：“悠悠，我好想你。”

路悠悠的聲音僵硬冰冷：“你找到我家去了？”

“我知道這樣不太好，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在你家門口等了三天都沒見到你回家，只能直接過來找叔叔阿姨。”說着，他的聲音哽咽了起來：“悠悠，我真的好想你。”

“你到底有什麽事？沒事我就挂電話了。”

“你別挂！就聽我說完，聽我說完好嗎？”他怕再說一句廢話路悠悠就直接挂掉電話，所以立即把當時發生的事情給說出來：“我哥的病情你知道的，當時他白血病複發，我失聯是因為給哥哥捐獻骨髓住院了。”

路悠悠聽到這句話一瞬間呆住。

路悠悠沉默，也就意味着她願意聽下去，楊諾覺得兩人的關系還有挽回的餘地，他終于看到了希望。

“給哥哥捐獻造血幹細胞的時候，我住院了一個星期，當時的不良反應很嚴重，躺在病床上沒法起身，就連說話也很困難。我騙你說有封閉培訓，是怕你打電話和視頻的時候發現我當時的情況，怕你擔心我，不是真的想騙你。”

“悠悠，我當時其實很需要你，我真的很難受，每天都在想你。我以為自己很偉大，是個懂事、不讓女朋友擔心的男朋友，強忍着身體的不适和對你的思念，以為自己說的是個善意的謊言。卻沒想到給我們之間造成了這麽大的誤會。更沒想到因為這一個星期的失聯，導致你想跟我分手。”

電話對面一片安靜。

楊諾小聲地說：“悠悠，你還在聽嗎？”

路悠悠“嗯”了一聲。

“我真的很需要你，很想你。我不能離開你，你也不要離開我好嗎？”

電話那邊又安靜了很久，才傳來路悠悠的聲音：“好吧，我知道了。”

“就只是知道了嗎？”楊諾聲音哽咽，“我們······我們和好，好嗎？你現在在哪裏？我去找你。”

又過了很久，路悠悠才說：“楊諾，就算我知道了原因，就算誤會解開了，也回不去了。我們已經分開了這麽久，早就回不去了。”

楊諾聽到這句話後連忙說：“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悠悠，你不能對我這樣。我确實不對，這段時間的分開就當是對我的懲罰，我認了。但是你不能對我這麽殘忍。我們感情這麽好，你不能說分開就分開。你不要這麽殘忍好嗎？我離不開你的。”

“你以前說過，在一起是兩個人的事情，分開的話，也要兩個人共同決定。我沒同意分手，你單方面說的分手就不算！”到最後，甚至是祈求的語氣：“如果你還生氣，就再給我一次機會。之前在一起，你很快就答應了，我還沒有追過你呢，讓我好好追求你一次。我會對你好的，會一直一直對你很好很好的，會一直愛你的。”

“楊諾，你別這樣好不好？我們真的不可能了。”

“悠悠，是我的錯，我不該撒謊的。看在我們這幾年的感情的份上，原諒我這一次。以後無論什麽事情，我都老老實實告訴你，絕不會對你有任何隐瞞，我還會像以前那樣很聽你的話，會很乖很乖的。”

路悠悠嘆了口氣：“楊諾，你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這幾年和你在一起我也很開心。和你談戀愛，也是真情實感的。但是現在，我可能已經愛不動了。我們也不要糾糾纏纏拉扯不清，就這樣好聚好散吧。這幾年的感情就當做美好的回憶，以後回想起來，我還會會心一笑。但是如果你再這樣的話，我會讨厭你的。”

“你有光明的未來，不要被感情影響你的事業。你以前答應過我，要好好學習、專心做研究，要成為國家未來的希望。”

楊諾立刻打斷：“可是沒有你，我做那些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感情這種事情只能算是生活的調味劑，不是全部。就算沒有我，你的人生還是會繼續，甚至會更加光明。”

“悠悠——”

“楊諾，就到這吧。”

楊諾還想再說什麽，對面卻已經挂斷了電話。

他聽着占線的聲音，看着手機發呆，喃喃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這樣懲罰我？”

路遠征和方瑾在旁邊看着，大致也知道怎麽回事。路遠征上前，從楊諾的手裏拿過了手機：“以前你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們想管卻管不住，最後只能随你們自己。這些年你對悠悠好，我們也都看在眼裏。現在走到這一步，也許是你們沒有緣分吧。既然是悠悠的意思，她也下定決心要跟你分開，你如果還對她有感情的話，就幹淨地放手。這樣對你們兩個都好。”

楊諾低着頭，緊緊地攥着自己的拳頭。

——

路悠悠剛挂斷電話，眼淚立刻從眼眶中湧出，如果剛才沒有及時挂斷，她真的會忍不住立刻哭出來的。

她怎麽也不會想到，當初聯系不上楊諾，會是那樣的原因。

她此時甚至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個笑話，那時的毅然決絕就像是一個笑話。在心裏罵了八百遍的那個狗男人，失聯竟然是因為要救哥哥的性命和怕她擔心。

當初一氣之下狠心切斷和他所有的聯系，自以為做的很潇灑，卻還是會經常懷念和他的從前，也懷念那四年的時光。當時狠心扔掉有關他的所有東西，現在就算想回憶，也沒有任何可以紀念的物品，只能無數次地在夢中見到他，無數次地在夜裏哭醒。

但每次後悔到想回頭的時候，摸到自己的肚子，卻又完全停止了這樣的想法。

丢了一個孩子之後，她在床上躺了将近一個月身體才緩了過來，體重驟降近十斤，整個人憔悴虛弱到不行。從那往後三個月才來了第一次月經，之後的經期一直不準時，而且每次都疼到在床上打滾，只能吃止疼藥才能勉強撐過去。以前手腳完全不會冰涼的她就像變成了一個冰人，冬天暖氣必須開一夜才能入睡。

她一想到那次流産給自己帶來的傷害，就在心裏把那個狗男人罵千百遍。

而且從那以後，她只要一看到小孩子，就會不自覺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想到那裏曾經有個生命的存在。她本來已經可以當媽媽了的，可是那個生命卻那麽輕易地就消失了。

就算此時知道了他當初失聯的原因，也抹不去那些給她帶來的傷害。

也許這些都是命中注定吧。

當初她也以為可以走完一生的，卻沒想到屬于他們的永遠卻是那麽短暫，他們的愛情竟然那麽脆弱。

“悠悠姐姐。”路遙遙敲了敲門，然後推門進來：“飯做好了，媽媽讓我來喊你。”

“好。”路悠悠用袖子抹了抹已經模糊的雙眼。

“悠悠姐姐，你怎麽哭了？”

路悠悠搖搖頭：“吃飯吧，我下午還要上班呢。”

“你們單位一點都不好，過年還上班。我爸爸他們公司都放假十來天呢。”

路悠悠笑着解釋：“也不是上班，就是值班。下午去待半天，也沒什麽事情做，但是人要在那守着，會有紀委的人來檢查的。”

路遙遙拉着路悠悠的衣袖搖晃着，“不過也挺好，要不是這幾天還上班，你今年就不會在我家過年。”

——

路悠悠抱着幾份文件走到了稅務大廳，剛邁進去，一眼就掃到了休息區有一個熟悉的人影。她立刻轉身出門躲在了大廳門外牆角處。

她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伸頭往大廳內看去。

還是四年前那個熟悉的位置，還是四年前那種風格的衣着，他抱着平板電腦，雙手不停地敲打着一些什麽，身邊放着一束玫瑰花和一個小蛋糕盒，與整個吵鬧的大廳格格不入。

幾分鐘後，他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擡起頭環顧了一下四周，往大門方向投去視線的時候，路悠悠連忙往後一躲，将自己藏了起來。十幾秒鐘之後，才重新悄悄探出頭看去，此時他已經繼續低頭看自己的電腦，雙手仍舊在敲敲打打。

路悠悠看着那個身影，深深地嘆了口氣。她給杜娅靜發了一條信息，讓她出來。

杜娅靜走到門口，伸頭張望，被路悠悠拉到一邊去。

“這是一些優化營商環境的資料。本來我就要到別的分局去一趟，順手就将這些文件帶過來了。”路悠悠把手中的幾份文件遞給杜娅靜之後，沉默了幾秒才說，“我就不進去了。”

杜娅靜接過文件，想到了在大廳坐着的楊諾，也很不忍心：“從你們分開後到現在，都快一年的時間了，他每個月都會過來一次，一坐就是一整天，中午也不出去吃飯，一直等到我們下班，同事都走完了才會離開。現在大廳裏新的舊的同事更是全都認識他了。”

路悠悠低頭看着地沒有說話。

“你們當初發生了什麽，你不願意說，我也就不再問了，這都一年了，他一直這樣锲而不舍地在這裏等你，想要挽回你，這樣深情專一的男人，打着燈籠都找不到。就算他真的做了些什麽錯事，也該原諒他了。”

“他并沒有做錯些什麽，我們之間只是因為一些誤會錯過了，現在誤會解開，但再也不可能和好如初了，也沒必要非要再去追回些什麽。”

“你這個人怎麽這麽死心眼？你都說了他沒有做錯，還不願意回頭去找他。要是有一個男人對我這樣，我肯定馬上就嫁了。”

路悠悠笑道：“趙培羽對你還不好嗎？”

杜娅靜聽到後翻了翻白眼：“好什麽好？他工作忙死了，一出差就是半個月，只會給我買禮物、送東西，根本沒時間陪我。”

“那我當初給你介紹這樣一個男朋友還介紹錯了？”

“你別操心別人的事了，先把自己感情問題處理好吧。他找不到你，就會一直過來，這也不是個事啊？”

路悠悠回頭往大廳內看去，他現在沒有在打電腦，正抱着那束玫瑰花發呆。她看的也有些心軟，意識到了這一點之後，馬上搖搖頭晃醒自己，強迫自己的心變硬，對杜娅靜說：“等他真的死心了，就不會再等了。”

杜娅靜無奈：“你就死勁作吧！現在他還愛着你，等他真的徹底放棄了，你再後悔就遲了。”

路悠悠發呆了很久才開口：“他不屬于這裏，也不屬于我，他有更廣闊的未來。”

——

路悠悠正在整理文件，對面坐着的主任突然開口：“剛剛工作群裏通知，市政府明天要來人。”

路悠悠聽到後打開手機，仔細查看工作群裏的信息，無奈地說：“又是我和符歌？”

“之前人大和省政府還有省局過來人的時候，都是你們兩個負責接待的，流程都應該很熟悉了。”

“好吧，我一會兒就去法制科找她讨論一下。”

路悠悠在稅務大廳工作的時候，第一年在前臺積累經驗、學習業務，轉到後勤後就一直負責黨建工作。調到市局之後，雖然沒有在黨建工作科，但身為辦公室副主任的她也負責黨建工作方面的對接。

符歌比她早一年調到市局，在法制科工作，也是市局營商環境工作小組的副組長。

平時各種上級機關領導過來視察時，路悠悠和符歌就會一起負責接待和介紹。這次市政府過來人，她倒也沒多大壓力，就像以前那樣正常準備。

第二天下午，市政府的領導就過來了。流程是差不多的，只是沒想到這次來的領導是副市長——楊諾的父親。

楊鴻洲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見路悠悠。

他對兒子的女朋友記的自然是非常清楚的。本來工作就非常繁忙，加上大兒子的病情，小兒子的事情他一直都沒有怎麽管過。這幾年他調到廬州來工作，楊諾正好在這裏上學，這對父子倆的接觸才稍微多了一點，還是在路悠悠的幫助下他們的關系才有所改善。

楊鴻洲知道她是在市稅務局上班，也記得她說過在稅務大廳基層，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她。他見到路悠悠，心情也有些複雜。

去年楊承白血病複發，接受楊諾骨髓捐贈的時候，他去過兩次。程瑜告訴他，一些陰差陽錯的原因導致路悠悠離開了楊諾，程瑜對此很自責，楊諾更是再也不跟家裏來往，完全斷絕了關系，比幾年前更徹底。

路悠悠基本的職業素養還是很高的，見到楊鴻洲之後吃驚了一下，随後恢複最美的職業微笑，介紹黨建工作和營商環境等等。她的工作能力讓楊鴻洲也頻頻點頭稱贊。

将市領導送走之後，路悠悠如釋重負，收拾東西下班回家。她現在住的小區離工作單位很近，自從搬到這裏之後，就再也沒有開過車上下班了。

剛走出單位大門，就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迎了上來：“悠悠。”

路悠悠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楊諾的母親，但仔細一想，剛剛遇到了楊諾的父親，此時見到她也是情理之中。

“阿姨。”路悠悠禮貌地打招呼。

程瑜的笑容一慣地溫柔：“我訂了一家飯店，晚上一起吃頓飯好嗎？”

——

路悠悠回到家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覺。只要眼睛一閉，就會想到楊諾母親對她說的那些話。

“當時承承生病，楊諾為了捐獻造血幹細胞而住院。我問他要不要跟你聯系，讓你去陪陪他。他說不想讓你擔心，就瞞着你沒有說這件事。當然也有我的問題，我把他的手機忘在家裏。這樣陰差陽錯之下，你們兩個人才會失去聯系，産生這麽大的誤會，導致現在變成這樣。”

“從去年六月份到現在，楊諾就只有過年的時候被他哥硬拉回家吃了一頓年夜飯，中間再也沒有跟我們聯系過，電話也不接，見面就轉頭離開。”

“你離開後，楊諾消沉了很久，後來也是他哥哥一直勸他，他才走出來一點。但是平日裏還是一直埋頭在實驗室和圖書館，沒日沒夜地學習。每天就吃一頓飯，只睡三四個小時，把自己折騰得不像樣。他真的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再這樣的話，他的身體也吃不消，遲早有一天會把自己折騰垮掉的。”

“你是個好孩子，懂事聽話乖巧，我其實很喜歡你，以前有你在楊諾身邊，我很放心。你們年輕人還是容易沖動，畢竟在一起那麽久了，也都不容易。有什麽問題不能坐下來好好商量解決，非要鬧到這一步。”

“我知道我這個母親做的不合格，沒有立場來說你。但是我畢竟還是他的母親，真的不想眼睜睜地看着這個孩子就這樣垮掉。”

路悠悠越想心裏越難受，楊諾那個人的性格一直都是這樣，固執得要命。

過年那時，他的那通電話，她才知道他當初失聯的真正原因，當然也完全可以理解他那時候為什麽會那樣做。她心疼又後悔。

在一起時，他總是在她面前裝可憐、裝委屈，想獲得她的關注和愛。真正遇到可能會傷害自己的事情，卻咬着牙一個人硬撐着，不想讓他在乎的人擔心着急。

他是個懂事的男朋友，這種懂事令人心疼。相比之下，她甚至有些無理取鬧。可是這怪她嗎？當時的她真的太傷心絕望了。

那現在呢？現在怎麽辦呢？是很想他，也心疼他，想要抱抱他，也想靠在他的懷裏得到溫暖。但是畢竟已經錯過了那麽久，還怎麽回頭？後悔早已來不及了。

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有緣無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