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悠悠

楊諾來到路悠悠父母的家，敲門，一直無人應答。看着大門，他知道密碼是悠悠的生日，他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做，可是真的別無他法，在思想上和自己鬥争了很久之後，最終還是輸入密碼打開了她家的門。

整間屋子裏空無一人。他走到路悠悠的卧室，看着熟悉的家具和裝飾，完全沒有任何近期居住留下的痕跡。她根本沒有回家。

那能去哪裏呢？她的父母也不在家，他們一家到底去了哪裏？

天色已晚，他只能離開，回到了空無一人的自己的家。家具都套上了防塵罩，從奶奶去世後，這裏就沒有再住過人了。

那年過年，楊諾原本一個人在這裏過年，路悠悠發現後不顧一切立刻趕來，陪他一起守歲。那時她說她就是他的親人，他真的以為兩個人會一直一直在一起，永遠不會分離。

在家鄉又待了兩天的時間，他每天都會在路悠悠家門口坐着，想要等她或者她的父母回家，可是那扇門從來沒有被打開過一次。最後他只能傷心地離開家鄉回到廬州。

之後的一個星期，他都住在廬州的出租屋裏，每天白天去她工作的大廳，在那個他坐了三年的位置等着。孫曉、杜娅靜等人看到楊諾這個樣子也很無奈，發信息告訴路悠悠，路悠悠卻說完全不用理他。

——

路悠悠不知道別人流産之後會怎樣，她斷斷續續流了三四天的血才停止。這段時間她根本吃不進去任何東西，每天只能勉強喝一點稀飯。這樣不适的情況一個多星期之後才減輕。僅僅一個星期的時間，原本就不胖的她，體重直接掉到了九十斤以下，身體也更加虛弱。

她知道和楊諾走到這一步，以後是徹底不可能了，但人生還是要繼續，過一段時間還要去上班，身體是自己的，一定要養好，所以也努力地讓自己從失戀和流産的痛苦中走出來。

這一個星期，父母一直都在身邊陪她，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她更覺得對不起父母。父母生她養她，她卻因為一個不值得的男人生病傷心至此，還對自己的身體造成了巨大的損傷。父母兩個已經年過半百的中年人，卻為她擔心忙碌。她更加後悔三年前沒有聽父母的話，毅然決絕地跟楊諾在一起。這世上，只有父母這樣有血緣關系的至親之人才會真的愛她疼她。

這幾天小叔叔也偶爾會帶着剛放暑假的路遙遙過來看她，遙遙的陪伴讓路悠悠開心了很多。也許是因為肚子裏剛剛失去一個小生命，她覺得世界上的小孩子都是如此的可愛，就連每天在小區散步看到的走路不穩一直摔跤的小孩子、只會搗亂的熊孩子也如此頑皮活潑。

——

連續幾日電話的催促，楊諾才返回了首都。

爆炸力學是個冷門專業，除了力學、物理學、化學的知識，數學、計算機技術、爆炸理論等各個學科也都有涉及，甚至要更加深入地研究。這段時間教授正在研究的這個項目更是和化學院合作甚深。這一屆爆炸力學只招了楊諾這一個學生，并不是招不到、而是專業要求太高，之前都有博士生拖了六七年遲遲沒能畢業。

楊諾進入清大以來的表現，讓教授完全認為自己挖到了一個寶。

聰明有天賦的人不少，專心勤奮的人也常見。但具有極高天賦并且積極努力、一心只有學習、醉心科研的人确實不多。楊諾就是這樣一個存在。他在夏令營的時候表現就非常出色，本科不僅提前一年畢業，成績還一直拔尖。直博之後在學院的表現也完全證明了他的能力，沒過多久就順利進入實驗室，跟着導師一起參與了重要的科研項目。

自從請了半個月的假回來之後，他的學習和研究完全不在狀态，知道是因為失戀才導致他變成這樣，這讓一直很器重他的導師感覺恨鐵不成鋼。

這樣的情況直到楊承和他展開一次長談之後才得以改善。

之後的一段時間，楊諾每隔一個月都會準時回一次廬州，在曾經和悠悠住過的屋子住一兩天的時間，去吃悠悠曾經帶他吃過但他卻不愛吃的東南亞菜和俄國菜，逛悠悠喜歡逛的商店，買一堆香薰蠟燭和香水回家。返回學校後，就會再次埋頭在實驗室。

十一國慶節的那一天，楊諾孤身一人來到了廣場觀看升旗儀式。去年的今天，悠悠曾答應過他，以後每年都會陪他一起看升旗儀式，可是只看了那一次，她就食言了，就離開他了。說好的永遠，就只有不到四年的時間。原來愛情真的如此脆弱、不堪一擊。

剛過完年，大年初一一大早，楊諾就立刻趕回家鄉。他知道，路悠悠戀家，每年過年都會在家裏待到年初五、甚至初六才會回廬州。

為了見到她，他在她家門口蹲點，連續等了兩天，他只見到路悠悠的父母早出晚歸，一直沒有見到悠悠。實在着急了，終于在初二晚上，等到路悠悠父母回家之後，他提着大包小包的禮品，敲開了她家的門。

開門的是方瑾，她見到是楊諾以後，立刻“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路遠征看到妻子這樣，非常疑惑地問她：“怎麽了？是誰敲門啊？”

方瑾還沒有回答，楊諾在外面繼續敲門，聲音謙遜：“阿姨，晚上好。”

畢竟也只見過兩三次，路遠征并沒有聽出楊諾的聲音，他一邊起身走到門口，一邊問妻子：“到底是誰在外面啊？”

方瑾回答：“是悠悠之前那個男朋友。”

路遠征原本準備開門，聽到妻子的話之後，腳步也停了下來，夫妻兩人都杵在門口沒有動作。

楊諾繼續敲門：“阿姨，我是楊諾。新年快樂，我過來拜年的。”他手裏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深深呼了一口氣，繼續敲門：“抱歉冒昧過來沒有提前跟你們說一聲，麻煩開一下門，阿姨。”

路遠征聽着這些，雖然也很生氣那個男人給女兒帶來的傷害，但是還是跟妻子說：“大過年的，小輩過來拜年，也沒有将人家攔在門外的道理。”

“要不是因為他，悠悠也不會······反正今天我是不會給他開這個門的。你要是心疼你這個唯一的女兒，也不許給我開門。”方瑾說完直接轉身回屋。

路遠征看着妻子這樣，再次想到幾個月前女兒小産之後卧床休養虛弱的樣子，看着大門嘆了一口氣，也轉身回屋。

楊諾敲了半天門，一直都是無人應答，但這是能夠見到悠悠唯一的希望，他只能将帶來的禮品放在門口，轉身回到院子裏繼續等着。楊諾先是在院子裏筆直地站着，站了兩個小時後，時間來到了十二點。他裹着自己的衣服，回到了冷清的家。

家裏沒有交電費，他是被凍醒的，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機，淩晨五點。他立刻起床出門，再次來到了路悠悠家門口。

他其實也很奇怪，為什麽連續兩天都沒有看到悠悠。按以往過年的習慣，他們一家人每天上午都會出門去拜年，在親戚家裏度過一天之後，晚上八九點就會回來，很少在外面過夜。

這兩三天以來，他蹲守在這裏，可以見到她的父母是這樣早出晚歸的生活習慣，但完全沒有路悠悠的身影。而且他去過她家的車庫，也并沒有見到她的車子。

難道她過年沒有回家？不可能啊，她過年不回家還能去哪？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她從正月初一那天開始就一直在家裏沒有出門，但這幾天她父母出門之後，屋裏從來沒有傳出過任何動靜，也沒有亮過燈，家裏應該是沒有人的狀态。

就算她真的不在家，他現在唯一能夠聯系上悠悠的辦法就是在這裏等着，等到他的父母心軟放他進屋，通過他們聯系上她。

黃山雖然屬于南方，但是冬天還是很冷的。五點的天很黑，太陽還沒有升起來，雪就慢慢降下來了。冬日裏的雪花，紛紛揚揚。

若是平時，悠悠一定會拉着他出門，跟他一起踩雪。她怕冷，卻喜歡雪人，經常一邊凍得直搓手，一邊非要堆雪人。每當此時，楊諾只能讓她站在一邊，自己去給她堆雪人。

楊諾看着地上很快就堆起了厚厚的雪，起身開始堆雪人。如果悠悠能夠看到的話，應該也很開心的吧。

雪人剛剛堆完，大門被打開，楊諾聽到動靜之後，連忙站起來走上前去，努力對着剛走出屋的方瑾，堆起自己并不擅長的假笑：“阿姨，新年快樂。”

方瑾看到他，緊皺着眉頭：“你怎麽又來了？”話剛說完，她看着楊諾身上積了不少雪，院子裏有一個大大的雪人：“你不會昨天晚上沒有走吧？”

楊諾早上起來後已經在雪裏站了三四個小時了，剛堆完雪人，臉頰通紅，雙手也被凍得又紅又冰，他互搓着手取暖：“昨晚回家了，我早上又來的。”

“阿姨，您也應該知道一些我和悠悠的事情吧，我跟她有一點誤會，這幾個月了，都沒能聯系上她。我就只是想跟她解釋一下。”他深深呼了一口氣，“阿姨，我愛悠悠，不會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情。”

方瑾原本已經有些心軟和動容，聽到他後面的那句話，再次生起氣來：“你給悠悠帶來的傷害還不夠嗎？你還有臉來找她？”說着，拿起了腳邊他帶來的禮物盒，往他的身上扔去。

楊諾下意識地伸出手接住。他知道自己失聯很大程度上傷害了悠悠，卻不理解為什麽她的母親會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舉動。

路遠征出來看到這一幕，連忙攔住了妻子：“你再生氣也不能這樣啊。”

方瑾剛剛也只是一時太沖動、沒能忍住怒意，被丈夫攔下之後也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做，轉頭回屋。

路遠征也嘆了一口氣，對着院子裏的楊諾說：“小楊，進屋吧。”

楊諾連忙撿起腳邊的禮物，跟着路悠悠的父母走進了屋。

屋裏的暖氣還沒有散去，跟屋外整整差了十幾度，楊諾猛的一下進屋，被熱氣沖擊一下。

方瑾坐到沙發上，身體背過去不看楊諾。

路遠征招呼着：“小楊，坐吧。”

楊諾有些手足無措，坐下後，伸着頭往路悠悠房間的方向看去。

看到他的動作，路遠征說：“悠悠不在家。”

“不在家？”

“嗯。你過來到底有什麽事？”

楊諾雙手握了握拳，深呼一口氣，認真回答：“叔叔阿姨，我和悠悠在一起将近四年的時間，我一開始也都說過了，是奔着結婚去的，我不是那種玩弄感情不負責任的人，悠悠是我的全部。”說到這裏，他竟然哽咽了一下：“我們從去年六月份分開到現在，八個月的時間，我一直在找她，可是怎麽也找不到。我也不想這樣死皮賴臉地過來，但是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我不能失去悠悠。”

路遠征看着楊諾這樣，直接問了他一句：“所以那時候你為什麽會失蹤？”

“我住院了。”楊諾就算不願意說出哥哥的事情，此時為了挽回路悠悠，也只能老實說出來：“我哥哥有白血病，那時候哥哥病發，我住院是給他捐獻骨髓。我當時住院的時候，不良反應太嚴重了，我真的只是不想讓悠悠知道我住院的事情擔心我，才會撒謊騙她的。”

路遠征和方瑾完全沒有預料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

方瑾一瞬間就回想到當時去首都找女兒的時候，在醫院見到自己的老同學。白血病這種病并不常見，那個老同學的丈夫也姓楊。

方瑾問：“你的父母是誰？”

楊諾立刻回答：“我的父親叫楊鴻洲，母親叫程瑜。”

方瑾轉過頭看自己的丈夫。

路遠征也知道這件事情。悠悠的事情過後，有一次他們聊天的時候，她有提到過，在首都的醫院見到了老同學程瑜。

這裏是黃山下轄的一個小縣城，這麽多年來出名的人并不多。楊鴻洲和他們差不多的年齡，是小縣城第一個考上清大的大學生，從政後也官居高位，現在更是廬州市副市長，在家鄉自然是家喻戶曉。

“你是楊鴻洲的兒子？”

“對。”楊諾點了點頭，“阿姨，哥哥生病的事情我一直不願意說出來，但是現在沒辦法了。當時我住院，手機不在身邊，就算在身邊，我也不敢給悠悠打電話，那時候确實有很大的不良反應，我怕悠悠會聽出來擔心我。我真的沒有做過對不起悠悠的事情。叔叔阿姨，麻煩你們把這件事情告訴悠悠好嗎？她可以理解我的。就算真的不能理解，就算她真的生氣我失聯這件事情，我也一定要讓她知道原因，我不想她誤會我。”

路遠征嘆了一口氣，拿出了手機：“我給你打個電話，你自己跟她解釋吧。如果悠悠還是不願意，你就不要再來找我們了。”

楊諾聽到後感覺終于有了希望，連忙答應：“謝謝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