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歸位

九重天，玄星堂。

續夏不可思議地上下打量着浮銀，驚訝道：“浮銀，真是你，你真的回來了？”

浮銀笑着點點頭，道：“不是我還能是誰？”

她附和着在續夏面前轉了一圈，微笑的看着她。

續夏捂住嘴巴，作勢要昏倒。

“我得趕緊去告訴真梳姐姐他們，這麽久不見，你先在這裏呆着，我們等會給你接風洗塵，有什麽要說的到時候在再說也不遲。”

浮銀點點頭，她看着出來續夏眼含水色，一直在忍着。

“續夏，”她拉住續夏，緩緩道，“我要先去找師父，等會見。”

續夏像是舍不得放開她的手，良久嘆了一口氣，留戀地松開手，咬着嘴唇點了點頭。

浮銀走到白水堂，看着頭頂白玉牌匾上的金色拓字，手心沁出了汗。

當初她失去仙根，落入鬼界黃泉道，不告而別，時至今日，她也不知道如何向師父說這一切。

師父是會怪她還是會怎樣？

浮銀站定，遲遲不敢邁步。

門卻自動打開了，浮銀擡起頭，看見熟悉的人。

司命星君似乎瘦了些，胡子拉碴，不怎麽搭理，一身白衣層層疊得，掩不住仙風道骨。

“浮銀。”

浮銀擡頭，眉心顫動。

她邁步上前，重重跪在地上，俯身一拜。

“星君，我，回來了。”

浮銀聽到長長的一聲嘆息，有人向她靠近，停在她面前。

司命星君默然地搖了搖頭，道：“你還知道回來？”

浮銀起身，誠懇道：“當初不告而別是浮銀的錯，特來此向星君請罪。”

司命星君額角一跳，揮了揮手，道：“蠢啊，蠢啊。”

他感覺得到浮銀身上的仙氣格外微弱，一個沒有仙根的神仙，她日後要怎麽活？

“浮銀辜負了星君的期望，浮銀日後再也無法布星了。”

司命星君聽到此再也忍不住氣不打一處來，他擡手抹了抹眼淚，他不知道自己最喜歡的一個星女，那個最活潑開朗的浮銀是怎麽會變成今天這副樣子。

他背過身，洩了氣一般道：“起來吧起來吧。”

浮銀跟在他身後，忽地看到面前的小幾上擺着幾樣糕點，是自己之前在九重天最愛吃的。

她心中一陣酸澀。

“師父瘦了，好像也老了許多。”

“那還不是擔心你這個小東西？”司命星君點了點她。

他讓浮銀坐下，把糕點推至她面前，輕聲道：“吃吧。”

浮銀淡淡一笑，捏起一塊糕點在眼前晃了晃，“不知道還是不是之前的味道。”

司命星君看着浮銀又是一陣嘆息，

“你說你，有什麽是不能大家一起解決的，為什麽要自己默默承受呢？”

浮銀咬着一塊白玉糕，頓了片刻，釋然道：“當時情況緊急，我也怕人多嘴雜。”

“浮銀并非想要獲得什麽獎賞，而是覺得如果非要有個人來承受這一切，不如我一個人。”她安靜道。

司命星君還欲說話，卻被浮銀堵住。

“我注定有一天會消散，但是星君，只要神君歸位，六界有希望，這一切就都值得。”

司命星君聽到這話想是想起來什麽，坐到浮銀對面道：“神君此次歸位，的确是給九重天帶來了新的希望，你可知道魔神從封印中逃出來了？”

浮銀點點頭。

“他如今寄生在一個凡人身上，意圖卷土重來，報當年封印之仇！”

他的手重重落在地上。

“凡人？”浮銀垂下目光，心中忽然想到之前在歅城時那個荷塘裏被鐵鏈鎖在十字架上的人。

傅韌行。

難道魔神是寄生在他身上的，難道自己當初意外拿走定坤梭反而促使了他更快地逃脫束縛？

浮銀一點胃口都不剩，焦灼地撚着手心。

“這段時間，魔軍大舉進犯，已經到了羅酆山。”

“羅酆山？”浮銀不解，“羅酆山不是鬼界的地盤，難道三啖君他……”

“不，”司命星君搖了搖頭，道，“鬼界沒有與魔界勾結，而是已經被魔界攻下了，鬼主被俘。”

“什麽？”浮銀站起來。

魔君抵達羅酆山，一切都與浮生若夢中分毫不差。

她回過身，看着屋外白色的天際，一切還是安平之相。

“壑泠神君現在在哪？”

“在若素境。”

果然，浮銀向司命星君告別，直奔若素境。

若素境前層層守衛看守，浮銀剛走過去，若素境前便開了一條縫。

守衛從中間裂開，分成兩排，讓出一條道路。

他們齊聲行禮道：“參見神君。”

浮銀呼吸一滞，腳步不由得頓住。

從人群中逐漸走出來一個人，一身白色的衣袍，頭戴金冠，銀色腰帶配上如玉身量。

是高逢鶴？不，是壑泠神君。

自打在鬼界那一夜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高逢鶴，再見便是得知他将以神君身份踏上戰場。

浮銀木然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的目光卻沒有在她身上做下任何停留。

她垂下目光，他已經忘了自己了。

壑泠從她身邊擦肩而過，浮銀回過頭，看着他的背影，心如刀絞。

終究他還是變回了那個神君，是她親手殺了高逢鶴。

“神君。”

她忍不住喚了出來，浮銀本來不抱希望，後者聽見卻轉過了身。

“你是？”壑泠詢問。

浮銀深吸一口氣，穩住情緒道：“我是二重天的一個小星女，恭迎神君歸位。”

壑泠看了她一眼，他眼睫微弱地顫了一下，勾起一抹不鹹不淡的微笑。

“謝謝。”

說完他急匆匆轉身離開，像是要去做什麽事情。

浮銀低下頭，甚至不敢去看壑泠離開的背影，在那一瞬間，她像是真正意識到，高逢鶴已經死了。

壑泠神君只會是壑泠神君。

短短八苦凡生，她除了找到神君什麽都沒做到，還學會了兒女情長。

浮銀揉了揉太陽穴，留戀地看了一眼若素境。

晚上續夏召集了所有的星女姐妹，在玄星堂開了一整桌宴席。

“浮銀我們都好久沒見了，你的事，我聽星君他們說了，你真厲害。”真梳溫和地笑，朝她敬了一杯酒。

浮銀喝了一口酒，道：“這段時間，讓各位姐姐擔心了，浮銀心中有愧。”

“浮銀，你說什麽呢？”續夏坐在她身邊，攬過她的肩膀，搖了搖，“你永遠是我們的好姐妹，我們十二個星女整整齊齊，永遠不分開。”

“對！”小姐妹們齊聲道。

浮銀靠在續夏的懷中，不自覺的眼淚滑落。

她擦擦眼淚，酸澀道：“我身無仙骨，在九重天待不了多久。”

大家愣住，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倒是續夏一把更緊地摟住她，她鼻子一酸，抽噎道：“我不管，浮銀不管用什麽辦法我也要讓你平平安安的。”

“對！”真梳道，“續夏說的對，九重天這麽多神仙，這麽多書，總有辦法能救浮銀。”

浮銀含着淚點頭，她伸手擦了擦續夏的眼淚，柔聲道：“好了，不哭了。”

續夏吸吸鼻涕，舉起手大聲道：“對，大家都不許哭，今天要高高興興的。來，喝酒！”

浮銀擡起頭看着續夏，她臉上還有一道亮亮的淚痕，卻腮邊帶笑。

一場宴席，大家都喝了不好，住在一起的相互扶持着回去，是在醉的不行的就幾個人一起扶回去。

浮銀還沒醉到不能走路的情況，扶着續夏回到她們住的地方。

她将續夏放在床上，幫她蓋好被子，冷冷的星光落在被子上，波光粼粼的。

浮銀蹲在床前，手背貼在續夏熱乎乎的臉上，時間飛速回到之前。

“續夏，你跟以前一點都沒變。”她彎了彎唇角。

夜間的天街甬道上沒什麽人，除了一些夜間巡邏的天兵。

若素境前站着兩個昏昏欲睡的守衛，打了個哈欠又目光堅毅起來。

浮銀指尖一點，整個人化作一顆星星從門縫裏穿了過去。

守衛感到眼前閃了下，卻什麽都沒有發現只好撓了撓臉。

浮銀落在地上踉跄了一下，她捂着胸口吐出一口濁氣。

原來，她的法力只能維持這麽久嗎？

她拖着步子慢慢往前走着，她循着浮生若夢中的軌跡重走了一切，長橋，荷塘，都與記憶中無差，甚至讓她有些恍惚，錯把夢境當現實。

神君今日去天宮赴宴，并不會回到若素境。

浮銀上好喝了些酒，頭有些暈乎乎的。

她踱步到庭院前，頭一暈靠在了柱子上。

待她睜開眼時，眼前的一幕卻讓她驚訝起來，若素境的庭院跟她記憶中浮生若夢中的一模一樣，她揉了揉眼睛，踉跄着往前走去。

生生樹，她在心裏喊着，直到觸及到嶙峋的樹皮，那顆心才落地。

浮銀雙眼一熱，淚如泉湧。

“你是誰？”

身後傳來一聲疑問。

浮銀匆忙轉身，臉上還有淚痕。

現在的神君根本不認識她，浮銀眉心一動，擦了擦淚。

壑泠眼睛一亮，指着她道：“你是今天白日那個星女？你是如何進來的？”

浮銀垂下頭，抿了抿蒼白的嘴唇。

“對不起神君，我是……”

一陣風襲來，浮銀愣神，忽地被拉進一個懷抱。

冰冷的衣裳貼在她身上，有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氣味。

壑泠将頭埋在她頸窩中，道：“裝作不認識你，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