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告別

浮銀靜靜呆在原地，她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上滿是雪花。

高逢鶴跑過去，站在浮銀面前他渾身顫抖着，卻不是冷而是一種心痛。

“浮銀，我來了。”他淡淡道，眼淚無聲無息地落了下來。

高逢鶴緩緩跪下來，雙手扶住浮銀的肩膀，涼意從掌心侵入。

“浮銀，”他吸吸鼻涕，唇瓣顫抖，“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一直都是。”

“我不知道原來是因為我你才會這麽痛苦，受這麽多磨難。你本該是浮生若夢中那個活潑開朗的浮銀，是因為我才讓你落入了深淵。”

“浮銀，那麽多年，次次輪回，你該有多痛苦，多煎熬。”

他握住浮銀冰冷的手，道：“原來是因為這樣，我說我愛你，你只會更痛苦。”

“浮銀，你醒醒啊，你醒醒好不好。”高逢鶴擁住浮銀，試圖融化她一身的冰雪，“浮銀，一年了，我每一時每一刻都想見到你。”

懷抱裏的人好像動了一下，浮銀的眼睛微微睜開，輕輕回抱住他。

她微弱的聲音在高逢鶴耳邊響起，

“一年了，我們又見面了。”

高逢鶴驚喜地松開浮銀，道：“浮銀，你醒了。”

浮銀微微一笑，伸手擦去他臉上的淚珠。

“這裏太冷，我使用了屏息功，防止凍死。”

高逢鶴捧起浮銀冰涼的雙手在唇邊哈氣。

浮銀看着他，眼睛一亮道：“你怎麽會到這來，有沒有受傷？”

高逢鶴搖搖頭，“有人帶我來的。”

“是醒風和煎水，是嗎？”

浮銀知道醒風的性子，害怕他知道了真相會對高逢鶴不利。

“那你到這來做什麽呢？”

“我想見你一面。”高逢鶴拉起她的手。

浮銀想松開手，“我們是沒有……”

高逢鶴打斷了她，緊緊抓住她的手不放，“浮銀，我不怕死地來到鬼界，只想見你一面。”

“還有，”他深吸一口氣，似乎下定了決心，“我要把你的仙骨還給你。”

浮銀眼睛一亮，滿目皆是不可思議之色，“你說什麽？”

“這本來就是你的！”高逢鶴道。

“我不要你還回來！”浮銀看着他眼中似有萬語千言，她定定地注視着他的眸子，良久道，“高逢鶴，你是……”

一聲巨響在耳邊響起，浮銀趕緊抓住高逢鶴，兩個人就地一滾，翻到一邊。

整個八寒地獄的雪忽然停了，浮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

八寒地獄的結界盡數碎去，浮銀擡起手，抵擋住一片朝他們襲來的碎片。

高逢鶴扶着她慢慢起身，浮銀站定，幾乎半個身子靠在高逢鶴身上。

視線的鏡頭，俨然是等待許久的夜游神。

他眼露精光，唇角微微勾起，仿佛在說終于找到你們了。

“夜游神，你為什麽就是不肯放過我們？”高逢鶴急切道，護着浮銀，

浮銀攔着他，對着夜游神道：“夜游神，你與魔界勾結，意圖危害六界，不怕受天譴嗎？”

夜游神哈哈大笑，左手騰起一團蒼白的火焰。

“魔神終将稱霸六界，而你們不過是宵小之輩。”

他眸光一轉，落在一旁的高逢鶴身上，幽幽道：“神女之子，不過如此，只是一個膽小的鼠輩而已。”

“你說什麽！”高逢鶴怒火橫生，感到身旁的浮銀緊緊握着他的手。

浮銀虛弱的道：“我不會讓你傷害他的。”

夜游神看着他們相互攙扶的樣子，哼了一聲，“不必互相推辭了，一起死吧。”

話語剛落，他話不多說，擡起手，一團蒼白的火焰朝二人襲來。

浮銀扶住高逢鶴的肩膀，兩個人旋身，她出掌抵擋住。

她腳步猛地向後一頓，整個人抵擋不住，向後飛去。

浮銀跌倒在地，口中湧出一口鮮血。

“浮銀，”高逢鶴跑到她身邊，扶起她。

他順着浮銀的目光看去，夜游神正步步走來，眼中滿是嗜血的殺意。

高逢鶴正準備抄出長劍，跟夜游神來一場殊死搏鬥，不料身後忽然掠過一道白光。

夜游神被白光擊中，踉跄了一下。

醒風從身後趕來，對着高逢鶴和浮銀說道：“你們先走，這裏交給我。”

浮銀跟高逢鶴對視一眼，她知道以醒風的能力根本對不了夜游神，卻也沒辦法，她現在必須要護好高逢鶴。

“麻煩你了，醒風。”

高逢鶴攙扶着浮銀，慢慢往出口走。

夜游神當然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們就這麽離開，正準備出擊醒風卻擋在了他們身前。

“醒風，”夜游神眯了眯眼，“你當真要為了他們跟我對抗嗎？”

醒風擡起眼睛，堅定道：“夜游神，你與魔界勾結，于六界不恥，于我也不恥。”

“我今日是不會讓你傷害浮銀他們的。”

高逢鶴扶着浮銀拼命往前跑着，幸虧夜游神太自信，沒有帶別的手下，只他一人來的。

“浮銀，我們去哪？”高逢鶴看着浮銀滴落在自己肩頭的血，不由得急切。

浮銀定了定神，道：“去三啖君那，去鬼主府。”

兩人緊趕慢趕感到鬼主府。

她正要邁步，忽然覺得心髒一痛。

浮銀像是知道了什麽，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緊緊閉上眼睛，兩行清淚自眼眶落下。

她緩緩跪倒在地，手死死揪住胸口的衣襟。

浮銀額頭爆出青筋，手捂着胸口幾乎喘不過氣來。

“浮銀，你怎麽了？”高逢鶴不甚擔憂。

浮銀低着頭，失神一般，眼淚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她喃喃着，“醒風，醒風。”

“啊！”

她痛苦地嘶喊着。

“醒風！”

浮銀痛苦不已。

醒風曾跟他說，他若死了，是能與她心意相通的，她也會感受到。

方才她就是感受到了醒風的死亡。

浮銀哭泣不已，高逢鶴不知作何安慰，往後一看，夜游神正逐漸靠近。

他顧不上趕緊扶起浮銀往鬼主府裏走，浮銀扶着門框，面色蒼白地可怕，她緩緩道：“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門砰一下被關上，三啖君緩緩從簾後走過來。

他靠近，打量了一下受傷的浮銀，在她身上不斷輸送着真氣。

一段時間後，他收回手。

浮銀咳了兩下，臉色好了許多。

“三啖君，多謝了。”

三啖君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必道謝，浮銀，你與我多長時間的交情了。”

身子一恢複，浮銀就要出去替醒風報仇，高逢鶴攔不住，眼看她就要掙紮出去。

“浮銀，”三啖君突然道，“魔神從封印中逃脫出來了。”

浮銀頓住，回過頭。

“你說什麽？”浮銀震驚。

三啖君背過手，對上浮銀的目光，“為何夜游神要對你們步步緊逼，是因為魔神出來了，他不能留有任何的隐患。”

“浮銀，”他走過來拍拍浮銀的肩膀，“為醒風報仇的事情交給我，你帶小神君回九重天。”

“三啖君，”浮銀叫住他，“我想知道，蒼翮魔君找你，勸你與魔界結盟，攻打神界，你有沒有答應。”

浮銀還因為浮生若夢中的事情耿耿于懷。

三啖君頓了一下，只留下一句，

“沒有。”

浮銀低下頭，松了一口氣。

……

浮銀帶着高逢鶴走進鬼主府的暗室，将門緊緊關上，又加了一層結界。

一切結束後她才得以松了一口氣。

高逢鶴知道她心中其實很難過，只是強忍着不發洩而已。

“浮銀，你別太難過。”

浮銀嘆了口氣，走到他身邊道：“我失了仙根，只能龜縮在見不得人的鬼界。醒風是我第一個在鬼界的朋友，他保護我，安撫我。如果沒有他，我是絕對熬不過那麽多次輪回的。”

高逢鶴一陣心酸，拉起浮銀的手。

“醒風他，是個好人，若不是他救我，我也不能再見到你。”

浮銀的眼睛垂下，回憶裏滿是醒風的面容，又是一陣心絞痛。

“浮銀，”高逢鶴抱住浮銀，把下巴埋在她的頸窩，他悶聲道，“讓我把仙根還給你，是我欠你的。”

浮銀一把推開他，道：“高逢鶴，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我給你仙根，那是我心甘情願的，醒風為了救我們而死，三啖君現在也情況不明，你卻還在這裏說這些……”

“可是浮銀……”高逢鶴蹙眉，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即便所有的真相都在指向那個他不平凡的身份，可是在他僅有的記憶裏，他只是個凡人。

“沒有什麽可是，當初你的母親創世，與萬物靈智，又以身封印魔神，種種作為，我之相較不過是毫末。”

“高逢鶴，”浮銀緊緊拉住他的手，“回到九重天吧。”

高逢鶴松開她的手，搖搖頭，“我不能，我若回了九重天，我會忘記你的。”

浮銀吐出一口濁氣，聲音清淡，帶着苦澀，“神君，神仙不是無情，而是不能有情，有情便會有所徇私，有所偏愛。”

“九重天不能沒有神君，而，浮銀，只需要高逢鶴。”

高逢鶴愣愣地看着浮銀，心如刀絞。

他知道一切都無從改變的，一切多注定好了，天意難違，他不能再讓跟多人的人因他而死。

他心痛地點了點頭。

浮銀含着淚笑了。

高逢鶴重新将浮銀擁住，這一次兩人更加緊緊地向貼着。

他閉上眼，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滴入浮銀的衣領之中。

“至少在我變回神君之前，再做一回高逢鶴。”

他定定地注視着浮銀的瞳孔，似乎要看進去。

他緩緩靠近，二人額頭相抵，淚彙在一起。

高逢鶴俯身輕輕吻上浮銀的唇，她的唇是冰冷的，蒼白的，帶着微微的顫動。

他從她的唇瓣吻到臉頰，再到耳朵，二人相擁，溫熱的氣息撲在彼此之間，如同耳鬓厮磨。

暗室中，不斷有水珠滴滴砸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披散的青絲交纏在一起，形同一體。

浮銀躺在冰涼的石壁上，身下墊着高逢鶴的外衣。她的雙臂輕輕擁着，指尖順着高逢鶴的背脊往下滑。

高逢鶴注意到她的手，于是騰出一只手按住她的指尖，輕聲道：“這條仙骨，是我們共有的。”

是，我們共有的。

浮銀輕輕閉上眼。

她手中逐漸幻化出菩提月，月光一般的光華瞬間充盈了整個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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