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相逢

高逢鶴突然轉過頭，一團黑氣朝他撲過來，他下意識翻過身，躲過一劫。

指尖一不小心被黑氣擦過，一陣灼痛。

他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眉頭一蹙，五指緊握。

今日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他進入鬼界。

浮銀，等等我。

四周那些詭異的墳堆升起袅袅白煙，上面覆蓋的土開始松動，慢慢往下落。

高逢鶴瞳孔一顫，來不及跑，眼看着一群青面獠牙的小鬼從墳堆裏鑽出來，他們拖着長長的舌頭，眼眶裏滴着血。

“哈哈哈……”

“哈哈……”

似哭似笑的鬼笑聲在耳邊纏繞，高逢鶴深吸一口氣，心跳劇烈地快要從胸口蹦出來。

這些小鬼看着高逢鶴嘴裏淌着口水，時不時露出一口蒼白的尖牙。

小鬼纏人，巴不得立刻把高逢鶴分而食之。

高逢鶴抽出須彌劍擋在身前。

一瞬間估摸着有數十個小鬼朝他襲來，将他團團圍住。

空氣中傳來嘶嘶的聲響，令人毛骨悚然。

青面小鬼你一個我一個争相從高逢鶴身邊擦過，将他耍的團團轉，高逢鶴拿着手中的長劍一陣亂揮，揮得一身虛汗。

他兀自停下來喘了口氣，卻不料一只小鬼突然張着嘴朝他撲來，他沒能及時閃過，在臉頰處劃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尖牙的觸感尚在耳邊，高逢鶴捂着傷口倒吸一口涼氣。

鮮血滴滴從他指縫間滲出，一顆一顆如珠一般墜落在地，很快暈開一團血漬。

那些青面小鬼聞到血腥味，眼中的亮光更甚，口水粘稠地流下來。他們舔着尖牙慢慢朝高逢鶴擁擠而來。

高逢鶴一只手捂着耳朵，另一只手舉起長劍，他四周被鬼魂圍得嚴嚴實實，根本沒有逃脫的機會。

一只鬼魂估計等不及了，直直朝他襲過來，高逢鶴被擊倒在地，然後接連不斷地小鬼朝他覆過來，他感覺渾身像是被一萬個人踩過一般，疼痛無比。

鬼魂的利爪撕扯着他的衣服，尖牙啃咬着他的血肉。

高逢鶴疼痛難忍，卻掙紮不開。

就在他以為自己就要命喪在此之時，忽地一道光從頭頂劃過，前頭無數的鬼魂被那道光從中間斬過，分成虛虛的兩截。

身上壓制不再，高逢鶴擡起上半身，看着眼前輕飄飄落下來一個戴着面具的深藍色衣袍的人。

能在羅酆山的，應當不是人吧。

高逢鶴咽了口口水，正欲開口。

醒風摘下面具，那些小鬼看見他的臉便膽寒，立刻龜縮下去。

“是擺渡人啊。”

醒風橫了一眼，道：“收到消息羅酆山有小鬼作亂，亂傷人。是自己去無間獄領罰，還是……”

他話還未落地，那些小鬼各個一溜煙地跑回墳堆，一瞬間周圍幹淨地就像沒來過。

高逢鶴拄着長劍站起身來，作揖道：“多謝大人相救。”

醒風轉過身，上下打量了一下高逢鶴道：“這位苦主，怎麽會到這裏來？黑白無常呢？”

高逢鶴聽得一頭霧水，忙搖頭，“不知道啊。”

醒風有些詫異，這人一死便要由黑白無常從人間接走，在坐上虛渡，忘卻前塵，這個人怎麽像是來路不明。

奇怪。

醒風收回目光，道：“我是虛渡的擺渡人，我帶你走吧。”

說罷他顧不上高逢鶴還有話要說，直接拉起他的手，卻意外觸到他的脈搏。

還在跳動？

他哪裏是個死人？

醒風猛地放下他的手，眯起眼睛審視着他，吐出的話語冷淡如冰。

“你是活人？活人擅闖羅酆山，你可知羅酆山可是鬼界的地界。”

高逢鶴點頭，解釋道：“我知道羅酆山是鬼界的地界，我是來找人的。”

“找人？”醒風嗤笑一聲，“你找活人還是死人。”

高逢鶴聲音弱了下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訴說浮銀，支支吾吾道：“是活人，但又不是……”

醒風聽不下去了，只覺得這個人是個瘋子，當即想把他丢出羅酆山。

“唉，等等。”高逢鶴拉住醒風，懇切道，“大人，您讓我入鬼界吧，我要找人。”

醒風嘆了口氣，“這位小兄弟，你若是因為執念放不下一個枉死之人，你現在去找她也是無用，死人一旦踏過虛渡，就會忘卻一切。”

高逢鶴的手慢慢送下去，他不相信浮銀回忘了自己，這一年來，風霜雨雪，他就憑心裏這個念頭，一直堅持到這裏。

明明與浮銀之差咫尺之遙，卻感覺相隔萬裏。

他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名字，高逢鶴忽然擡起頭，義正言辭道：“煎水。請大人帶我去找煎水，見到我她就明白了。”

醒風有些詫異，心裏疑問道他怎麽會認識煎水。

這個人這樣奇怪，不如就依他所言帶他去找煎水，看看他到底是什麽人。索性他尚在他身邊，他也掀不起什麽風浪。

醒風點了點頭，手在眼前一揮，一個黑色的水道浮現。

高逢鶴詫異，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醒風帶走。

一盞燈在眼前搖搖欲熄，高逢鶴只能依靠那些微弱的白光觀察着周圍的環境。

鬼界不愧是鬼界。到處陰森森的。

一旁的黑水道裏咕嚕咕嚕冒着泡泡，是不是露出一點頭發絲或漂浮着幾顆眼珠子。

他心覺害怕，索性不看，徑直跟着醒風往前走。

醒風忽然停住腳步，耳邊傳來瀑布的呼嘯聲。

“煎水就在這，你去找她吧。”

高逢鶴從醒風身邊走過，伸過腦袋往裏面看。

一個面容慘敗的女孩張着血盆大口正在吞吃一只小鬼，嘴正好抱住了半個頭。

饒是知道煎水的模樣，高逢鶴還是被吓了一跳。

煎水聽見動靜，偏過頭，一只眼睛溜溜的轉，從眼眶掉下來。

讓高逢鶴又吓了一跳，下意識竟要逃走。

煎水把眼珠子安回眼眶，認出了眼前的人。

她舍不得放下手裏的小鬼，一口吞了，舔着手指驚訝道：“高逢鶴，怎麽是你？你也死了？”

高逢鶴走過來，強壓心底的恐懼，道：“煎水，你真的在這？”

他解釋道：“我沒死，我是自己來的。”

“你沒死怎麽來的鬼界？”煎水有些驚訝，看到高逢鶴身後的醒風，她接着道，“是你把他帶來的？”

醒風不置可否，“他說他認識你，你惹出來的，你來解決。”

煎水無從解釋，弱弱道：“怎麽是我，分明是浮銀……”

瞧見不遠處的醒風面色一變，她趕緊閉了嘴。

“煎水，”高逢鶴不想浪費時間，徑直道，“我來找你是因為，我想見浮銀，她在哪兒？”

煎水被抓的雙臂快脫落下來，她一臉為難的表情，求救的目光給向了一旁的醒風。

“你一個凡人闖入到處都是鬼的黃泉道就是為了來見浮銀？”

煎水掙開他，不可思議道。

聽見高逢鶴的話，醒風一頓，審視的目光不由的再次落到高逢鶴身上。

浮銀下八苦凡生也有許多次了，這是她第一次在人間留下痕跡，有人為了找她奮不顧身。

他神色微動，對着煎水使了個眼色。

煎水灰溜溜走過來，将在凡間發生的事都告訴了醒風，原來她也說過，但只是說了一部分，把高逢鶴這一部分略去了。

“你是說他就是神女之子？”醒風道。

煎水點點頭，道：“不過浮銀剛意識到這一切，輪回就結束了。”

醒風咬咬牙，接着道：“原來是他，何必來此做什麽好人。”

他冷哼一聲，只有他知道浮銀這一路受了多少苦，若不是眼前這個人，浮銀根本不會這樣。

所以在走到高逢鶴面前時他已經沒有了好臉色。

高逢鶴看見他，知曉他是認識浮銀的，趕忙上前，“浮銀，她在哪？”

醒風躲開他，只道：“我不會讓你見到她的，你走吧。”

“為什麽？”高逢鶴不解。

“你還不明白嗎？”醒風蹙眉，“若不是因為你，浮銀會吃這麽多苦嗎？”

高逢鶴垂下頭，他知道浮銀是因為自己才會收到違逆天命的懲罰，一時失語。

可醒風并沒有打算放過他，他揪起他的衣領，兇狠道：“你不要在這裏裝好人，鬼界，不歡迎你。”

他扔下高逢鶴，背過身，丢下一句。

“方才就應該不救你，讓你被那些鬼給吃了。”

煎水看情況有些不妙，小聲在高逢鶴耳邊道：“你別難過，醒風，他只是有點激動。”

高逢鶴道：“他說的沒錯。”

“我願意把仙骨還給浮銀，只換見她一面。”

醒風忽地回頭，與煎水對視了一眼。

醒風帶着他行至黃泉處，他淡淡道：“想看看八苦梵生鏡嗎？”

高逢鶴道：“何為八苦梵生鏡。”

“回望舊事，看見過往。浮銀每次從八苦凡生出來便會到這個鏡子面前，她每一世都很苦，每每都是慘死。”

醒風噤聲。

高逢鶴望向沉沉的黑河，奔騰不息的黃泉水。

是他造成的浮銀的深淵，可這一切都不是他的本意。他緊緊攥起五指，這一切必須他來親手結局。

把一切都還給浮銀。

醒風打開八寒地獄，一陣裹挾着雪點的寒風襲來。

他淡淡道：“浮銀就在裏面，你注意了，不要在裏面呆太久。”

他極為留戀地看了一眼，還是帶着煎水走了。

高逢鶴眉心一動，逆着寒風邁步進去。

裏面實在太冷，沒走幾步他便不受控制地顫栗起來。

他的雙目上很快結了一層霜花，他兀自往前走着忽然頓住。

眼前靜靜跪坐着一個人，渾身雪白，偶爾能看得清點點黑色的發絲。

高逢鶴呼吸一滞，腳步加快。

是浮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