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夢（三）

“當當當當。”浮銀将裝有螢火蟲的琉璃瓶遞到續夏手中。

“嚯！”續夏接過，在眼前看了好一會，滿意地拍了拍浮銀的肩膀，“你還真捉到了，這九重天的螢火蟲可不好捉。”

“那當然。”浮銀心虛地偏過頭，她可不能讓人知道這螢火蟲是自己用生生果換的。

她小步跑到續夏面前，義正言辭道：“答應你的事我做到了，你答應我的呢？”

續夏道：“那有什麽，不就是個六界盛宴嘛。我有個朋友，她的相好的在天宮做天廚，你跟着他混進去就行了。”

“這能行嗎？”浮銀有些懷疑。

說是懷疑，她還是去了。

天廚俠雙是個胖胖的像個白面饅頭的男子，他一身天廚服飾，頭上戴着帽子，手裏握着鍋鏟，上下打量了浮銀一番，遞給她一套仙娥服飾。

“等下你就跟她們一起走。”

他指了指一旁排成一隊幾乎一模一樣的仙娥，示意了一下。

“謝謝你啊，俠雙。”浮銀道，點點頭跑回去換衣服。

……

宴席還沒開始，廚房裏就忙成一鍋粥，浮銀站在裏面打轉，不知道勁往何處使。

“那個小仙娥你過來一下！”

有個仙娥看到站在一旁探頭探腦的浮銀，忙招手。

浮銀還沒适應自己的身份，愣了半天，才指着自己，慢吞吞道：“我？”

仙娥看到她一臉溫吞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無奈道：“對就你。”

浮銀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小步跑過去，看着身側迎來送往的仙娥，忍不住目光追随着她們。

“喏。”仙娥将一盤子糕點遞給浮銀，“這是宴席上要擺的燈盞千層糕，快送過去。”

浮銀伸手接下，看着盤子裏白白糯糯的糕點，咽了口口水。她心道這就是燈盞千層糕，還會發光，做的如風鈴草一般，真好看。

她回過神來，罵了自己一句，趕緊跟在其他仙娥身後。

梳着雙環髻，穿着鵝黃色紗衣的仙娥，踩着雲朵整齊地步入天宮，月光石鋪就的地磚反射出明亮的光彩，四方的席位下鋪着軟毯，座位上蓋着錦帛。

天帝的位置正對着天宮大門，高高的天門上徘徊着霞雲。一個個仙娥端着新鮮花卉和蔬果酒水從天門走過，在各個席位前停下。

一雙雙白皙的手擺着小幾上的菜肴，晃動時撞擊的銀環輕響。

浮銀跟着仙娥步步走進天宮，呼吸都不敢，生怕被發現。

身旁的小仙娥指點了她一下，她才意識到自己走過了。

她趕緊在一個位置上停下，放下手中的盤子。

樂師們演奏起天樂，清新俏麗的仙女如蝶蜂湧進來，在堂下翩翩起舞。

天帝落座後，便與身邊的天後交談起來。

六界的使者紛紛上前，獻上賀禮。

浮銀投了一眼，勉強認出了幾個，他們都跟書上寫的模樣差不多。

妖王妖後來自狐貍一族，生的相貌十分好看，穿着也是毛茸茸的。

東海龍王，南海鲲神各自走上前跟天帝行李，紛紛奉上自己帶來的特有禮品。

浮銀可看清楚了，那東海龍王所送的明珠可是好大一顆。

真是活該天帝笑那麽開心啊。

“恭迎巫山神女，壑泠神君。”

浮銀的眼睛倏地一下發亮，除了她，席面上的所有人的目光此時此刻都聚集在天門之前。

仙氣缭繞散開，神女歸霧帶着壑泠神君慢慢上前。

神女歸霧果然如傳聞中所言相貌出衆、氣質卓然，周身帶着清冷之氣，讓人挪不開眼。

而壑泠神君作為神女之子，是第一次露面于人前。

待浮銀看清了他的相貌，不由得呼吸一滞，整個人呆住了。

這個壑泠神君不就是自己在水雲澗遇到的那個小神君嗎？浮銀心亂如麻，自己竟然還拿生生果跟他換螢火蟲。

她逼自己回憶有沒有在面前說什麽不當的話。

什麽不愛說話，什麽心智不全。浮銀啊，有時候真該打打你的嘴，跟個漏勺似的，什麽都往外說。

歸霧帶着壑泠上前行禮，“歸霧拜見天帝，許久不見，天帝一切如昔。”

天帝笑笑，他與歸霧可是過命的交情，“神女也是如昔。神女待在巫山數年未見，本尊可是日日盼着你。”

他的目光轉向一邊的壑泠，“這位便是壑泠吧，不愧是歸霧的孩子，有你母親風範。”

壑泠禮貌上前，神色淡淡。

“壑泠見過天帝。”

“好好，”天帝擺了擺手，笑得熱切，“神女守在巫山數年，守得是六界平安，快快落座。”

壑泠拜了一拜，轉身之際卻在座上看見了打扮成仙娥的浮銀。

二人對視的一瞬，浮銀只覺得尴尬，想挖個洞逃離。

沒想到那位小神君徑直向她走來，直接坐在了她附近的座位。

浮銀下意識往旁邊一閃，就在此刻，靜止的人流重新開始湧動，仙女們薄紗銀篦，和着樂聲翩翩起舞。

仙娥們開始給座上的貴客斟酒，浮銀左看右看，眨了眨眼。

她後知後覺，伸出手，準備幫座上的壑泠斟酒。

壑泠咳了一聲，攔住了她。

“我來就好。”

“還是我來吧。”裝仙娥也得裝像一點，浮銀拿過桌上的酒壺，傾斜下去。

清亮的酒水如注傾倒在杯中。

“滿了，滿了。”

“啊？”浮銀沒聽清，睜着大大的眼睛。

“我說，滿了。”壑泠清了清嗓子。

浮銀低下頭，才發現壑泠神君說的是酒滿了，酒從杯中漫出來，幾乎沾濕了一片桌布。

“對不起神君。”浮銀手忙腳亂，找半天也找不到可以擦拭的東西，索性攏了自己的袖子，直接擦着桌上的水。

壑泠抿了抿唇，抓住她的胳膊，道：“好了好了，不用了。”

浮銀有些難堪地起身，揪着衣角手足無措。

壑泠望向她嘆了口氣。

夜色漸深，天階微涼如水。

“神君，你的衣服濕了，需不需要幫你換一件？”浮銀行禮道。

壑泠搖搖頭，宴席上的氣氛實在使他有種束縛，無所适從之感，現在出來了，感到舒服許多。

他閉上眼，慢慢地呼吸吐納，洗去一身濁氣。

睜開眼時，身旁的女孩也閉上了眼，嘴唇嚅動，不知道在幹什麽。

“你在幹嘛？”他輕聲問道。

浮銀睜開眼道：“我在學你啊。”

壑泠冷哼一聲，“我有什麽好學的。”

浮銀唇角微揚，笑道：“你是神君，自然什麽方面都是好的，我學學你，萬一可以增長功力呢？”

“只是簡單的呼吸吐納之法而已。”

壑泠淡淡道，目光卻在浮銀身上久久停留。

“神君，巫山上是什麽樣的？”浮銀突然問。

壑泠頓了一瞬，似随意道：“青山環繞，綠樹桃源。”

他的母親帶着他從沙漠茫茫到山青水綠，一直守在巫山。

“神君一直待在巫山，定是無聊的緊。沒有人跟你說話，神君才會生成這樣一副清冷的性子。”

浮銀玩着手指走在他面前。

眼前是茫茫的雲霧，九重天好像一直是這樣，無論在哪裏，都是雲煙缭繞的。

壑泠沉默，沒有說話。

一個人沉默了許久，哪裏會因為一時收到外來的沖擊而突然變得活潑起來。

沖擊的主人什麽都沒有意識到，開開心心地走在前面，看着日複一日無聊透頂的景色。

壑泠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開心。

兩人沿着天階慢慢走着。

“哎呀！”浮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一拍大腿道，“我得去布星了，遲到了，星君就要罰我了。”

剛走兩步，她回過頭對着壑泠試探道：“神君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布星？”

“布星？”

一步入觀星臺便陷入了一片黑暗，唯有腳下的玉臺微微發亮，夜幕在面前攤開，泛着幽藍。穿過如海的夜池，便是人間。

凡塵俗世，七情八苦，經收眼底。

浮銀三兩步踏上去，一邊絮絮道：“想着不能将神君一個人丢下，神君不要介懷。”

她估摸着時辰，指尖輕輕相觸。

腳底玉臺上刻畫成星軌的紋路間流轉着銀光，浮銀的指尖迸出一小顆星星似的亮光。

她閉上眼，屏住呼吸。

“神君，集中注意力，等會兒會很好看。”

壑泠擡首望去，浮銀的在掌間結印，倏地一下指向天際。

一瞬間，滿天繁星從夜色後被全然推出，一顆顆如同透亮的珍珠散亂在天地為席的幕布上，懸懸而望，交相輝映。

那些星辰閃亮，卻不刺眼。

柔和的光束投在他們彼此的眼底，照得滿腔心緒澄澈不已。

“日落月升，繁星輝映，人間新的一天就要來的。”

浮銀垂着手，腮邊挂着淡淡的笑意。

一日的布星任務完成，預示着她的一天也結束了。

她兩步并作一步跳下來，走到壑泠身邊。壑泠就看着她身後的星星越來越模糊，暈染成一團亮色。

“神君，好看嗎？”浮銀笑得得意。

壑泠卻慢慢擡起手，在浮銀愈加迷茫的眼神中，靠近浮銀的眼睛。

“你的眼睛裏，有星星。”

浮銀的眼睛亮亮的，就像落了一顆星星在其中。

“什麽？”浮銀沒聽清，側耳靠了過來。

壑泠本來下意識閃退的，可是他沒有。

他放下手，五指輕握成拳。

“我說，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