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夢（二）

續夏拉過浮銀的手絮絮道：“這螢火蟲呢，是在水雲澗的含息泉附近捉的。好了，現在你可不能告訴星君。”

浮銀揚眉，眼睛看向別處，像是在思考什麽。

“我何時說過？”

說罷，她狡黠一笑，跑了出去。

“唉浮銀，你站住！”

浮銀往前跑着一個不注意撞到一個小仙娥，她趕緊道歉：“對不住啊，仙娥姐姐。”

那個仙娥搭理都沒搭理她，就急匆匆走了。

徒留浮銀一人在原地詫異，正巧續夏氣喘籲籲地追上來，扶住她的肩膀。

她望向仙娥走的方向，若有所思道：“她這麽急匆匆地去做什麽？”

續夏投了一眼，然後了然道：“哦，今日天帝宴請六界，商讨歸墟一事。”

“宴請六界？”浮銀睜大了眼睛，那該有多少人，想想他們就忙得慌。

“當然了。”續夏攬過她的手臂，伸手撥了撥白色欄杆外的雲絮。“星君最近可忙了，估計沒有空來責罰我們了。”

“平常他管我們十二個星女就已經夠傷腦筋了，還要怎麽忙？”浮銀嘴裏被續夏塞進一片果脯，甜滋滋的。

“真梳姐姐告訴我，今日那位巫山神女也來了，還帶了她的兒子壑泠神君。”

“巫山神女？”浮銀嘴裏含着的果脯掉到了地上，她眼睛亮亮，“是那位創世的巫山神女歸霧？”

續夏被她吓到了，結巴了一陣子，用手撫了撫浮銀的額頭。

“你沒事吧？”

浮銀搖搖頭，掙脫開續夏。

她露出一個又有些羞赧的笑容，掰着指頭道：“續夏，你能不能幫我進這個宴會，讓我看一眼神女，就一眼。”

續夏蹙眉，“我哪有那麽大的本事？”

浮銀晃晃她的袖子，道：“拜托啦。”

續夏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清清嗓音，背起一只手，另一只手豎起來，正色道：“想讓我幫你也行，你去水雲澗幫我再捉幾只螢火蟲來。”

浮銀立馬抓住續夏那只豎起來的手，道：“一言為定。”

……

長得半人高的野草被人從中間撥開，浮銀吐了一口嘴裏的泥巴，鑽了出來。

她手腳并用地爬出來，耳朵已經聽到不遠處水流的潺潺聲。

現在還是白天估計是捉不到螢火蟲了，到晚上還要去二重天布星。還好這之間還有不少的時間，浮銀拍拍手，蹦蹦跳跳往前走着。

她記得前面有一棵生生樹，正好能采一些生生果來吃。

生生果汁又多，味又甜，作為解渴的東西最為上佳。

浮銀摘了一顆咬在嘴裏，又摘了許多兜在衣服上。

含息泉的瀑布傾瀉如銀緞，水流沖刷的聲音就像催眠曲。浮銀打了個哈欠，含息泉一側恰好有一棵樹。

她蹙了蹙眉，這棵樹沒見過，跟生生樹怎麽長得不像。

秉持着也差不多的想法，浮銀指尖一點，飛身一躍，輕飄飄地落在樹上。

層層疊疊的樹葉遮掩着她的身形，浮銀咬了一口生生果，滿意地往後依靠。

不知過了多久，她打了個激靈睜開眼，衣服上的生生果随着她的動作慢慢滾動，浮銀心道不好，咬住手上那一個，空出手來去夠。

可惜為時已晚，生生果從身上滾落，“啪”地一聲落在地上。

浮銀的手落了個空，整個人控制不住也從樹上掉了下去。

“啊——”

她驚叫一聲，狠狠摔到地上，幸好地上有草和落葉鋪成的厚厚一堆，并不是很疼。

本來嘴裏咬着的那顆生生果掉了下來，滾到一個腳邊。

浮銀擡起眼睛，一個靠在樹邊的身影落在她眼底。

她撥開遮住眼睛的須發，想将那人看清些。

樹下的那個男子面色白皙，五官清晰俊朗，薄唇輕輕一抿，兩頰邊露出酒窩的痕跡。冷冽如雪，清冷如玉。

這是浮銀第一次見到這麽好看的男子，也是她第一次見到有酒窩的人。

浮銀不由得看呆了，遲遲忘了從地上爬起來。

壑泠看到一個從天而降的女子被吓了一跳，旋即他撿起落在腳邊的那顆生生果詫異地看了一瞬。

“那是生生果很好吃的。”浮銀回過神，出于禮貌道。

兩人對視了片刻，浮銀忽然意識到他手裏那一顆是自己咬過的。

她迅速爬起來，從地上随便撿了一顆剛才掉下來的生生果在衣服上擦了擦遞給壑泠，眼睛亮晶晶的，充滿期待道：“你嘗嘗啊。”

壑泠看了她一眼，本來無意接受，但眼前女子的目光實在是太熱烈，讓他不忍心拒絕。

于是他咬了一口，那種水果的清甜一瞬間在口中泛開，似乎将一身疲累解開。

浮銀看到自己得到了滿意的反應，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拿着一顆生生果介紹道：“這叫生生果，是從生生樹上摘的，跟你身後這棵樹長得差不多。”

壑泠看了一眼身後的樹，淡淡道：“這棵樹叫不死樹，不是生生樹。”

“不死樹？”浮銀蹙眉，她從來沒聽過不死樹，或許曾在書中看過，不過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

她求知若渴，“不死樹是什麽？”

“不死樹高齊于天，樹冠如雲，花開之時，綠葉如碧，花紅如血。”壑泠輕聲道，“傳聞中不死樹之花可醫死人活白骨，重塑仙人肉身。”

浮銀倒吸一口氣，像是得知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不過她皺皺眉頭看着眼前的樹，不免覺得疑惑，“我看着這棵樹也與普通的樹沒什麽區別啊，跟你說的什麽高齊于天，樹冠如雲什麽什麽的根本沒什麽關系。”

“因為這棵不死樹開不了花。”壑泠道。

“啊？”浮銀癟嘴，“不能開花，那這棵不死樹還不如生生樹呢，好歹能結果子吃。”

壑泠看着她，平靜的眼睛宛若潭水。

他一向不喜歡跟人打交道，回答浮銀這麽多問題也是出于禮貌。眼看着這片安靜的地就要被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占領了，他索性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準備離開。

“唉，等等。”浮銀着急忙慌跟上，撞進一雙清冷的眸子，她呆住，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叫浮銀，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壑泠靜靜地盯着她，片刻道：“我沒有名字。”

浮銀錯愕，“怎麽會沒有名字呢？”

“難道？”她眼睛睜大，猜測道，“你是剛剛飛升的小神仙，還是，今日跟着哪個神仙一起來的？”

她在九重天從來沒見過這個人，只能憑着本能猜測着他的身份。

浮銀湊過去，眨眨眼，“你來自東海還是蓬萊？”

她湊得太近，壑泠有些不自在往後稍了稍。

“随便你怎麽想。”

眼看着這個人就要離開，浮銀感覺跟上去，絮絮道：“那你見過巫山神女嗎？”

壑泠愣住，回望浮銀道：“你知道巫山神女？”

“我當然知道！”浮銀背着手走到他面前，幾乎繞了他一圈。“神女歸霧創世，予萬物靈智，是我整個神界最為崇拜之人。”

“那你可知道神女之子？”壑泠不動聲色問道。

“神女之子？”浮銀眼中有些迷茫，她撚着手指，慢慢道，“你是說小神君？聽聞這位小神君清冷高傲，不愛與人交談，可不親民了。”

壑泠眉頭顫了顫。

“我還聽說這位小神君生下來六識不全，不會說話，連飯也不會吃。”浮銀戚戚道。

壑泠的面色僵硬，不知道該作何回答，他不過是待在巫山不問世事罷了，怎麽還有他是個傻子的傳言？

“不過我才不信，神女怎麽會有那樣的兒子？”浮銀自說自話，“即便我是傻子，壑泠神君也不會是。”

壑泠的嘴唇動了動，終是沒說出來話，他并不想現在暴露自己的身份。

眼前的小姑娘的忽地像只蝴蝶撲了過去，他匆匆側過身給浮銀讓了條道。

他看着浮銀整個人撲進了矮樹叢中，接着豎起一個緊緊握起的拳頭剎那間，一只綠瑩瑩的螢火蟲從指縫間飛了出來。

浮銀又撲騰了幾下，無功而返。

她失落落地往回走，忽然聽見一聲輕輕的敲擊聲。

浮銀聞聲擡頭，看到一處綠瑩瑩的光點。

壑泠偏過頭看着手上裝有螢火蟲的琉璃瓶，揚眉道：“你是要這個嗎？”

“嗯嗯。”

浮銀點點頭，想伸手去取。看着壑泠清清淡淡的目光，她有些遲疑，嗫嚅了半天。

“無功不受祿，我拿東西給你換吧？”

她在周圍看了半天，摸遍了自己渾身上下，只有一些方才摘的生生果。

浮銀将這些生生果在衣服上擦了擦，雙手捧着遞給壑泠。

“我拿這些生生果給你換吧。”

壑泠看着她手上那些黃綠黃綠的果子，心弦一顫。

生生果換螢火蟲，倒是不錯。

浮銀得了螢火蟲心裏比吃了生生果還要甜，看着飛上飛下的綠色光電，她心道這下終于有辦法去見神女一面了。

她深吸一口氣，控制不住地欣喜。

“謝謝你啊，小神仙。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得去布星了。”

浮銀看着越來越暗的天色，趕緊轉身離開，三步兩回頭地跟剛認識的小神仙告別。

浮銀。

壑泠在心裏反複念着這個名字。

她方才說要去布星，估計是個星女。

年紀那麽大了，怎麽還傻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