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不是很大的客餐廳，被半截玻璃隔斷一分為二。

矮矮的兩人座布藝沙發，平時宇文熙一個人夠坐也夠躺，但沈堯風長胳膊長腿顯然有些擺不開，端坐得有些拘謹。

宇文熙自然沒跟他擠一塊兒，而是拖來一張露營椅坐在了他的對面。

“你的一年，是我的十七年。”沈堯風如是說。

“啊？真的假的？”宇文熙瞪大的眼睛裏充滿了難以置信，“我倒不是不相信你說的，但我們兩個時空之間的流速有這麽誇張嗎？我記得我當時穿書回來的時候，時間就停留在我去的那個時間，所以你穿過來的話，不是應該也差不多嗎？”

沈堯風喝了口宇文熙給的無糖茶飲料，潤潤嗓子，緩緩道來：“我的情況跟你當時不太一樣，你聽我從這個時空的我開始說起吧。”

宇文熙正襟危坐，滿臉嚴肅。

沈堯風目光柔和地說：“我是在這裏出生的，在這裏長大的，是土生土長的S市人。這裏的我，有父母，有親人，他們都健在，也很平安，生活富足，不像那裏。”

他直視着宇文熙的雙眼，在她眼中讀出了——心疼。

“小時候的我，外表看起來跟其他孩子沒有什麽區別，只是，從我有記憶開始，我總能聽到一個聲音，有個人不斷地在我心裏喊‘熙熙’。”

“以前我不知道這兩個字代表了什麽，但随着時間一點點過去，慢慢地我也長大了，那道聲音就不止是一道聲音了，更多的畫面浮現在我眼前，我的腦海裏多了很多不是現在這個世界的我經歷過的事，那裏面有你。”

“我把其中一些事告訴了我父母，他們說，那是我的上輩子。”

“但後來，我看到了更多，內容也越來越豐富，很多細節是能跟眼下世界裏的真實情況對上的，我覺得，那應該不是上輩子的事，而更像是平行時空裏發生的事。”

宇文熙忍不住插話：“那既不是上輩子，也不是平行時空，而是一本小說，你是那本小說裏的人物，小說裏取用的是真實的現代背景，那肯定會有很多東西能對得上。”

沈堯風淺笑着點點頭：“嗯，沒錯，所以後來我也知道了，我也找到了那本書，看到了你曾經跟我說過的那些故事內容。”

他說，“但距離我把所有事情完完全全地想起來，是一年前的事。”

宇文熙接口道：“是你生日那天嗎？”

他搖頭：“不是，是生日之後。”

她跟着重複，眉心皺了起來：“生日之後？”

“嗯，生日之後。”他垂下眼睫，盯着面前的手工編織桌墊，交握的兩手握得很緊，語氣卻很輕，輕到宛如一縷煙。

“在那個世界的生日那天，當時你說要端蛋糕出來，讓我先把西瓜拿出去，可我和舜雨姐他們等了你好久，你也沒有出來，喊你你也沒回，我就去廚房找你，可我怎麽也找不到你，廚房裏只有一個孤零零的蛋糕，你憑空消失了，與你一起消失的，還有你的冰箱。”

“對，就是那個冰箱，就是因為它，我才會穿過去又穿過來的。”宇文熙偏頭，指向廚房方向。

沈堯風順着看了一眼，拿起飲料，又喝了一口茶，接着往下說：“我問其他人，問舜雨姐，問陸承，問了所有認識你的人，他們有沒有看見你出去，他們都說沒看見，所以那天後來的時間我們都在找你。”

他猶記得那天晚上的雨，好大，好冷。

他撐着她最喜歡的那把傘走遍了他們曾一同走過的所有地方。

直到雨停，直到天亮，直到他暈倒在二層小樓籬笆前。

可她沒有回來。

“到處找你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一開始，大家還會抽空陪我四處找你。可不知道從哪天開始，你逐漸從他們的記憶裏消失不見，他們告訴我，他們不認識‘宇文熙’，他們很奇怪我為什麽要找你。”

宇文熙驚訝地微微張開了嘴巴：“怎麽會…”

“最先說不認識你的人，是白玦…”

因為白玦說不認識她，他還跟白玦打了一架，他以為白玦是故意那麽說的。

他罵白玦是白眼狼，白玦罵他是神經病。

沈堯風稍作停頓後，繼續道，“然後是陸承、阮綿綿…再後來是舜雨姐，最後是叔叔阿姨，直到那個世界完全沒有了你存在過的痕跡。”

宇文熙抿着唇，肩膀抖動，未語先落淚。

沈堯風抽了紙巾，在她身側半蹲下，動作輕柔地幫她擦眼淚：“沒事的熙熙，別哭，你還有我呢，我一直記着你，我是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你看，我這會兒不是在你身邊了嗎？”

宇文熙啞着嗓子問：“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沈堯風牽起宇文熙的手，放至唇邊落下一吻，露出一個能讓她安心的淺淺笑容：“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們的事本就沒辦法用科學解釋，給不出具有信服力的答案，或許就像你說的吸引力法則，你是我的執念，我放不下，所以上天聽到了，給了我這個機會，讓我來到這裏，找到了你。”

她又問：“可你不是說其他人都忘掉我了嗎，怎麽唯獨你還能記得呢？”

他說：“實話說，我也曾忘記過。當我發現第一個人忘記你的時候，我就有意識把我們之間的事情，用文字，用電子設備記錄了下來，我會每天反反覆覆地回憶我們之間的事，哪怕後來我的腦子裏面也開始有了遺忘的跡象，但我也會用留下的證據把記憶補全。”

他的家中，房間裏，牆壁上，處處貼滿了有關她的紙條。

可惜他不會畫畫，他們一起拍的照片上也只剩他一個人的影像，她的面容漸漸模糊。

但每次看到過去的自己留下的信息，他都會再一次喜歡上記不清面孔的“宇文熙”。

沈堯風将她的手摁在自己胸前，感受他心髒的跳動，說：“你不止存在我的記憶裏，你更存在我的心裏，心是不會忘記的。”

宇文熙很是動容，探身與他相擁：“謝謝你沒有忘記我，更謝謝你來找我，我知道雖然你現在說得輕飄飄，一句兩句就概括完了，但你那時一定也很辛苦吧。”

沈堯風半阖着雙眸，輕撫着她的後頸，在她耳邊低喃：“辛苦也沒關系，再辛苦也是值得的，因為我最終還是找到了你，熙熙，我有說過吧，不管你要去哪裏，我都會找到你，一直跟着你的。”

宇文熙稍稍掙開他的擁抱，睜着一雙水蒙蒙的眼睛，又問：“但為什麽偏偏是我，我明明一點都不優秀，可是你對我有很大的濾鏡，總覺得我哪裏都好，而這次，其實你大可以順其自然地忘掉我，重新開始，本來我也就是個不速之客，不該出現在那裏的。”

沈堯風擡眸看她，神色無波瀾，眼底卻漆黑一片：“你怎麽可以這麽說呢，你知道你這樣說，我會有多難過嗎？況且你不是知道那本小說原本的結局是怎樣的嗎？”

他冰涼的指尖沿着她的脖頸一寸寸往上爬，直至整個掌心貼上她的側臉，“你不是為了救我才來的嗎，沒有你的我是不完整的，是沒有靈魂的，你就不怕我再一次踏上那條路嗎？熙熙，你真的忍心嗎？你忍心讓我吃不下飯，胃痛到吐血，忍心讓我睡不着覺，心率每分鐘超過一百次，忍心…”

“堯堯，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準誤解我，”宇文熙止住他的話，捧着他的手，親昵地用自己的臉頰蹭了蹭他的手心，“也不準随随便便黑化。你的眼神，你說的話，能吓到別人，但吓不到我，別忘了，你可是我親手教出來的…”

她輕斥他，“小瘋子。”

沈堯風歪了歪腦袋，神态乖順無比：“你後悔了嗎，招惹上我？”

他深深地望着她，心道，後悔也無用，他是不會放手的。

他說的胃痛吐血、心跳過快，也不是吓唬她，那是他的真實體驗。

很痛，但遠不敵失去她的痛。

他已經“死”過一次了。

“我想後悔也來不及啦，你這不是都黏上我了嘛？”宇文熙不輕不重地彈了他一個腦瓜崩兒，輕笑道，“我閱文無數的經驗告訴我，如果我要是說後悔，我猜，你大概會冒着蹲大牢的風險，把我關起來吧，我又不傻，我可不想失去自由。但我要是哪天不想上班了，在家呆着讓你養我，感覺好像也不錯，前提是家裏要有網，你可不能連網都不讓我上，那就太過分了。”

沈堯風沒有否認，而是也跟着勾起了唇角，說：“只要你不說，你不要我。”

“好啦，你個沒安全感的小家夥，不管你問多少次，我都會很認真地告訴你，我不會不要你的。”宇文熙把沈堯風的臉當成面團，搓了又搓，随即眉頭又擰了起來，“可既然你說你有家人，生活富足，那應該有飯吃的呀，為什麽比以前更瘦了呢？以前好歹還能掐起一把肉，現在就剩一層皮，手感都變不好了。”

他說：“家裏有飯吃，爸媽對我很上心，是我胃口總不大好，而且快高考了，壓力也有些大，很抱歉讓你為我擔心了，往後我會多吃點的。”

自從他的記憶徹底恢複，在這個世界醒來，吃飯對他來說，就變得更加痛苦了，食物總是難以下咽，只能勉強吞咽好咀嚼的時蔬和流食，他不說，是不想徒增她的心理負擔。

“高考？”宇文熙想了想，又說，“照這麽說來，雖然我們從書裏穿過來的時間不一樣，但很意外地統一上了，相當于我們同時長了一歲，你從高二變成了即将高考的高三，是這樣對吧。”

“嗯，是的。”

“那豈不是沒幾天了哇，天吶，這麽緊要的關頭，我居然還拉着你說了一大堆有的沒的，我有罪，你可千萬不能因為我，影響了你的考試狀态啊。”

“不會的，有你在，我開心了很多，我也才能以更好的狀态去考試。”

“最好是啦。”宇文熙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時間也不早了，該吃晚飯了，你是回家吃呢，還是在我這吃。”

“我想留下多跟你待一會兒，在跟你回來之前，我已經跟我媽媽聯系過了，說我今天會晚點回家。”

“好，那就來嘗嘗我生疏的手藝吧，但是我話說在前，飯吃好了你就得立馬回去看你的書，不準在我這賴着，我的人反正就在這兒，你也知道我住哪兒，絕對跑不掉的，還有什麽事等你考完試我們再說，天大的事也不能耽誤你高考，知道了嗎？”

說着，宇文熙起身，撩起袖子，走去廚房，套上了圍裙，準備做飯。

他乖巧應道：“知道了。”

宇文熙打開冰箱，翻來翻去搗騰了片刻，忽地笑出聲，掏出幾個包裝食品，展示給沈堯風看：“你還記不記得這個面，你第一次去我家吃夜宵就吃的這，還有這個雞翅，當時我還差點烤糊了呢，現在想想，那句話怎麽說的，恍如隔日。”

沈堯風也笑：“我都記得。”

他們相處的所有細節，他都牢記于心。

“那為了慶祝我們的重逢，我們今天就吃這個吧，再來一點我爸媽昨天送來的菜，我媽腌的蘿蔔可好吃了，你一定得嘗嘗。”

沈堯風去水池洗了手，準備給宇文熙打下手，問道：“不過你為什麽是一個人住，叔叔阿姨不跟你一起嗎？他們又是怎樣的人，跟那裏的一樣嗎？”

“不太一樣。你也知道的，那裏的爸媽有多寵我，寵得沒邊，想要什麽有什麽，一口一個“寶寶”，一句一個“愛我”，但這裏的爸媽，他們除了名字和臉差不多，性格可以說是完全搭不上邊的兩撥人，尤其我媽。我媽的嘴有點讨厭，在她口中，我哪裏都不好，還經常打擊我，等你哪天見到她就知道了，但我也知道，他們不是不愛我，只是…分開住，也是因為距離産生美，一直呆在那樣的環境裏，我早晚會抑郁的，所以一畢業就找借口搬出來了。”宇文熙眼裏閃過一瞬落寞，借拿東西出來的姿勢掩飾了過去，“好啦，突然說他們幹嘛呢，你想了解他們，以後有的是機會，別以為我喜歡你，他們也會喜歡你，說不定我媽也會對你無差別攻擊呢。”

“別人是否喜歡我，我并不在意，我只在意你，別難過熙熙，以後還有我，我可以代替那裏的叔叔阿姨喊你寶寶，對你說愛你，說到你嫌煩。”

宇文熙誇張地哆嗦了一下，抱了滿懷的食材差些沒拿住，臉刷得一下紅了個透，結結巴巴道：“不準你那麽喊，惡心到我了，正常點好嗎，兄弟！”

沈堯風偷笑：“好吧。”

宇文熙用膝蓋合上冰箱門，轉身将食材丢上料理臺，臉上的熱度居高不下：“你幫我洗一下青菜吧，你吃多少洗多少，我只吃一顆。”

“好。”

沈堯風對着宇文熙的背影，無聲地張了張嘴，“熙熙，我愛你。”

只可惜，重逢後的第一頓晚飯，不盡人意。

沈堯風再怎麽往嘴裏塞，再怎麽逼自己往下咽，也沒能吃下多少。

宇文熙看得直發愁，也更心疼，但顧慮到他快高考了，不能強行改變，只好計劃着等他高考完，再慢慢調理，也沒關系，反正他們的時間還有很多。

當然，還有更多的事，将在他結束考試後，逐漸展開。

比如，他的成年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