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記憶中的人突然顯現在眼前，是什麽感覺？

是驚？是喜？或是害怕？

宇文熙暫且還理不清，她只是瞪大了眼睛，一動不動地愣在原地，心突突直跳。

他是真的嗎？

真的是他嗎？

沈堯風這個理該存在于小說中的虛構角色，真的會出現在現實中嗎？

宇文熙的腦子裏全是空白，根本反應不過來，這已然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

她甚至覺得自己是真的病了，因為思念過多，所以精神分裂，看到了沈堯風的幻象。

可為何他看上去又如此真實。

春末初夏的風柔柔拂過，少年的表情掩在一片花影婆娑下看不真切，可那雙烏黑深邃的眼睛裏，逼人的，冷冰冰的寒意，是任誰也無法忽視的。

花牆周邊的溫度都因他的到來而大幅度下降。

他慢慢從花牆那端走出來，一步一步向宇文熙靠近。

宇文熙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與記憶裏作對比。

眼前的他身量更高，身型卻更瘦，脊背挺得筆直，五官仍是原來的樣子，可臉頰上的嬰兒肥褪去不少，顯露出線條優越的下颚，面容幹淨得就像那山間的泠泠清泉，只是神色冷得很，眉宇間滿是壓不住的狠戾。

再往下看，他手裏拎着一袋瓜果蔬菜。

她想，如果黃瓜可以成為行兇武器，那麽，他很危險。

但這份的危險很明顯不是沖她而來，而是…

實習生被他看得心裏直發毛，卻還是硬着頭皮展開雙臂，擋在了宇文熙身前，呵止他：“你不準過來！”

少年還當真停下了腳步。

微風卷起掉落的薔薇花瓣，落在他腳下與他相連的黑影上，他垂在身側空着的手緊緊捏起，嘴角勾起了一抹薄涼的笑。

實習生看似鎮定，實則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再過來，我就報警了！”

“不，小高，他是來找我的。”宇文熙慢半拍地回過神，阻攔道。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憑空出現的少年，問道，“是你吧沈堯風？”

他不應，毫無動容。

宇文熙提起腳步。

實習生：“宇文姐，你別過去，這人一看就來者不善。”

宇文熙搖頭否認，語氣是毋庸置疑的：“他不會傷害我的。”

她快步繞過實習生，走到少年面前，直視着他的眼睛，“沈堯風你說話啊！”

他依舊悶不做聲，狠狠咬着下唇瓣，将唇瓣咬到泛白，淩厲的目光緊盯實習生，仿佛要用目光化作利刃，将對方千刀萬剮，全然撕碎。

“是你，沈堯風，絕對是你！”

宇文熙斷定，他就是她的堯堯。

他沉默生悶氣的樣子，她見過太多次，太過熟悉。

而他的可怕神色，則被她選擇性視而不見。

宇文熙的眼眶裏立刻蓄起了淚，巨大的驚喜砸地她手足無措，伸出的手頓在了半空，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她不知該如何觸碰他。

原來，他不是她的幻想。

他真的來到她的世界了。

實習生從發怵變成滿面疑惑，挪動步子，湊上去，悄聲問道：“宇文姐，這是？”

然而宇文熙并沒有為他做出介紹，而是說：“小高你先進去吧。”

實習生猶豫着：“可是宇文姐…”

宇文熙沒再回複他，她的眼裏只有沈堯風，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音。

實習生偷瞄一眼面色愈發陰沉的沈堯風，打了個寒顫，閉上了嘴巴，退出花牆範圍。

他再不長眼，也看出了他們兩人之間的親密，面色不太好看地離遠了些。

宇文熙探出手小心翼翼地捉住了沈堯風垂下的手，軟着嗓子哄他：“堯堯，你是我們家堯堯對吧！”

沈堯風眼睫輕眨，臉色有所松動。

她向他靠得更近，拽了拽他：“你別看別人了，你看着我啊！”

他的确比記憶裏高了不少，她靠得越近，越得仰頭，才能對上他的眼睛，哪怕她的鞋跟有一定高度。

沈堯風斂下渾身戾氣，堵氣般往後躲了躲，将手從宇文熙手裏抽出。

并将臉扭向旁邊，不肯看她。

而他也終于開口了。

可本該清朗的嗓音此刻卻帶着沙啞和一絲委屈：“宇文姐？”

宇文熙一怔。

他說：“他喊你‘宇文姐’，四次，還跟你表白。”

他氣得用鼻腔發出一聲重重的悶哼。

宇文熙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沈堯風在吃醋。

方才的事，他全都看到了。

宇文熙剛要解釋，沈堯風卻腳步微動，又向後退了半步。

宇文熙不管不顧地揪住他，說話腔調裏有嬌縱，亦有委屈：“你敢走？你再動一下我就哭給你看！憑什麽只能你委屈，我就不能委屈了嗎！”

她停頓了一下，接着說，“好不容易見面，你還不搭理我！人家那樣喊我是禮貌，有什麽不可以的！而且你不是有聽到我拒絕人家的表白的嗎！我用的還是你當時的臺詞哎！你居然還怪起我來了！”

沈堯風不再後退了，但也不看她，顯然還在鬧脾氣。

宇文熙使勁憋回眼淚，氣鼓鼓地對沈堯風說：“我命令你，看着我！”

沈堯風仍舊昂着臉，唇抿得死緊。

宇文熙氣極反笑，放開了拽着他的手：“好，還不理我是吧，你有種，你有本事以後都不要看我，也不要跟我講話，我們一刀兩斷！”

沈堯風反應很大地轉臉瞪向她。

不兇，但怨氣頗重。

宇文熙也幼稚地瞪了回去：“還瞪我吶，一年不見，脾氣見長啊！”

沈堯風更委屈了，小聲喚了聲：“熙熙。”

他眼尾透紅，眼底漫上霧氣，一顆晶瑩的淚珠子要墜不墜地挂在下睫毛上。

當她不在他身邊的日子裏，他反反複複地将這兩個字含在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念。

因為他知道，他們肯定會再見面。

可是沒想到，他們重逢的第一面，竟然是在別人對她表白的場合下見到的。

他怎麽可能不生氣，他都快氣炸了！

恨不得…恨不得…

他睫毛一顫，那顆淚徑直墜到了兩人腳下之間的花瓣上。

可他更害怕，熙熙不要他。

“不要跟我一刀兩斷，熙熙。”

宇文熙故意撇過臉：“你誰啊？”

她這聲不似生氣，反倒更像是嬌嗔。

沈堯風湛黑的眸子凝視着她，看了足足好半晌，才松開緊握的拳頭，試探着牽起她的手，輕輕晃了晃：“是堯堯…”

他的唇角蕩了下來，像是挂了兩個秤砣，啞聲重複道，“是你的堯堯。”

眼淚如斷線的珍珠，直直往下墜，“是被你丢下的堯堯。”

宇文熙向來對他就完全硬不起來的心，被他的眼淚一澆，更是啪叽一下軟了個徹徹底底。

她捧起他的臉，用指腹拭去他的眼淚，柔聲道：“我沒有丢下你，那是意外，我也不想離開的。”

沈堯風将自己的臉埋進她的手心，像小獸一樣嗚咽着，呼喚着她的名字：“熙熙…熙熙…熙熙…”

宇文熙輕聲應道：“嗯，我在，我在這兒。”

“你沒有不要我是嗎？”

“我怎麽會不要你呢？”

他将她擁入懷中：“所以你還要我的是嗎？”

她輕撫他的後背：“當然。”

“熙熙。”冰涼的淚水滑入她衣襟。

“嗯。”

“別再離開我了。”

“好，我答應你，再也不離開你。”宇文熙把沈堯風的臉從她頸窩裏擡起，揶揄他，“但是能不能先請你把眼淚收一收，我的衣服都要濕透了，我現在還在工作時間，你一會讓我怎麽見人？”

沈堯風用自己的袖子幫她把脖頸上的水痕擦幹，眸底聚起笑意：“所以我們還跟以前一樣對嗎？你會一直在我身邊的是吧？”

宇文熙說：“這可能有點難。”

沈堯風臉色一變。

宇文熙親昵地捏了捏他的鼻尖，說：“我都說啦，我現在還在工作時間內，我要賺錢，要養家，不能一直陪着你，所以需要你再等我一下哦。”

沈堯風松下緊繃的神經：“熙熙你故意吓我。”

“我哪有吓你，我在說認真的。”宇文熙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對他說，“快到點了，我還要再忙一陣，大概一個小時。你有事要忙嗎，還是在這裏等我一會兒？”

沈堯風：“我沒事，我等你。”

“好。”宇文熙牽起沈堯風的手，沒忘喊上杵在牆邊的實習生，進入品牌店內。

她把沈堯風安置在不礙事也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将自己的包丢進他懷裏，“等我回來。”

沈堯風抱緊了包，乖巧點頭：“嗯，等你。”

實習生隔着兩步跟在宇文熙旁邊，離開前回頭偷偷看了下沈堯風，于是又一次撞上沈堯風不帶溫度的眼眸，他慌忙扭頭，自動自發與宇文熙拉開更遠距離。

“姐，剛才的事對不起，我以為你沒有男朋友的，你就把我的表白忘了吧。”再走遠一些後，實習生誠懇對宇文熙道。

宇文熙溫和笑道：“我也要跟你說聲不好意思，他剛剛吓着你了吧，你別放心上，他就是有點被我帶歪了，絕對沒有壞心。”

實習生連連搖頭：“沒事沒事，我能理解。”

“好，那我們先忙吧，忙完早點回去休息。”

“好的。”

品牌的活動正式開始，人，來來往往，閃光燈，不停作閃。

站在角落裏的沈堯風，目光跟着宇文熙的移動而移動。

她跟過去比有了不小的變化，曾經偏好五顏六色卡通形象可愛裝扮的她，如今也穿起了幹練的職業套裝，頭發燙大卷，用一枚素淨的珍珠發夾挽起，腳下也不再是休閑鞋，而是一雙高跟鞋。

她面帶從容不迫的微笑着與他人交談。

很大方，很自信。

他揚起唇角，他的小太陽，變得更耀眼了。

時間匆匆而過，活動結束了。

宇文熙全心沉浸在工作的氛圍中，差點忘了還有個在等她的沈堯風。

等她忙完，距她所說的結束時間又晚了半小時。

“小高，事情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今天辛苦了。”宇文熙對實習生道。

實習生：“好，那我走了，姐周一公司見。”

“拜拜。”

“拜拜。”

宇文熙呼了口氣，轉身朝沈堯風方向走去。

突然，一個人攔下了她的去路。

來人是同樣參加品牌活動的另一家公司的策劃部經理，長相帥氣，年輕有為。

他向宇文熙伸出了手：“宇文小姐。”

宇文熙與他相握：“宋先生。”

宋先生輕握一下便放開，與宇文熙保持着禮貌的社交距離。

“看來宇文小姐對我有印象，我們已經見過幾次面了，這回我也不客套，可以加個聯系方式嗎？”

“當然可以。”宇文熙沒想太多，爽快亮出了自己的微信。

宋先生加上宇文熙後，微微笑着又問她：“宇文小姐等會有安排嗎，我是否有這個榮幸請你喝一杯咖啡？”

起初，宇文熙還沒覺出問題，只是順着對方的問題，回道：“真不好意思，宋先生，我已經跟人有約了，下次有機會我再請你喝咖啡，我對你今天發言的內容很有興趣，到時我們好好聊聊。”

宋先生爽朗一笑：“好啊，你什麽時候有空，盡管call我，除了工作相關的內容，我們還可以聊聊別的，我對音樂也有一定了解。”

這話一出，宇文熙再神經大條，也感覺到了不對勁，她立即回絕了對方，說：“工作以外的就算了，我不太懂也不感興趣，抱歉啊宋先生，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你去哪裏，需要我送你一程嗎，我的車就在門口。”

“不用麻煩了宋先生，等我的人就在這裏。”宇文熙向宋先生背後的方向，笑吟吟地招了招手，“堯堯來。”

沈堯風站的位置因為燈光的緣故，面部神态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

當他走近些，方能看清他繃緊了臉，握着宇文熙包包的手骨節泛白。

宇文熙和宋先生的對話，他聽得很清楚，他聽明白了宋先生的意思，但他不能沖動，宇文熙很喜歡她的工作，因而他必須得很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心頭奔騰的占有欲。

宋先生眯眼打量着沈堯風：“這位是？宇文小姐的弟弟？”

宇文熙定定看着沈堯風的臉，唇邊笑意濃烈，說：“嗯，是弟弟，同樣也是男朋友候選人，唯一一位候選人。”

沈堯風的眼睛頓時一亮，唇角高高揚起，挪一挪腳，與宇文熙貼得更近。

宇文熙挽住沈堯風的胳膊，面朝滿臉驚訝的宋先生，道：“不好意思啊，我家小朋友已經等我很久了，我們該走了，再見宋先生。”

說罷，也不看宋先生什麽反應，拉着沈堯風走出門店。

沈堯風欣喜地問：“熙熙，你剛剛在裏面說的話，可以再說一遍嗎？”

宇文熙解鎖自己的手機遞給沈堯風：“可以啊，不過你得先輸入你家地址，”

她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唯一的男朋友候選人。”

沈堯風高興得嘴巴都合不攏了，在手機上輸入地址，又問：“我們現在去哪兒？”

“去你家。”

“去我家？”

“你不想跟我坐下來具體說一說我們分開這一年發生的事嗎？”

“可是，我家有人在，可能有點不方便你去。”

“你家有人！還不方便我去？！”

“嗯，我爸媽都在家，你去了，他們不就知道我們在交往了，我正面臨高考，暫時最好不要讓他們為我們的事煩心。”

“慢着，”宇文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首先，我們沒有在交往，至少還沒有确認過。其次，你怎麽要高考了？還忽然有爸媽了？這信息量有點大啊，你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你得給我說說清楚。”

“我們要在這裏說嗎？”沈堯風環顧四周，他們正站在馬路邊。

宇文熙當即調出她的住址，呼叫網約車，說：“去我家，我家沒人，我一個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