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一年後。

宇文熙端着只剩半杯冰的冰美式，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樓下不遠處的茵茵草地。

江南的五月極美，花草樹木欣欣向榮，處處充滿了生機，她怎麽也看不夠。

而比眼前的景色更美的，存在于她的腦海裏。

那棟二層小樓和院子外的花牆，帶着記憶的濾鏡，是任何美景都敵不過的。

“宇文姐，你可以來幫我看一下嘛？”實習生敲了敲茶水間的門，揚着大大的笑臉，打斷了宇文熙的回憶。

宇文熙将杯子丢進垃圾桶，随實習生而去。

在這個日新月異，新人一茬又一茬的行業，入職不過一年的宇文熙竟也成了公司不可或缺的一員。

實習生大着膽子問她：“宇文姐，你剛剛是在想什麽開心事嗎？”

宇文熙眉尾上挑：“為什麽這麽說？”

年輕開朗的實習生笑嘻嘻地說：“因為宇文姐你剛才笑得很好看。”

宇文熙聞言，斂起了笑意，板着臉說：“你不要以為嘴甜，我就不會罵你，有錯我照樣把你噴到狗血淋頭。”

實習生讪讪摸了摸鼻尖：“哦，我知道啦。”

午餐時間，宇文熙照例點的外賣，他們公司沒有食堂，午飯得自理。

隔壁工位是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女同事，她一邊吃，一邊看手機，時不時發出一聲笑。

宇文熙不由發樂，問她：“你在看什麽，笑成這樣？”

同事一手舉着筷子，一手拿着手機，坐在椅子上滑了過來，說：“我推薦你看一本小說，可甜啦。”

宇文熙探頭一看，笑容頓時定格在了臉上。

同事推薦的小說，正是賀舜雨所在的那本。

宇文熙輕揚唇角，說：“這本我看過了，一年前連載時我就在追。”

同事說：“噢，是嗎，我前段時間才看到，我從來只看完結文的，這幾天我看得有點上頭，天天熬夜，馬上就要看完了。”

她啧啧道，“作者也太能寫了，正文占總字數三分之一，番外占三分之一，開的if線又是三分之一，單拎出來都能另起一本了。”

“if線？”宇文熙表示疑惑，“真的假的，什麽時候開的，講了什麽呀？”

同事說：“if線簡單概括一下就是說，女主賀舜雨大學畢業後沒有跟男主結婚，而是去前線做了戰地記者，然後男主開着私人飛機，跨國追妻，拉拉扯扯一大通。”

宇文熙心頭一跳，喃喃道：“小雨竟然真的去當戰地記者了…那豈不是說…”

她心底隐隐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似是期待，也摻雜了點別的東西。

她追問：“if線裏面有說沈堯風怎麽樣了嗎？”

這是個久違的名字，出口時又陌生又熟悉，而随之來是陣陣心口的鈍痛。

她原以為時間會填平缺口，可一年過去了，她還是沒能放得下。

同事：“沈堯風是誰啊？”

宇文熙說：“是女主的鄰居，一個很可愛，很…”

她的聲音變得很輕，輕到一陣微風就能吹散，“讨人喜歡的男孩子。”

同事使勁想了又想：“有這麽個人嗎，我不太記得哎。”

宇文熙接過同事的手機，尋着記憶點開正文中某一章：“喏。”

同事看了看，說：“哦，這個人啊，你要不提，我都沒印象，if線裏沒有他，番外也沒有。”

同事滿臉漠然，“他就是個即用即抛的路人，又沒什麽戲份，我感覺，他的出現，應該就是為了展現女主的美好品德的，你這麽關心他幹嘛？”

“這樣嗎…”宇文熙略感失望，收回目光，接着吃她的外賣，“大概是吧。”

但她知道，他從來不是她生命中的路人。

吃完午飯，宇文熙和幾位同事下樓散步消食。

同事們不是已婚，就是有對象，所以不管他們原先在聊什麽，聊着聊着最後總會變成感情事。

這不，他們又将話題中心扯到了在場唯一的單身人士——宇文熙身上。

同事A說：“要不要給你介紹個對象，優質黃金單身漢哦。”

宇文熙還沒有所表示，另一個同事B就接口道：“你倒是具體說說呢，有多優質，有多黃金啊？”

“是我一個親戚家的小孩，他比宇文熙大三歲，身高一米八，長相不說多帥，但清秀是有的，X大研究生文憑，在XXX上班，月收入能有這個數。”同事A比劃了一個手勢。

B：“千啊？”

A：“W！”

同事C附和道：“那不錯哎，宇文熙你覺得怎麽樣，要不要加個聯系方式聊聊看。”

宇文熙搖了搖頭，她面上帶笑，眼底卻無絲毫笑意：“我不喜歡比我大的，太無聊了，沒有共同語言。”

“不喜歡比你大的啊…”同事B拖長了尾音，八卦意味悠長，“比你小的，那不就是你手下的實習生嗎？大三正鮮嫩，而且他好像對你有點意思哎，沒事就往你跟前湊，一口一個‘姐’，熱情得不得了哦。”

宇文熙還是淡笑着拒絕：“我也不喜歡比我小的，太幼稚，說不上話。小高只是性格比較外向，我看他對你們也挺熱情的啊。”

“哎，你大的不喜歡，小的也不喜歡，你該不會喜歡女的吧？”

“可能哦，我還蠻喜歡賀舜雨的。”

同事A：“賀舜雨是誰？”

同事C，也就是吃飯時和宇文熙聊小說的那位，說：“是我們看的一本小說的女主角。”

同事A：“小說那不算，我們算真人，說真的，宇文熙你要不考慮一下我那個親戚？”

“不了，謝謝。”宇文熙扯了下嘴角，硬生生扯開話題，“對了，你家娃明年該上小學了吧，上哪個學校啊，是不是該搖號了？”

同事A：“說到這個，我就一肚子氣…”

其他同事順利被帶歪話題。

宇文熙不動聲色走到了隊伍的最邊上，低垂着眉眼，默不吭聲。

大的，小的，不管別人有多好，也不如她的堯堯萬分之一。

她的喜好已經定型了，又怎麽可能會喜歡上別人呢。

下班後，宇文熙回到家，發現她爸媽等在她的出租屋門外，腳邊是大包小包。

宇文熙連忙上前開門：“你們要來怎麽不提前跟我說一聲？”

田素馨一如往常，夾槍帶炮念了宇文熙一大堆，然後直奔廚房，打開冰箱。

宇文強話不多，一進門就背着手在屋裏溜達，溜達了一圈後，默默走進衛生間，拿出清潔工具，開始打掃。

宇文熙又要挨說，又要攔着她爸，一時間竟比上班還忙，還累。

田素馨：“你冰箱裏的凍貨都放多久了，再不吃全壞掉。”

宇文熙回：“冷凍即永久，不會壞的。”

宇文熙的冰箱裏除了放不住的東西只能吃掉，冷凍層那些還是一年前買的，她始終沒有動。

她固執地認為，留着它們，就能多保留一會那時的記憶。

田素馨把帶來的東西依次收拾好，也不跟宇文熙多啰嗦，喊上還沒打掃完的宇文強就走。

宇文熙呼了口氣，丢下被迫拿起的抹布，送他們下樓。

三人走出一樓樓棟，田素馨忽然開口：“我跟你爸前幾天去看了二手房，在你公司過去四公裏不到的小區，有一套小戶型價錢還可以，帶裝修的，我們給你湊個首付，買了吧。”

宇文熙有些驚訝，但她拒絕了，說：“謝謝你們的好意，但現在我還不想買房，可能之後還要換工作，租房住比較方便。”

田素馨嘴巴動了動，也不看宇文熙，扭頭就要走：“随便你。”

宇文熙快一步拉住她，給了她一個擁抱：“謝謝媽媽，我愛你。”

抱完田素馨，她轉身又去抱了抱宇文強，“爸，我也愛你。”

這不是宇文熙第一次對他們說“愛”，也不是第一次與他們擁抱，她在用她的方式表達她對他們的感情。

宇文強還是不怎麽說話，但他接受得比田素馨自然，拍了拍宇文熙的肩背，憨厚笑笑。

只有田素馨每次都渾身不自在，她轉身就走，只扔下一句幹巴巴的話：“你這話還是留給你對象說吧。”

“我還是比較喜歡說給你們聽，”宇文熙揚唇笑開，調皮地沖田素馨的背影比了個心，“愛你哦！”

“熙熙。”宇文強喊了一聲宇文熙。

宇文熙扭頭看過去：“怎麽了，爸？”

宇文強說：“你說你不想買房，那爸爸給你買輛車吧，聽說現在你們小女孩都喜歡那一點點大的電瓶車，叫什麽剁椒魚頭的，一輛也不貴，買個上班開開也方便。”

宇文熙含笑應下：“好啊，等哪天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宇文強走前，又嘆了口氣，說：“你媽就那樣，別跟她生氣。”

宇文熙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宇文強邁步追上背對着他們，杵在前方樹下的田素馨。

宇文熙眉眼彎彎，舒展着四肢往回走，她還有很多時間，終有一天，她媽這頭鷹會被她熬下來的。

宇文熙回到家，把自己摔進沙發裏，拿出手機，點開記挂了一天的那本小說。

if線第一章下的作者有話說中，作者說，突然某天，賀舜雨出現在她夢裏，告訴她，她想體驗另一種人生，于是有了這個if線的內容。

宇文熙躺在沙發上，都顧不上吃晚飯，先趕着把if線看完了。

通過那些文字，她似乎能看到賀舜雨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她為她高興，為她揪心，為她難過，與她感同身受，直到全文完全終結。

宇文熙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從沙發上坐起來，臉頰上有兩道淚水劃過的痕跡。

小雨過得很好，她很開心，可她的堯堯呢，她的堯堯在那裏過得怎麽樣呢？

他有沒有好好吃飯？

有沒有好好長大？

有沒有考上心儀的專業？

有沒有成為一個快樂的大人？

宇文熙愣愣地盯着手機屏幕坐了好久，心裏有很多很多想說的話，可她又不知從何說起，向誰說起。

手機屏幕黑了，她就點亮，亮了再變黑，不斷反複。

等她回過神來，她發現自己在最新章節打下了評論：“作者大大，沈堯風呢？”

她定定地看着那行與衆不同的評論，想删除，可手指怎麽也摁不下。

最後到底還是沒有舍得删。

她私心想要證明，就算別人不記得，但她會一直記着那個人前清冷淡漠，實則軟萌易羞的沈堯風弟弟的。

可她的評論，只一秒，就消失在了評論區，再也找不到。

她丢開手機，将臉埋進抱枕裏，眼睛酸酸的，心口沉沉的。

堯堯，我好想你。

好想你。

好想你。

——————

第二天是周六。

這個本該是休息的日子，宇文熙卻因工作需要，帶着實習生出來觀摩品牌活動。

品牌的新店開在市區最歷史悠久的街道上，街道背後的巷子深處有建造時間超過七十年的老居民房，和一所本地排名前三的高中。

“辛苦你了，周六應該放假的，還要你過來。”宇文熙遞給坐在店外臺階上的實習生一瓶礦泉水。

實習生蹭地一下站起，接下水，像撥浪鼓一樣高頻率地搖着腦袋：“我不辛苦，能跟宇文姐一起工作，比放假更有意義。”

宇文熙淡淡一笑：“希望你參加工作十年後也能保持這個狀态。”

實習生對宇文熙眨巴了兩下眼睛，說：“如果是在宇文姐手下工作，那肯定可以！”

宇文熙勾了勾嘴角，沒有接話，走到門前的花牆邊，用指腹揉捏着因為昨晚沒有休息好而酸脹的眉心。

這面花牆，是品牌方特地做的打卡處，滿滿的薔薇花，像極了記憶中的那片。

回憶不禁又湧上了心頭。

花牆，清風，少年，還有第一次心動的感覺，一切都是那樣刻骨銘心。

實習生再次湊了上來：“姐，你覺得我怎麽樣？”

宇文熙收回思緒，回複他：“還不錯啊，做事挺踏實認真的，怎麽，在考慮畢業後要來公司上班了嗎？”

“我不是說這個。”實習生支支吾吾地。

“嗯？”宇文熙瞥了他一眼，看到他面紅耳赤，心下疑惑。

可實習生結結巴巴就是不往下說。

宇文熙雖不知為何，但也沒再問，重新将目光投向對面。

驀然，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隔着車來車往的馬路落入宇文熙視線範圍。

她一驚，瞪大了雙眸，啞然道：“堯堯…”

她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腳下卻落了一空，抓住旁邊的圍欄欄杆才堪堪站穩。

待她再擡頭，一輛雙層觀光巴士在她面前緩慢駛過，而那道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她垂下眼睫，心道，她肯定是出現幻覺了，怎麽可能會是堯堯呢…

他根本都不是真實的人物。

“宇文姐你沒事吧。”實習生伸手上前想要扶她。

宇文熙緩緩搖頭，拂開他的手，轉過身去：“沒事。”

宇文熙卻不知，當她轉身的時候，馬路對面的紅綠燈處，有一個人，朝她的方向，直直地望了過來。

實習生将宇文熙看了又看，又喊：“宇文姐。”

“你說。”

“就是…那個…”

宇文熙等了等，可實習生還是躊躇不決，她眉頭輕皺：“你有話就直說。”

實習生咬了咬牙，閉着眼，把話一口氣說完：“宇文姐，我喜歡你。我知道你沒有男朋友，你看我怎麽樣？我們相處了這幾個月，相信你也了解我的為人，如果我們在一起，我一定會對你很好的。”

宇文熙錯愕不已，退開了半步：“謝謝你的喜歡，但很抱歉，我不能接受，我想我們還是應該把重心放在事業上，全力以赴迎接下周的模考，呃不是，迎接新工作。”

實習生被拒絕，有點傷心，但還想為自己争取一下。

可他還沒再張口，先是渾身一僵，面上血色盡褪。

宇文熙覺得奇怪，順着實習生的目光，側首望去，在穿過重重疊疊的薔薇花後，直直地對上了來人的視線。

她脫口而出：“堯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