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八月的尾巴，沈堯風的生日如約來臨。

盛夏時期，就算臨近傍晚，太陽的威力依舊不減，仍舊熱辣。

二層私房小樓，裏裏外外，布置得很溫馨，随處可見五顏六色的鮮花氣球，彩帶彩旗，門口還豎了塊畫着四個卡通人物的畫板，屋檐下的風鈴折射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包括門外不在花期的禿籬笆，都被紮上了會閃光的絲帶，在熱浪中随風飄啊搖。

經過的路人頻頻回望，懷疑這棟屋子是不是從動漫作品裏搬出來的。

二樓客廳，冷氣打到最低，桌上腳邊沙發上，堆得到處都是東西。

宇文熙盤腿坐在地毯上，懷裏是一個正待包紮的禮盒，手邊是一臺用紙巾盒架起來的手機，屏幕上是大半張田素馨的臉，和一小撮宇文強的頭發。

田素馨叮囑道：“晚上不要鬧得太晚，你明天要上班，小沈還有摸底考試，睡得少了明天要沒精神的。”

宇文熙正被亂成一團的絲帶搞得焦頭爛額，随口回道：“知道啦媽媽，我都心裏有數。”

前兩天，兩位家長就已經從老家上來了，但今天他們一大早就出門，去了親戚家，到明天才會回來，很貼心地将地盤讓給了孩子們。

“小熙，我來吧。”坐在沙發上的賀舜雨，接過宇文熙的絲帶，對屏幕那端微笑着道，“阿姨你和叔叔放心好了，我會幫着你們盯好他們兩個的，晚上十點準時熄燈。”

“十點那也太早了吧，夜生活才剛開始哎！”宇文熙腿一歪，身子一倒，懶懶靠在了賀舜雨的膝頭，嚷聲道，“大不了明天早上我和沈堯風一人一升冰美式，灌完了再出門，絕對眼睛瞪得像銅鈴，唯一的缺點是，需要經常跑衛生間。”

賀舜雨和兩位家長不約而同搖了搖頭，笑出聲兒來。

宇文強在屏幕中探出更多腦袋，對宇文熙說：“寶寶，要是玩得累了，垃圾就放那兒，等爸爸回來幫你們收拾。”

宇文熙擺了下手：“你可拉到吧，別又把腰給閃了，我們自己會處理的，你們不用操心。”

賀舜雨也說：“是啊，叔叔，你們不用擔心，我們會收拾好的。”

“就是，我們又不是幼兒園小孩兒了，”宇文熙笑嘻嘻地轉口道，“也不對，他們幾個還是小孩，但我不是，我是大人，你們安心啦，我可以照顧好他們的。”

田素馨把宇文強從屏幕前推開，面上表情溫柔，說：“既然熙熙都這麽說了，爸爸媽媽也就不打擾你們了，啰啰嗦嗦說了一堆，視頻挂了吧，你們好好玩。”

“媽媽拜拜，爸爸拜拜。”宇文熙向他們招了招手。

賀舜雨跟着道：“叔叔阿姨再見。”

視頻通話結束，宇文熙回身趴在了賀舜雨膝頭，仰着臉看她，問道：“對了，小雨你開學機票定好了吧？”

賀舜雨說：“已經定好了，後天上午走。”

宇文熙說：“那到時候送機，我也要去。”

“不用啦，那多麻煩，你有時間不如多休息休息，不是說新工作有點累的嘛。”賀舜雨把解開的絲帶還給宇文熙。

“可我舍不得你啊，你跑那麽遠，我們就只能當網友了。”

“等下次假期我就會回來啦，快的話，應該國慶就會回。”

“那你說話算話，哎，你要是不回來，我和沈堯風還可以過去找你玩兒，我都沒去過京市呢。”宇文熙将禮盒用絲帶五花大綁，最後打上一個雙層蝴蝶結，禮物就算包紮好了。

“沒問題啊，随時歡迎你們來。”

這時樓下傳來吵鬧聲，是購買冷飲零食回來的沈堯風陸承他們，其中嗓門最嘹亮的是白玦，他一進門就大嚎着“熱死哥啦，哥要沒命啦”，再使喚沈堯風去開空調。

宇文熙和賀舜雨對視一眼，噗嗤笑開。

賀舜雨調皮地眨了眨眼：“說來，你和小風？”

宇文熙撇過臉，顴骨飛上了一抹淡淡的粉：“你別多想，我倆啥也沒有，他還小呢不是，至少也得等他滿18歲，我可不想出門被人戳脊梁骨。”

賀舜雨感嘆道：“我只是很羨慕你們，這麽快就能把心意整理清楚，不像我和陸承…花了三年時間才走到一起。”

宇文熙說：“要我說啊，你們腦袋聰明的人就是這點不好，想事情太多，顧慮也很多，但有時候感情嘛，還是得沖動一下的，感覺到了就認，想得太清楚，反而會沒辦法順利在一起。”

賀舜雨點點頭：“你說得對。不過還好，我們沒有錯過彼此，最後還是在一起了。”

“等你們結婚，我要坐主賓席，雖然我有段時間嗑錯了CP，但誤打誤撞也加固了你們的感情，能算半個紅娘的吧。”

賀舜雨笑着問：“萬一我的新郎不是陸承呢。”

“沒有萬一，我可以向你保證，你的新郎肯定是他啦，你要對你們的愛情有信心。”說着，宇文熙站起身，“好啦，我們下去吧，再不下去，我看他們都該把我家拆了。”

“嗯，好。”賀舜雨挽着宇文熙的肘彎，兩人下樓去。

樓下正熱鬧，大家陸陸續續都到了。

沈堯風的生日會，除了宇文熙、賀舜雨、陸承，不請自來的白玦，和被他強行拖來的阮綿綿，還有三個曾見過的沈堯風的同班同學，擠擠攘攘一堆人。

而沈堯風家客廳太小，不夠容納這麽多人，所以将慶生地點放在了宇文熙家。

晚上他們吃的是九宮格火鍋和鐵板烤肉，食材準備起來比較方便，買買洗洗就可以擺上桌。

火鍋吃到一半，白玦興起，打開電視，拉着沈堯風嗨起了歌。

第一首他就對着沈堯風大唱道：“對所有的煩惱說拜拜~”

沈堯風眉頭微動，下意識後退一步，白玦見狀立馬跨步上前，抓住他的手，在空中揮動起來：“對所有的快樂說嗨嗨~”

在大家眼裏，白玦是高頻閃爍“動态圖”，沈堯風是一動不動“靜态圖”。

可以看得出，被迫成為對照組的沈堯風很“快樂”，只是稍微有些生無可戀。

“我去看看西瓜有沒有冰好，真是太熱了，下次打死我也不要在夏天吃火鍋了。”宇文熙捂着笑到發痛的肚子，起身去廚房。

最雙标的就屬宇文熙了，提出要吃火鍋的，是她，吃到熱炸的，也是她。

賀舜雨：“我來幫你。”

宇文熙把她壓下：“不用，你吃你的。”

沈堯風眼角餘光瞄到宇文熙離桌，趁着白玦醉心在音樂世界沒注意，迅速拔腿跟了上去。

宇文熙站在打開的冰箱門前，随手拿了瓶冰鎮飲料連喝兩大口，見沈堯風過來，忍不住揶揄他：“我在哪兒你就在哪兒，沈堯風同學，你真的很黏人哎。”

沈堯風垂下了眼睑：“對不起，我讓你覺得煩了，我以後會盡力控制的。”

宇文熙關上冰箱門，随手把飲料瓶放在料理臺上，用帶着冰涼水珠的手指，捏了捏沈堯風的臉，笑道：“好啦，逗你的，怎麽還委屈上了呢。”

沈堯風眸色深沉：“你真的覺得我很煩嗎？”

“有時候是有點，但也還好，感覺…”宇文熙想了想，對他擠了下眼睛，說，“我也挺樂在其中的。”

沈堯風唇角揚起，輕輕一笑。

宇文熙再次打開冰箱，她忽地一頓，指着一個包裝食物說：“沈堯風你看，我那天看到的車就是這個顏色的，我可喜歡了。等過兩天你考完試，開完家長會，我們一家四口就去看車吧。這一個多月天天擠公交，擠得我都瘦了，必須得整輛車。”

沈堯風探頭看了過去，應道：“好，有車确實方便些，這個顏色也挺好看的。”

宇文熙從冰箱裏抱出大西瓜，放上料理臺，拿了刀就要切瓜。

沈堯風想接手，但被宇文熙拒絕。

她說：“今天你最大，不用你動手，你就等着投喂吧。”

沈堯風彎了彎眼睛，收回手，靠在門框上，看她切。

眼前是喜歡的人，背後是吵鬧的朋友，兩位家長對他們的事看破沒說破，似乎已默認，幸福感好像在此刻攀升到了頂點。

這是以前他從未想象過的，而現在他真實擁有了。

宇文熙将大西瓜從中間一切為二，又繼續說上面的話題：“等有了車，也能方便我們周末節假日的去周邊的城市玩。都怪我的老板和你的老師，要不是我不能連請兩天假，要不是你還得摸底考試，我們現在都在W鎮的草地上蹦迪了，哪還會在家裏聽白玦那個破嗓子瞎嚎。”

沈堯風皺了皺眉，白玦情緒激昂，嗓門越來越大，吵得很。

他說：“是的，都怪他們。”

他說的“他們”，包括所有人。

他還是喜歡靜一些，這次生日，他原打算跟宇文熙兩個人在家安安靜靜地吃頓飯，享受二人時光，哪怕什麽都不做也好，只要有她在，但她喜歡熱鬧。

宇文熙将半只西瓜切成一片一片，捏起其中一塊，嘗了嘗，評價道：“唔，甜是很甜，但還不夠冰，算了，就這樣吃着吧。”

她把切好的西瓜放進大盤子裏，回頭看了眼沈堯風，又墊腳看了眼餐廳裏的那群人，唇邊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她對沈堯風招了招手：“堯堯你過來。”

沈堯風聽話上前，他以為，她是讓他幫忙将西瓜端出去的。

卻沒料到，她冷不丁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拉進冰箱門的遮蔽下。

他沒有吃西瓜，但他嘗到了西瓜的味道。

他抿了抿唇，的确很甜。

宇文熙放開他，故意揚起尾音：“還喜歡嗎，送你的第一份生日禮物。”

沈堯風眼尾上勾，看起來還是那副冷淡的模樣，實則耳根紅透：“喜歡。”

他垂首，還想再讨一個。

宇文熙順他的意，又擡起下巴，輕輕一碰。

他扣住她的後腰，眼眸低垂，嘴唇微張：“熙熙，可不可以…”

宇文熙卻用一根手指抵住他将将落下的唇，扭過臉：“不行哦，堯堯弟弟，我們說好的，不能過界，有些事得等你成年才可以做，在那之前，你只能忍着。”

沈堯風兩臂環住她的腰肢，将腦袋落進她肩窩：“姐姐…”

宇文熙壞笑地眯起了眼睛：“不準撒嬌，沒得商量。”

沈堯風将她擁得更緊，語氣失落：“好吧。”

這不是沈堯風第一次懊惱，為什麽他比她小那麽多，為什麽他還沒有成年。

但暑假已經結束，他也高三了，只要再耐心等等，他就18歲了。

時間過得很快的。

但他貪心地想要更快。

于是沈堯風有了第一個具體的生日願望，他希望他可以再快一點長大。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在所有人面前，與她牽手，告訴他們，他非她不可。

想要，學車考駕照，接送她上下班，工作賺大錢，成為她可以依賴的人。

想要，親吻她，真正意義上的，吻。

他偏過頭，輕啄她的面頰，咬字很輕：“熙熙，我喜歡你，好喜歡你。”

他太貪婪了，他想要的還有很多，很多。

他要，霸占她的未來。

宇文熙揉了揉他的頭發：“我也喜歡你。”

沈堯風松開她，直起身，兩手順勢向下滑落，牽起她的手：“上一次的問題，你可以回答我了嗎？”

他眸色潋滟，與那天夕陽下的少年，完全重疊。

他說：“下輩子我們早點見面吧。”

宇文熙的唇角翹了起來，眼睛彎得像月亮，點頭：“好啊，那就早點見呗。”

沈堯風淺淺笑着，眼裏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幽暗：“你會永遠跟我在一起的，對嗎？”

宇文熙歪了歪腦袋，說：“不好說，如果我永遠留在這個小甜文世界的話，應該會吧，但不排除其他可能。”

沈堯風斂起眉心，輕聲說：“別離開我，熙熙，我會成為你唯一的有可能的。”

“好啦壽星大人，生日就不要多愁善感有的沒的了。”宇文熙将手從他手裏抽出，把西瓜送進他手上，推他出去，“你去跟他們玩吧，我來把蛋糕拿出來，一會兒我們該許願切蛋糕了。”

沈堯風端着西瓜盤，再度回眸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知為何，心底忽然冒出來一抹不安的情緒。

白玦丢下玩具麥克風，兩步躍過長沙發，奔到沈堯風面前，一手兜着他的肩把他往客廳帶，另一手拿起一片西瓜送進嘴裏：“你來得正好，我正渴着。”

沈堯風斂眉淺笑，壓下那莫名的不安，心道，大概是他的神經太緊繃了吧。

宇文熙面帶笑容轉過身，當她看到有一個大坑的冰箱門，笑容愈發燦爛。

這臺冰箱，是她和沈堯風的“紅娘”。

宇文熙打開冰箱，中間那層擺了一只不太漂亮的水果奶油蛋糕。

是她做的。

她小心翼翼地捧出蛋糕放上料理臺，耳邊一聲輕響，有什麽東西掉了地。

她回頭，卻撞上了只合了一半的冰箱門。

似曾相識的一幕。

她捂住額頭，眼前是一圈又一圈的星星，口中嘟囔着：“真受不了我自己，莽莽撞撞，這性格必須得改，誰家大人成天往冰箱上撞啊。”

待她扶着冰箱，回過神來，看清面前的景象，瞳孔猛地一震。

身邊還是那個門上有個坑的冰箱。

但她已不再二層小樓的廚房裏了。

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次睜開後，身處環境卻依然沒有變化。

周身安靜得可怕，既沒有白玦的魔性歌聲，也沒有其他人的聊天談笑聲。

她刷地一下變了臉色，唇瓣顫抖。

“堯堯！”

“堯堯！！”

“沈堯風你在嗎！！”

她呼喊着，一聲比一聲響。

“小雨！小雨！你在不在！！”

“堯堯！小雨！陸承！綿綿！白玦！你們都在嗎！！”

“田姐！強哥！堯堯！小雨！”

“誰都可以，能不能回應我一下！”

“有沒有誰能聽到我講話！！”

“你們回答我啊！！”

“別吓我好嗎！！”

宇文熙在屋裏到處找到處喊。

“你們出來啊，別開這種玩笑，我會害怕的…”

可是，無人回應。

她，回到了現實世界。

這個世界，沒有田素馨，沒有宇文強，沒有沈堯風，沒有賀舜雨。

明明是幾個月前最熟悉的地方，可此刻，卻好陌生。

她拉開被撞出坑的冰箱，裏頭滿滿當當，一點都沒少。

冰箱底下，是露了半截的手機。

她慌亂地拾起手機點開一看，卻發現時間竟然倒回了最開始的那天，手機屏幕還停留在小甜文的閱讀界面，AI女聲冰冷依舊，仿佛什麽都沒有改變。

除了她的記憶，她找不到一絲一毫有關那段日子的痕跡，好像一切只是一場她在腦中幻想出來的美夢。

她絕望地跪倒在地，耳邊似乎還在環繞着生日歌。

“對所有的煩惱說拜拜，對所有的快樂說嗨嗨，親愛的親愛的生日快樂…”

她兩手捂住臉，指縫間溢出顆顆淚珠，嗚咽着。

“為什麽…”

“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分開我們…”

“我發誓，我會努力成為一個優秀的大人的，讓我回到他們身邊好不好…”

“我給田姐強哥預約了全身體檢，可我還沒來得及帶他們去…”

“我還要送小雨上飛機，還要完成手上的工作，我還有好多好多事要做…”

“我也還沒來得及跟堯堯說生日快樂，還沒把第二份第三份生日禮物送給他，讓我回去好不好…”

“拜托了…”

“求求了…”

“讓我回去吧…”

“我要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