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蘇蘇

将楊諾送走後，路悠悠坐到客廳的沙發上，抱着靠枕，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準備接受命運的審判。

正常來說，如果帶男朋友回家，父母肯定會拉着女兒的男朋友查戶口似的問東問西。而剛剛路遠征和方瑾看到楊諾後卻對他沒有産生任何的興趣，很明顯可以看出他們根本就不在乎楊諾的情況。路悠悠心中明白得很，也很輕易就能猜得到，他們就是介意他的年齡太小。

果然方瑾首先發話：“你怎麽從來沒有跟我們提過這件事。”

路悠悠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我跟他才談三個月，他對我很好，我和他在一起很開心，就這樣。我知道你們肯定介意他年齡小，只是談戀愛，又沒有到要立刻結婚的程度，我也沒有想那麽遠。”

方瑾一臉嚴肅地看着她：“你怎麽能這麽說呢？怎麽能把終生大事當作兒戲？現在只是談戀愛？那以後呢？還是說只談個一年半載就分手？以後要準備結婚了怎麽辦？”

“真的走到結婚的話也沒什麽啊！你們也只是希望我能夠找一個對我好的人。他對我非常好，非常照顧我，愛護我，也很貼心。這樣不就夠了麽。”

半晌，路遠征才開口：“你能夠找到一個真心對你的人，我們做父母的肯定很開心。但他畢竟太小了，思想還不夠成熟，經濟也不能獨立，根本無法照顧好你。以後繼續下去，更多的是你要照顧他，那樣你會很辛苦。”

“不是這樣子的。”路悠悠忍不住說，“我是虛長他幾歲，人生閱歷比他多了那麽幾年。但是我們在一起，是他照顧我比較多，他很讓着我，在各方面也都依着我。”

方瑾聽到女兒的話，知道她确實是動真心了，更是着急：“我們只有你這一個孩子，我們都老了，最希望的是你能夠找一個更加成熟穩重的人，才能夠放心放手把你交出去。也許你們現在在一起相處的還不錯，但是你有想過他的家人會怎麽對待你嗎？就算我們能夠答應你跟一個小你這麽多的男人在一起，他的父母也很難同意他選擇一個比他大六歲的人。”

路悠悠很不贊同這種想法，她立刻反駁：“如果我和一個比我大六歲的男人在一起，你們只會覺得對方成熟穩重，值得托付。他和一個比他大六歲的女人在一起，他父母就不同意？這是什麽道理？性別歧視嗎？”

方瑾一直很放心自己的女兒，她從小到大都是自己的驕傲，思想既單純又成熟，做什麽也都會考慮家人的想法、聽取家人的意見。但是此時，面對自己的終身大事，她第一次覺得這個孩子還沒有長大，這讓她非常擔憂。

“你別孩子氣地說這些，現實情況就是如此。從你們談戀愛的那一刻開始，就應該考慮以後的事情了。要知道，他二十二歲可以結婚的時候，你都二十八了。他三十歲而立之年時，你都三十六了。三年一代溝，現在這些你看不出來，以後在一起生活後，問題就會接踵而至。”

路遠征也緩緩開口：“我看那孩子還不錯，主動跟我們打招呼，也很懂禮貌，在細節上對你的照顧我們也都看在眼裏。但是他的家人對你怎麽樣他無法保證。我們做父母的肯定是怕自己的女兒在別人家受委屈啊。”

路悠悠像是沒有聽到父母說的這些話似的，只是盯着眼前的茶幾，雙眼放空。

方瑾看到女兒現在的表情，也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話可能有些過分了，她試着耐着心地解釋。

“我們不是想拆散你們，也沒有說反對你們在一起。只是在一起之前，你一定要考慮清楚所有的情況。你現在可能覺得談戀愛是簡單的事情，可是婚姻不是。婚姻不僅僅是兩個人的融合，更是兩個家庭的問題，是你未來一生要面對的一切。”

路悠悠知道自己的父母可能會不贊同他們倆在一起，卻完全沒想到會這樣激烈地反對。而且在她的心裏，這種反對的理由簡直不可理喻。

她看着自己的父母，露出無比虛假的微笑：“好哇，那我跟他分手啊！”

說完，起身進屋，重重地關上了卧室的門，抱膝坐在床上發呆。

她很生氣。什麽叫做“他的父母也很難同意他選擇一個比他大六歲的人”？比他年齡大這件事情似乎變成了她的錯誤。是他受了委屈嗎？是她占了便宜嗎？明明在感情上，兩個人應該是平等的關系，甚至說楊諾一直将她捧在更高一些的位置。而面對年齡這件事，她反而像是處于低他一等的地位。

——

手機一直在身邊振動，路悠悠拿起來，看着楊諾發來的信息。

楊諾：叔叔阿姨不喜歡我嗎？我剛才表現的不好是嗎？

楊諾：你幫我說兩句好話。

楊諾：今天這麽突然的撞見，我完全沒有準備好。要不然我晚上再過去，正式登門拜訪。

楊諾：你跟我說一說叔叔阿姨都喜歡什麽。

路悠悠：你不用在乎他們的看法，我喜歡你就行了。

楊諾：可是我還是要讨他們歡心啊！不然以後怎麽娶你。

路悠悠看着這些話，心裏有些難受。其實她真的沒有過多的去想兩個人的未來，只是覺得跟他在各方面都比較契合，與他在一起也是很開心的狀态，覺得他是自己所期盼的靈魂伴侶，才選擇繼續下去。可是真的說到以後，她似乎也有些不确定。

結婚這件事，她覺得很遙遠。不管怎麽說，她的小男友離法定結婚年齡還有四年呢。四年，會産生什麽變數，誰都說不定。

路悠悠：他們沒有說不喜歡你，還說你是懂禮貌的好孩子。

楊諾：真的嗎？那就好。

楊諾：但還是應該登門拜訪他們，向他們正式地介紹我自己。

路悠悠：你先別想這麽多。

路悠悠：我父母都回來了，今天我不去鄉下拜年了。下午我帶你去見我閨蜜，晚上跟我閨蜜一起吃飯。

路悠悠：你要是跟我一起回廬州的話，今天就收拾收拾東西，我明天下午走。

路悠悠：不過你十五之後才開學，還是在家待幾天吧。

楊諾：我答應了跟你一起回去的，也已經和家人說好了。

楊諾：學校過年沒有關門，我回去後可以繼續練車，在圖書館看書或者泡實驗室。主要是想好好陪陪你。等你上班和我開學後，估計又沒什麽時間在一起了。

楊諾：我馬上就收拾東西。

路悠悠又開始有些心疼楊諾，父母現在對他的态度是萬番反對，她也開始懷疑兩個人的以後，他卻一直想着怎麽讨自己的父母開心。

——

路悠悠和盛蘇蘇約在一家甜品屋，是她們高中時常去的據點。點了幾樣甜品之後，兩人就坐在一個安靜的角落裏聊天。

蘇蘇果然一開場就問：“昨天那個男孩子真的是你的男朋友嗎？”

“嗯。”路悠悠點頭。

“可是他看起來很小的樣子。”

“比我小六歲。”

路悠悠現在對于年齡這個話題很心煩。只要他比她大，不管是一歲還是六歲，別人都不會多問一句。可是就算她比他小一歲，別人都會多說一句：“啊，他比你小啊！”更別提是六歲。

“你看上去心情不好？”

“今天我父母無意中見到他了，對于我們的關系是持反對态度的，還說讓我好好想清楚這件事。”路悠悠根本吃不下去，一邊拿着勺子玩着面前的甜點，一邊無神地說，“所以我現在一點都不想談論他了，有些心煩。”

蘇蘇是擔心路悠悠現在的情況的，但看她這種态度，也就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說說你吧！”路悠悠擡頭問。

蘇蘇自嘲道：“我有什麽好說的，孤家寡人一個，在外打拼，身世浮沉雨打萍。”

盛蘇蘇不像路悠悠，有一個和睦的三口之家。她上面有三個姐姐，自己是第四個女孩，下面有一個弟弟。從小是爺爺奶奶撫養長大的，跟父母并不親近，她的父母對她也并不在乎。有這四個姑娘，就是為了生那個小兒子。

剛認識她的時候，路悠悠一直覺得盛蘇蘇的名字好聽，後來才知道，因為她是在江蘇出生的，才會叫盛蘇蘇。她的大姐在湖南出生的，叫盛湘湘，二姐三姐在本地出生的，分別叫盛皖皖和盛徽徽，她的弟弟叫盛慶，就是為了慶賀家裏終于來了一個男孩。

路悠悠從小被父母寵大，是獨生女，家裏經濟條件也好，腦袋裏從來沒有“重男輕女”的思想。直到遇到蘇蘇，她才意識到這個社會上這種封建的思想還是存在的。

盛蘇蘇從小到大的夢想就是遠離家庭，她大學去了首都，畢業後就留在了那裏，只有過年才回家一次。上次見面時，她哭了很久，覺得在外飄零，沒有歸屬感。所以一直很向往愛情，希望有一個能讓她依靠的人。

“去年你回老家的時候，家裏介紹的那個？你不是說很喜歡他麽？”

“很喜歡他是沒錯，但是我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的。他只會投機取巧，只想着掙大錢，不會安安穩穩地工作或者做生意。之前因為放貸的事情被抓起來，他的家人湊的錢去撈出來的。和這樣的人在一起，下半輩子完全沒有保障。”

“前段時間又認識一個，跟我一起吃飯，點單都不會征求我的意見，上菜之後就完全悶着頭吃，根本沒有在乎我的感受。而且日常中的一些小事也可以看出來，他一點都不體貼，完全沒有要照顧人的意識。你知道的，我希望另一半能夠體貼我、照顧我、什麽都會想着我。”

路悠悠也很心疼她，但兩個人所在的城市距離太遠，畢業後也都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只能偶爾聊聊天。她需要一個能夠陪伴在身邊照顧她的人。

其實也有一個男人，性格細膩，溫柔體貼，曾經陪伴在蘇蘇的身邊。

“韶光他就是這樣的啊！他跟我說過他喜歡你。”

“這麽多年來，我們兩個人都沒有開口，沒有捅破那層紙。錯過就錯過了吧。”

“你可以試着主動一點。”路悠悠有些着急，兩個人都是她的好朋友，她也希望他們能走到一起。

“那是你說的話，他從來都沒有任何表示。”蘇蘇搖着頭。

“他太忙了，今年過年都沒有回來。”

“六年了。就算我以前喜歡他，現在感情也早就已經淡了。我們倆不可能在一起的。”

——

蘇蘇因為這個話題，情緒不怎麽高漲。半晌，才想起另外一件事情，關于顧衡的那件事情。

“其實，”蘇蘇猶豫了半天才開口，“昨天顧衡問我，你會不會去聚會，他讓我幫忙叫你過來，我才聯系的你。”

昨天的聚會其實不是路悠悠班級的聚會，而是蘇蘇所在的隔壁班的聚會，因為那時候她常常去隔壁班“串門”，認識他們班大半的人，被笑着稱為隔壁班的“編外人員”，所以昨天喊她的時候，她也沒有多想。

但是盛蘇蘇說這次聚會是顧衡問起她，才讓蘇蘇聯系她過來的？

顧衡？顧衡問她？顧衡主動想要找她？

“你現在有男朋友了，作為好朋友，我原本不應該跟你說這些，但是昨天你走後，顧衡也喝了很多。”

路悠悠看着面前的蘇蘇，感覺自己的大腦有點反應不過來，不太明白她這些話的意思。她甚至一點都不敢多想些什麽。

“李欣芮高中之後就離開他了，他怎麽找她也不回頭，就徹底死心了。剛上大學的時候頹廢了一段時間，後來大二之後狀況就變好了很多，參加各種志願活動，學習上也得了很多獎項。最後大學畢業考研到了京大，英語專業你知道的，以後可能會繼續往外交方面走吧。”

“昨晚他借着酒意，跟我說了一些話。他說消沉的那段時間，你幫了他很多，讓他覺得自己還是有用的，後來就慢慢走出來了。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你就忽然不聯系他了，他那時候還是有些自卑，畢竟高中的時候成績那麽好，結果天之驕子淪落成普通人了，所以就不敢主動聯系你。”

“他考上京大之後，才真正重新自信起來。這次回來，聽說要參加同學聚會，還特地問我你會不會去，我說不一定，他就說想讓我把你也喊過去。雖然他沒有直說，但是肯定有那方面的意思的。”

路悠悠的心因為蘇蘇的這些話而變得很亂，她沒想到竟然是顧衡主動提出喊她去參加聚會，更不知道自己對于大學的他會産生那麽多的影響。難道他對她真的有超過于友誼之外的情愫嗎？

“可是，他不是已經有女朋友了嗎？”路悠悠艱難地開口。

“他沒有女朋友啊？”蘇蘇不解地問，然後突然反應過來：“哦！你說的是昨天坐在他身邊的那個女孩吧！那是他妹妹啊！你不記得了嗎？高中我們一起到他家去玩的時候，見過她的。”

“他妹不是才12歲嗎？”

“她難道一直12歲？現在18了，天天不好好學習，不讓他省心，昨天晚上打扮得很成熟，跟一群亂七八糟的人跑到KTV，正好被他抓了個正着，就給帶到我們那個包廂裏去了。”

誤會了？

路悠悠的面前一片模糊，等她注意到這一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泣不成聲。

盛蘇蘇看到這一幕也很心疼：“現在的這種情況，我原本不應該跟你說這些的。但是我還是有一些私心。我跟宗韶光錯過了，卻有點想讓你和顧衡能走到一起。”路悠悠從來沒有說過她暗戀顧衡，但是作為她最好的閨蜜，她其實在高中的時候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情，只是路悠悠不好意思承認，她也就沒有捅破。

“你那個小男朋友對你好嗎？”蘇蘇說，“我知道說這樣的話有些不道德，但是如果你們以後不在一起的話······算了，我只是想說顧衡對你肯定是有心思的。”

路悠悠難受地用手捂住自己的雙眼，卻止不住留下的眼淚。

——

“悠悠。”這時楊諾突然出現，他把手裏的東西放在桌子上，“你讓我帶的咖啡。沒想到我就去上了個大學，家鄉竟然開了一家咖啡店。那家店人還挺多的，排隊耽誤了一點時間，所以來遲了。”

路悠悠捂着眼睛，發出了微微抽泣的聲音，楊諾才意識到她在流淚，立刻坐到她身邊：“怎麽了？怎麽哭了？”

盛蘇蘇坐在兩個人的對面，有些尴尬的說不出話，畢竟剛才對路悠悠說的那些話，有些破壞別人感情的想法。

楊諾手足無措地去找紙巾，擦拭女孩的淚水：“到底怎麽回事啊？是不是你父母還是不同意我們在一起？你先不要着急，我已經想過了，他們第一次見我，不了解我，不放心把女兒交給我很正常。我們慢慢來，我相信他們會看到我對你的真心的。”

路悠悠擡頭看着面前的楊諾，但此時腦子裏裝的全都是另一個男人。她難受到無法呼吸，不知道這眼淚是因為錯過顧衡流下的，還是覺得對不起楊諾流下的。

“相信我好嗎？不要連你也懷疑我們的感情。我肯定會讓你的父母喜歡上我的。”

“楊諾。”路悠悠半晌才開口，“你先到旁邊坐一會兒，讓我緩緩好不好？”

“悠悠——”

“你誤會了，不是因為我父母的事情。我和蘇蘇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要說。女生的悄悄話，你也要聽嗎？”

“那我就在旁邊坐着，你有事喊我。”楊諾半信半疑地離開，坐到兩張桌子以外的位置，卻一直目不轉睛、一臉擔憂地看着她。

路悠悠無神地看着面前的咖啡。

楊諾很細心，她讓他幫忙帶咖啡，他帶的三杯都是自己喜歡的口味：太妃榛果拿鐵、香草絲絨拿鐵和加濃美式，而且都備注了“不加糖”。

“昨天在KTV裏就可以看出來，你們倆的感情不錯。我确實不應該說這些。”盛蘇蘇看得出楊諾對悠悠的好。

“沒有，你能告訴我這些，我挺開心的。我心裏一直想尋求一個答案，現在得到這個答案了，那種一直懸着的感覺終于放下了。”

盛蘇蘇想到自己和宗韶光，又想到了路悠悠和顧衡，不免感慨：“也許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好了的吧，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放寬心點想，遺憾也是一種美啊。”

路悠悠打開那杯加濃美式，仰頭喝下很大一口，第一次感覺咖啡不是香甜的，真的苦到了心裏。

“楊諾他對我真的很好，也很寵我、照顧我、體貼我、慣着我。有他的陪伴，我感覺自己也挺幸福的。如果真的和顧衡走到一起，也不一定有現在這麽幸福。就讓他留一個美好的身影在我的心底吧。”

蘇蘇苦笑着：“以前我們四個人在一起玩的時候，別人總偷偷地議論，說我們之間有什麽。那時的我們一直理直氣壯地說男女之間是有真正的友誼的，沒想到卻真的‘各懷鬼胎’。”

想着以前，在KTV裏唱着《好朋友只是朋友》催眠自己、感動自己，歌頌這段‘真摯的友誼’，現在看來，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