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會解除

路悠悠打開衣櫃，從抽屜裏找出一沓東西遞到楊諾面前。

楊諾表面上完全不想理會她，側過身不看她，卻在心裏給自己做思想建設。

他有些偏執地安慰自己。他不想離開她，哪怕她現在腳踏兩只船，他也不想離開她。他······可以強迫自己原諒她欺騙自己這件事情，只要她的心中有他。如果真的沒有的話，自己再表現的可憐一點，甚至求一求她，是不是可以将她留在身邊，讓她選擇他。

“你到底看還是不看？”路悠悠将東西扔在楊諾身邊，盤腿坐在床上，見他沒有動，她生氣地說，“再問你一句，看還是不看？”

楊諾的思緒依舊在亂跑：不管怎麽樣，這種事情主要還是要看對方的态度。

他終于起身拿起遞過來的東西，那是一個病歷本，上面寫着“生殖醫學中心就醫手冊”。打開看，是一堆看不懂的“醫生體”。

楊諾盯着那些東西一動不動，看上去在努力地研究那些“醫生體”，實際上覺得面前一片模糊，什麽字都看不進去，什麽字都不認識。

路悠悠嘆了口氣，直接找出檢查單遞給他：“醫生的字，估計你也看不懂，看這個彩超單吧。”

她跳過一堆專業術語，直接把超聲結果指給他看：“雙側卵巢呈多囊樣改變，這是四個月前去醫院檢查的結果，在此之前，我已經五個月沒有來月經了。”撕開那個口子之後，說出來其實也沒有想象的艱難。

“那個藥是醫生給我開的，治療多囊卵巢綜合症。這種病你們男人肯定不了解，我以前也沒有聽過，停經五個月後去醫院檢查才知道的。”她又打開病例本，從一堆亂七八糟的字中仔細辨認：“這只是醫生給我開的一種藥，還記得我之前每天中午都會吃一種鈣片嗎？其實那不是鈣片，是‘二甲雙胍’，也是治療這種病的。”

在此之前，路悠悠每天會随餐服下一種叫做“二甲雙胍”的藥，因為午餐會在單位吃，怕同事問她吃的是什麽，就把藥裝在一個裝鈣片的盒子中。別人問的時候，就謊稱是鈣片。

楊諾半晌沒有說話，只是盯着病例本發呆。他的腦袋一直在短路。

路悠悠遞出手裏的藥盒，指着适應症那一欄：“這個‘達英35’是避孕藥沒錯，它還有另一個用處，就是治療多囊卵巢綜合症。我也不知道原理，可能是能降低體內的雄性激素，提高雌性激素，調節內分泌。就像‘二甲雙胍’是降糖藥，但也被用來治療這個病。”

楊諾的思緒這才完全回來，他終于慢慢看懂了病歷單和檢查單上的那些字，也聽明白了路悠悠說的那些話。

她說自己生病了。

她說那是治療多囊卵巢綜合症的藥。

她說她不是用那盒避孕藥來避孕的。

楊諾猛地一下擡頭，緊緊地盯着她，說話的聲音充滿懷疑，“真的······真的不是？”

“不是。”路悠悠無奈地說。她終于松了一口氣，他能夠聽進去就好，還沒有完全失去理智。

楊諾的聲音連貫了很多：“那你之前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怎麽跟你說？一個女人不來月經等于說是不能懷孕，雖然醫生一直跟我說可以治好，可是我已經吃了四個月的藥了，上個月去檢查的時候，有幾個指标還是沒有降下來，醫生又給我開了兩個月的藥。”

“你說你上個月看到過，那其實不是這一盒了，因為我每天晚上都要吃一顆。就算我現在并沒有懷孕計劃，也不能放任有這種病不治療啊！”

真的不是！

楊諾悲傷的情緒一掃而空。

她沒有吃過避孕藥！

她沒有腳踏兩只船！

那些她對他的好不是假的！

她是真的喜歡他！

楊諾放下手裏的東西，連忙往路悠悠身邊挪了挪，着急地伸手抱住她，卻動作輕柔地把頭埋在她的肩膀上。

他狂跳的心髒漸漸變得正常，情緒慢慢恢複，說話的聲音也找到了平日的溫暖，語氣輕柔又深情地道歉：“對不起，我誤會你了。是我太沖動了，對不起。”

路悠悠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并不生氣，剛剛說話略重的語氣也是對于楊諾面對這件事的反應的無奈。這種事情她沒法生氣。再好脾氣的男朋友遇到這種事情都不會視若無睹。

“對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氣。我錯了。”楊諾擡頭看向她，雙眼中都是深情，語氣帶着讨好，“我應該相信你的，對不起。”

路悠悠看着他這個樣子，更加心疼。

但是這會兒委屈的是她了，她不知不覺地鼻子就酸了起來：“我不想得這種病，跟誰都沒有說過，連我媽都不知道。每次去醫院檢查的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醫生麻木地給我開藥，我一個以前連戀愛都沒有談過的女生，天天抱着避孕藥吃，我也很委屈。”

“醫生說多囊卵巢綜合症在育齡的女性中發病率高達百分之五到百分之二十，所以很多女人都有這樣的毛病，只是嚴重與否的區別。任何女人都不可能坦率地說出可能不能生育的事情，哪怕醫生反複跟我強調可以治好。”

楊諾連忙拭去她的眼淚：“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下次再檢查的時候，我陪你去醫院。不讓你自己一個人了。我是你男朋友，你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都要告訴我，我關心你、心疼你、愛護你。”

路悠悠終于破涕為笑：“你陪我去生殖健康中心？醫生還以為我倆去做試管嬰兒呢！”

楊諾看到她終于露出笑容，總算放下了心，他輕輕地抱住她：“以後遇到什麽事情都要告訴我，我跟你分憂。這是男朋友應該做的事情。我們以後也不要因為這種事情生氣，什麽都要說開和解釋清楚好嗎？”想到自己剛剛誤會她時的表現和對待他的态度，他真的想把自己打一頓。

“我看你自己戴綠帽子戴得挺開心的。”路悠悠笑他。

“你敢！你要敢給我戴帽子，我就······”楊諾故意惡狠狠地說。

想到自己剛剛飛到天際、不靠譜的想法，他覺得丢臉，還好只是想了一想，沒有說出來。

“你就怎麽樣？”路悠悠追問。

“我就哭給你看。”楊諾撫摸着她的臉頰，“你別哭，我心疼，我哭就行了。”

路悠悠聽到這話之後，心裏又是心疼又是難受。就算可能面對這樣的事情，作為一個男朋友，他都不敢真正地發怒。

她抱住他的臉，往上“吧唧”一口：“你要相信我，我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情，戀愛也是在認真地談，說喜歡你也是真的。如果以後真的移情別戀，那一定也會提前跟你說清楚。在結束完這段感情之後，才會去發展另外一段戀情。”

楊諾連忙說：“不行，我不允許，你只能喜歡我。”

“又小孩子了！我們現在喜歡對方，但以後都可能遇到更優秀、更适合自己的另一個人。當然，在一起是兩個人一起決定的事情，分開也不能單方面決定，需要兩個人一起商量決定。如果你以後遇到更好的，我也會放手。”

楊諾緊緊抱住她，“不會的，我的心裏只有你，也只會有你。”

雖然那些是不着邊際的想法，但是在剛剛那種情況下冒出的第一個想法，也讓他更加知道自己對她愛的到底有多深。哪怕她可能心裏有別的男人，他都不會放手。

路悠悠沒有再說話，她一直努力讓自己理智，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但如果真的深陷其中，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得到輕易放手。

半晌，楊諾才試探地開口問：“你剛剛說，之前沒有談過戀愛？”

“對啊，你是第一個。”

“那屋子裏的男士衣服是怎麽回事？”

“獨居女性嘛，要營造出來一種家裏有男人的假象，這樣多少會安全一些吧！”路悠悠以前沒有想到過楊諾見到那些東西可能誤會，沒想到他對着一個子虛烏有的人吃醋。

“所以······那些不是你前男友的東西？”

“都說了你是第一個了，哪來的前男友啊！衣服都是幹淨的，不然我也不可能拿給你穿。”路悠悠非常無奈。

楊諾笑得很不值錢：“我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好吧，他說怎樣就怎樣吧。這件事就算這樣過去了。

楊諾雖然沒說，路悠悠的心裏還是有些擔心。當男朋友知道女朋友不能懷孕這種事情後，會怎麽想？

他還小，兩個人也不一定能走到什麽時候，懷孕生子更是遙遠的事情。可是病沒治好這件事還是切切實實擺在這裏。

她無法開口去問他心裏的想法，就算問了，他說出的也不一定是真心話。

算了，還是祈禱半個月後的檢查會有好的結果吧。

她再也不想吃避孕藥了。

——

楊諾在家過了小年後又呆了兩天，知道路悠悠要去醫院複查，提前一晚從家鄉過來。路悠悠推脫半天，不需要他過來陪伴，男孩還是固執地趕了過來。因為她說自己一個人去醫院，因為她去醫院的時候會孤單，因為他不想讓她一個人面對檢查的結果。

路悠悠身體形成了生物鐘，六點半準時起床。楊諾卻因為連夜坐車趕過來累到還在熟睡。看着沙發上那個人的睡顏，路悠悠心軟極了。

讓他陪自己去醫院生殖健康中心這樣的地方，肯定非常難為情，他固執的行為真的讓她感覺貼心又溫暖。不管是男孩的固執，還是男人的成熟，毫無疑問，他都是一個非常優秀、體貼愛人的伴侶。

楊諾醒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自己心愛的人坐在沙發旁的茶幾上，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他仍舊睡意惺忪，卻本能性地伸出手拉住了面前的人。

“幾點了？”楊諾慢慢起身，與她平視。

“七點。”

“怎麽沒有喊我起來？”楊諾知道路悠悠的習慣，此時應該已經醒了半個小時了。

“我也剛起，不着急。我先去洗漱，你緩一會兒。” 路悠悠起身去衛生間。

楊諾坐起來後，先打開了手機APP播放昨天的新聞，然後到廚房燒了一壺水，最後将沙發上的被子整理好，放進衣櫃，又順手幫路悠悠把被子疊整齊。

兩個人在一起居住的情況并不多，但似乎已經形成了這樣的習慣，他會幫她做很多生活中的小事情，細致細膩、體貼入微。

他走到冰箱旁，正準備打開冰箱，忽然想到些什麽，馬上問：“悠悠，抽血前是不是不能吃早餐也不能喝水啊？”

“對。你先吃一點吧，我抽完血再吃。”路悠悠正好洗漱完，從衛生間走到梳妝臺前整理。

“那我等你一會兒抽完血之後，跟你一起吃。”

路悠悠沒有推脫，她知道如果自己推脫讓他先吃飯，他肯定也不會答應，會固執地等她。那就随他吧。

——

到了醫院，她先到自己的主治醫生那裏跟她說明清楚自己的情況。醫生翻開她帶來的病歷本，開了檢查單，她拿着檢查單去抽血處排隊。

這一過程幾個月內已經做了兩次，她非常熟悉。只是跟以前不同的是，這一次，身邊有了另一個人的陪伴。有人關心她，愛護她，體貼她。有時候女生就是這麽感性，明明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只是一個簡單的陪伴，卻會讓她感動和暖心很久。

正在抽血的是一個瘦弱的女性，她看着護士按照手裏的檢查單，一連拿了五六個抽血管，小聲地說：“護士，我貧血，你能不能每管都少抽一些。”

護士沒有回答，她身後排隊的另一個中年女性說：“小姑娘啊，你怎麽抽這麽多血啊？”

護士給瘦弱女人綁上壓力帶，來回尋找着經脈，然後又取掉，讓她換另一只手臂。

女人無奈地說：“都已經抽好多次了。”

中年女人好奇地問：“你是在備孕嗎？”

瘦弱女人的聲音聽上去沒有任何情緒：“嗯，大的是個女孩，準備再要個二胎，一直懷不上。”

後面說的什麽，路悠悠不願意再聽下去，她最讨厭這樣的話題。開放二胎、三胎的政策完全可以理解，但是什麽叫做生了一個女孩就必須再生一個？

為了抽血方便，她今天穿着休閑款的純色衛衣和抽繩運動褲，外面是一件寬松的厚絨牛仔外套，加上一雙運動鞋，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個在校大學生的模樣。

她提前将外套的左袖褪掉，衛衣袖子往上拉了一些，露出了胳膊窩上方青色的靜脈，上面還有上次留下的針頭印記。她很怕抽血，怕那種尖尖的針頭進入身體、血液被抽離出身體的感覺。她只覺得自己似乎被抽空，靈魂久久不能歸位。

路悠悠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臂，楊諾在身邊看着這一幕，扶着她的肩：“這次檢查一定會有好的結果的，肯定會治好，會沒事的。”

在她前面的中年婦女看着路悠悠和楊諾兩個人站在一起，手裏還拿着生殖健康中心的病歷本，疑惑地問：“你們這對小夫妻看上去這麽小，也來治療不孕不育？”

路悠悠立刻破功，忍不住笑了出來。楊諾在一旁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

路悠悠反而大方地說：“不是的，我們還沒有結婚，我男朋友只是來陪我做一些其他的檢查。”

中年女人看着她手裏的病歷本，一臉不相信地看着兩個人。直到護士給前面一個人抽完血，叫了她一聲，她才反應過來，立刻走上前坐下。

路悠悠看着身邊臉頰和耳朵都通紅的楊諾，忍不住笑了出來：“都說了不讓你跟我來，你非要過來。你看，看到的人都會誤會的。”

楊諾小聲地說：“我想陪着你嘛！”

路悠悠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也很尴尬，跟她在同一間房等待的幾乎都是治療不孕不育或者做試管嬰兒的夫妻，她還被主治醫生拉進了一個生殖健康交流群，裏面全都是一些懷孕和備孕的女性詢問醫生關于生育和備孕的問題，她在裏面待得很尴尬。後來再來醫院的時候，就很淡定了。但是看着身邊的楊諾，确實還是很想笑。

前面的中年女性抽完血之後，護士招呼路悠悠坐到凳子上。她熟練地将手臂放到軟墊上，護士給她找脈：“你的血管好細。”

路悠悠眼睜睜地看着針管插進她的身體後，往後抽了一些，又繼續往前插。她疼得面部猙獰，眼淚都快要流出來。左胳膊在抽血，右手在桌子下緊緊地攥住。楊諾立刻抱住了她，用身體遮住她的頭，不讓她去看抽血的過程。

“還沒好嗎？”感覺過了一個世紀，她顫顫巍巍地問。

護士抽了整整三管血，針頭拔出後，楊諾立刻幫忙按壓針眼，告訴她：“沒事了，已經抽完了。”

就像小時候母親帶她去抽血時一樣，母親會抱住她，遮住她的眼睛，不讓她去看抽血過程，輕拍着她的後背，安慰她說：“不疼不疼”。已經多少年了，很久沒有人這樣對待她了。

楊諾扶着路悠悠走到一邊的休息區，給她把外套披好，手還一直用棉簽按壓着針口。

路悠悠看着他看起來比她還要疼的表情，越來越覺得這是一個萬年難遇的好男人。

楊諾終于松開手，确定針眼沒有再流血後，才幫她把袖子放下、把衣服穿好。

“剛才護士說要等一個小時才能出結果，我們到門口的早餐店吃一些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