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沈堯風錯愕不已，瞪圓了雙眸，驚得都忘記了呼吸。

宇文熙下意識避開沈堯風的眼睛，垂着頭，數着自己的手指頭，說得振振有詞：“我們相處了這麽久，你也看得出來，我爸媽很喜歡你，你也很喜歡我們家的對吧。我爸受傷這段時間，也多虧有你在，幫了我們很多的忙，就像我上次說的，你就是我理想中的好弟弟，天選二胎。”

宇文熙小幅度地擡眼瞥了一眼沈堯風，又迅速瞥開，接着說，“你看，我媽，做得一手好飯，尤其擅長你喜歡的綠化帶料理。我爸，身強力壯，雖然他暫時倒下了，但他很快就能站起來，成為你的大樹，然後我們家就是你的避風港。而我宇文熙更不用說了，你也知道的，我對你那個叫一心一意，我絕對會是個好姐姐的。”

沈堯風定定地看着宇文熙，臉色逐漸變得低沉，面上沒有半點表情，眸底深沉似墨。

宇文熙搓了搓胳膊，感覺周身的溫度突然降了好幾度，她越說越小聲，越說底氣越不足：“你考慮一下呗，既然你沒有爸媽，親戚離得又遠，誰都管不上你，不如就讓我們來當你的家人，照顧你，給你關心給你愛。你馬上就高三了，正好有人給你開家長會，高考也有人穿旗袍給你送考，等你上大學工作，還有結婚，我們都會陪着你，以你家人的身份出席，坐上主桌，給你和你的新娘送上祝…”

“夠了。”沈堯風聽不下去了，猛地站了起來，“別說了。”

他攥着褲縫的手在微微顫抖，胸脯不停起伏，腦子裏是狂風呼嘯，是電閃雷鳴。

這是沈堯風人生裏少有的失态時刻。

宇文熙心頭一跳，差點打翻手裏的可樂姜湯。

她咽了咽口水，放慢語調，小心翼翼問道：“你是在生氣嗎？是我說錯什麽了嗎？還是，你不願意加入我們啊？”

沈堯風側過頭來，直視着宇文熙的眼睛，他繃緊了下颚，原本清亮的眸子裏，此刻卻翻湧着晦暗不明的情緒，不答反問：“你是真心想要我做你弟弟的嗎？”

宇文熙緩緩點頭：“對啊。”

“你對我的好，為我做的那些事，只是在把我當弟弟看？是家人，不是其他的？”

“是…是啊。”

沈堯風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呼出：“好，我知道了。”

“所以…你的回答是？”宇文熙緊張又小聲地問道。

“沒有立刻答應，那就代表拒絕。”沈堯風掃了眼時鐘，說，“如果沒什麽事了，我想回去了。”

宇文熙從沙發上彈了起來，她滿臉不理解和郁悶：“不準回去，你有話給我好好說。你拒絕我到是沒什麽問題，但是你在生氣，這是為什麽啊？”

“我沒有在生氣。”沈堯風的語氣沒有什麽波瀾，可顯然是一副不想跟她說話的樣子，轉身就要走。

宇文熙把杯子放到茶幾上，一把抓住沈堯風，不讓他走：“你就是在生氣！沒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別想否認！”

沈堯風垂眸看向她扣在他腕上的手，她握得很緊，無名指上的笑臉戒指讓他的腕骨，好疼。

而他只要稍稍用些力就能掙開她，但他沒有。

他只是低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說：“我是氣我自己，氣我自作多情。”

宇文熙皺起了臉：“哈？你什麽意思，什麽自作多情，多什麽情？”

沈堯風動了動唇，像是還有話要說，可最終卻是一句話都沒有。

電視裏，不久前還在擁吻的年輕男女，現下卻在摔桌子，大聲斥責對方對自己的漠不關心。

宇文熙和沈堯風也不說話，二樓客廳，氣壓低得可怕。

房間裏打完電話，處理完工作事宜的宇文強，都感覺到了客廳裏氣氛的不對勁，但他急着要釋放內存，只好硬着頭皮打斷了他們。

“小沈，麻煩你過來拉叔叔一把。”

沈堯風應道：“好，馬上來。”

他轉動手腕，将自己的手從宇文熙的禁锢中掙脫。

宇文熙望着沈堯風走向房間的背影，下唇瓣咬了又咬，她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沈堯風這麽抵觸她的提議，他分明很喜歡他們一家人的啊，就算不想來他們家，也沒必要生這麽大氣吧。

沈堯風将宇文強從床上扶起後，重新回到了客廳，在沙發上坐下，沒再說要回家。

宇文熙這會兒也有了眼力見，沒有多問。

客廳安靜得只剩電視裏重歸就好的年輕男女在親親我我。

宇文強解決好自己，從衛生間裏出來，看了看這個，看了看那個，考慮再三後，還是屏着氣，扶着牆，不聲不響地挪着碎步回到了自己房間。

又過了會兒，到了廣告時間，宇文熙伸了個懶腰，主動打破冷場，揚起笑臉，問沈堯風：“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我不餓。”沈堯風沒看她，語氣也稍顯冷淡。

宇文熙扁了扁嘴：“哦，好吧。”

雖然沈堯風說不餓，但宇文熙還是下樓端來了飲料小食。

她把一塊切得亂七八糟的蛋糕遞到沈堯風面前：“吃一點吧，這個提拉米蘇蛋糕超好吃的，我可是一起來就把它從速凍裏拿出來，放到保鮮裏化的凍，就等着下午跟你一塊吃呢。”

沈堯風搭在腿上的手指動了一下，他掃了一眼蛋糕，但依然拒絕：“謝謝，我不吃。”

“你，你不吃拉倒，我自己吃。”宇文熙氣呼呼地把蛋糕放到旁邊，她坐的位置上，随後拿起托盤裏的另外兩塊同樣的蛋糕，送進了房間。

“強哥，吃下午茶了。”宇文熙把蛋糕放在床頭櫃上，力度不小。

宇文強暼了眼客廳，壓低聲音問道：“你跟小沈吵架了？”

宇文熙噘着嘴，煩躁地揪着自己的衣服下擺：“好像是的。可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他突然就這樣了，問他麽他又不說，我又猜不到，煩死了都。”

“肯定是有什麽原因的哇，你們都說什麽了？”

宇文熙稍作停頓，說：“我就問他，願不願意跟我們成為一家人，當你和媽媽的幹兒子，當我的弟弟，然後他就生氣了。”

宇文強聞言一愣，而後笑着搖了搖頭：“我們熙熙真是傻得可愛。”

“什麽嘛，幹嘛說我傻，難道你知道沈堯風為什麽生氣？”

宇文強摸了摸宇文熙的腦袋：“有些事啊，只能靠你自己想明白咯。”

宇文熙帶着一頭霧水回到客廳，坐回沙發上，端起被沈堯風拒絕的蛋糕，叉起一大塊送進口中，心裏納悶，她爸的話和眼神怎麽都奇奇怪怪的？

好在美味的甜點可以撫慰人心，半塊吃下去，宇文熙心情好了很多。

她瞄了眼面無表情的沈堯風，決定把某保姆級拉近關系教程再拿出來用。

宇文熙仔細想了想，想到了一個話題，于是輕咳一聲，說：“這幾天在忙強哥的事，倒是把你的事給忘了。你們那個辯論賽，後來有沒有爆了學校論壇？”

沈堯風冷聲回道：“我不清楚。”

“你們學校的論壇，你不清楚？”

“我知道論壇，但沒有上去看過。”

“行吧，是沈堯風的話，就很理所當然了。”宇文熙随手把蛋糕盤子放到一邊，摸出手機，一番搜尋後，找到了沈堯風學校的論壇地址。

她翻閱着論壇讨論帖，驚呼，“怎麽回事，為什麽爆了論壇的男主角，還是陸承啊！”

她站了起來，在沙發上跨了兩步，來到沈堯風身側，蹲下，戳他肩膀，“那天我走之後，你怎麽跟賀舜雨說的話？”

沈堯風擰起了眉頭，往另一邊挪了個位，說：“恭喜獲獎，就這樣。”

“就這樣？沒有說別的了？”宇文熙微張着嘴巴，面上表情有三分驚愕，三分無語，和四分恨鐵不成鋼。

“你希望我說什麽？”沈堯風側過頭，反問她。

宇文熙當即道：“就小長假那兩天學的那些啊，你當時學得不是挺好的嘛！再說辯論賽結束之後我不是還提醒你了，讓你獻花的時候嘴甜一點，喊個姐姐什麽的，讨賀舜雨開心，還有就是跟陸承嗆聲，鬥狠，結果你告訴我，你就說了那四個字，然後就沒了？”

沈堯風一動不動地看着她，聽着聽着，忽地勾唇笑了。

“你笑啥啊，我在跟你說認真的哎！”宇文熙氣鼓鼓地往沈堯風肩頭拍了一掌，一屁股在他旁邊坐下，抱着膝蓋，托着下巴，“也沒多久賀舜雨就要高考了，昨天我給她的發消息她還沒回，估計是沒在看手機，我想問問她也沒機會，又不敢随便打擾，就怕耽誤她複習。她可是立志要做新聞主播的人哎，我可羨慕了呢。她有夢想，閃閃發光的，我就不一樣了，我就是一條只想躺平的大鹹魚。哎，人比人，氣死人。”

沈堯風沒有搭話，只有宇文熙在喋喋不休。

“辯論賽的事，既然已經這樣，也沒辦法挽救了，至于陸承，哎，看在六千塊錢的份上，算了，下次再跟他幹吧。”她歪着腦袋瞅着沈堯風，誇張地嘆了口氣，又說，“你啊，能不能長點心，有空就多關心關心賀舜雨，給她排憂解難，緩解一下高考壓力，這個時候可是她的關鍵時間，你得把握住啊。”

沈堯風卻說：“我一般碰不到她，說不上話。”

“你不會創造機會嘛，門對門哎，這麽好的地理優勢，要是我…”

“宇文熙。”沈堯風打斷她。

“啥？”宇文熙眨了眨眼。

“可以不要再說她了嗎？”

“啊？哦，好吧，不說就不說嘛，兇我幹嘛呀。”宇文熙悻悻地閉上了嘴巴。

她覺得，現在沈堯風的臉就像是小說裏說的那樣，是用冰塊雕成的臉，又硬又冷。

宇文熙挪回了原位，端起吃了一半的提拉米蘇，怒啃一大口，心道，果然賀舜雨在他心裏就是不一樣，外人多說兩句，他都要不樂意。

後來一直到吃晚飯，沈堯風也還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模樣，雖然有問有答，但十分漠然，像是回到了他們還不熟悉的時候。

宇文熙狠狠咬着大鴨腿，把火都撒在了鴨腿身上。

這個鴨腿原本是她想夾給沈堯風的，但沈堯風不肯接。

宇文熙心裏憋着悶氣，再不看沈堯風，啃着鴨腿，嘴裏還能嘀嘀咕咕，說：“當我是面團啊，你生氣，我也生氣，哼，咬你咬你咬你咬你，我咬屎你。”

田素馨跟宇文強交換了一個眼神，微笑着給沉着臉的沈堯風夾了一筷子菜：“小沈，有心事？”

“謝謝。”沈堯風禮貌接下田素馨夾來的菜，搖搖頭，“我沒事，阿姨。”

他說沒事，可他看起來一點也不是若無其事。

田素馨和宇文強貼心地沒有戳穿他。

吃完飯，沈堯風該回家了，可宇文熙頭一回沒有跟他說拜拜，甚至連個借口都沒有，腦袋一撇，就蹿上了樓，鑽進了她的房間。

徒留兩個面面相觑的大人，和臉上寫滿了“伐開心”三個字的沈堯風。

大概又過了半個多小時，宇文熙才從屋裏出來。

她看到田素馨在客廳桌前看醫院的收費單，手邊還有一疊燒餅店的賬單，她走了過去，摟着田素馨的脖子，跟她擠在了一張椅子上。

田素馨伸出一只胳膊摟住宇文熙，另一只手在紙上寫寫畫畫，是在盤賬。

宇文熙看了會兒，突然說：“媽媽，我想好了，等爸好一點，不需要人照顧，我就出去找工作上班。”

“這麽突然？”

“也沒有很突然啦，其實有考慮一段時間了，我覺得我不能再揮霍生命了，再這樣呆下去，人都該廢了。而且，我也不能真的啃老啃一輩子呀，你又不能烤燒餅烤到一百歲。再不說強哥這次受了傷，對之後上班也有影響，我今天聽到他打電話，好像老板要讓他去辦公室坐着，強哥還不太樂意呢。你們都在為了生活而努力，不能光我一個人吃喝玩樂啊，所以我也準備去上班，好歹賺點奶茶錢嘛。”

“行啊，你想做什麽，媽媽都支持你，別委屈你自己就好，不開心了就回家。”田素馨目光溫柔地望着宇文熙。

“那肯定，我最不會委屈自己了，上班是為了掙錢，又不是為了去找氣受的。”

這時，外面刮起了風，把窗簾吹到了窗外。

田素馨松開宇文熙，上前把窗簾拉回來，關上窗戶：“天氣預報說晚上要下雷陣雨，寶寶要是害怕就過來跟爸爸媽媽一起睡。”

“我才不怕打雷呢。”

宇文熙确實不怕打雷，但她還是在洗漱過後，抱着自己的枕頭被子拱到了田素馨和宇文強的中間。

熄燈後沒多久，外面真就響起了轟鳴的雷聲，特別吓人。

宇文熙在被窩裏點亮手機，息屏，再點亮，再息屏，如此反複。

旁邊的田素馨看到了宇文熙手機屏幕上一閃而過的“沈堯風”三個字，她擰開床頭燈，問道：“寶寶是要給小沈發消息嗎？”

“沒有啦，不是他。”宇文熙想也不想就反駁，但很快又承認道，“好吧，是他，我是想問他打雷害不害怕的。”

“怎麽不發呢？”

宇文熙把手機塞到枕頭底下：“就不發，我還在生氣呢。”

“是因為小沈不要你的鴨腿？”田素馨伸手把宇文熙耳側的頭發別到耳朵後，說，“還是因為他不想當你弟弟？”

“都有！”宇文熙抱住田素馨的胳膊，“媽媽，你說他為什麽不肯來咱們家啊，咱們對他多好呀，外面哪還能找到比你和強哥更好的爸媽呀，是不是！”

“我想，小沈不是不想來我們家，”田素馨點了點宇文熙的鼻尖，笑道，“他只是沒把你當姐姐看。”

“可是我比他大哎，我當然得是姐姐啦，總不能讓他當哥哥吧！”宇文熙把自己裹進被子裏，悶聲悶氣道，“不說他了，越說我越氣，我花了那麽多心思在他身上，可是他都不知道念我一點好的，真是氣死我啦！”

田素馨和宇文強同款意味深長的笑臉。

外面閃電嚣張地劃過，劃破了墨黑的天空，雷聲翻滾，氣勢洶洶地像是要把地球震碎似的。

與薔薇小樓相隔不過直線距離一公裏的，沒有開燈的老舊小屋裏，身形纖薄的少年側身躺在床上，窗外的閃電是唯一的光源。

他凝望着倒挂在陰涼角落裏的玫瑰花，好半晌沒有動作。

又一道閃電擦過，與此同時，雨水如瀑布般傾瀉而下，淹沒整個世界。

沈堯風翻了個身，合上雙眼，低語道：“熙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