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十九

19.

“斯圖爾特很喜歡建議，從建議我少喝兩瓶到建議我寫點東西再到建議我回星聯工作失敗之後又建議我找點事幹。

都讓他建議完了。

在千年號失蹤後，我拒絕了星聯提供的探險者號艦長的offer，辭了工作在家閑着。

很無趣，但人生沒有比無趣要更無趣的事，只有找不到意義而無所事事，找不到真相而選擇蒙蔽，找不到理由而選擇抵賴。

上面這段話本身也沒有意義。

我的人生在渡過了一段消沉，空虛與放縱之後，終于讓我找到了一個新的目标。

千年號消失在了現實裏，卻仍然可以存在于虛拟中，希芙的主程序我有備份，以她的框架為模板我可以将所有人都還原在虛拟的世界裏。

先是姜，然後是諾絲，瑞希，戴，以及每一個我相熟的人，不夠了解的其他隊員我無法一個個去還原，這個社會化撫養完全成熟的年代我們每個人都是無根的浮萍，漂到哪便是哪，消失了便是消失了，沒有家人，認識你的人也會很快将你忘卻。

有段時間我沉迷在和虛拟的姜聊天，幾乎把他當成了真的，可我又完全清醒地明白那不是真的他，沒有意義，我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我就這樣跟他說了，他的AI加載了一會，說，你想給我個軀體，讓我變成真的嗎？

我沉默地關掉了他，在窗前喝了杯酒後，我打了個電話給斯圖爾特，問他有沒有人脈幫我搞來仿生機器人。

不出意外，斯圖爾特從最開始的睡眼蒙眬到把我劈頭蓋臉一頓罵的轉變只用了三秒鐘。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那是犯法的！”

“我知道，但他想要個軀體，我也想給他搞一個。”我知道自己有些失智。

“你在虛拟中給他一個軀體就好了，為什麽非要犯法。”斯圖爾特那邊傳來了傑西卡同樣有些沙啞，一聽就是剛被吵醒的聲音，語氣十分不悅，“大半夜別不睡覺在這裏抽風。”

我這才想起來看看時間，原來已經淩晨三點了。

“好吧，我的錯，別那麽兇親愛的們，晚安。”說着我就把電話挂了。

沒過兩分鐘，斯圖爾特又打回來了，為了不打擾傑西卡睡覺，他換了個房間。他就是這樣的老好人性格，總是優先考慮別人的感受。

他先是試圖安慰我，不起效之後又試着幫我分析利弊，沒有什麽參考性，但勝在陪伴。

“你認識什麽會做美工的人嗎？”我打斷了他。

他想了想，說可能沒有，但可以幫我打廣告，問我要做什麽。

“我想把他們放進一個世界裏，可能做成一個游戲，讓他們以另一種形式活過來。”

他說行，總比你去犯法好。

在他的幫助下我組起了一個小工作室，從千年號開始，一點點還原出我們記錄的每一個星系，讓玩家扮演一艘新星艦的艦長，在各個星系進行各種冒險，并完成不同NPC的不同任務，同時推進主線。

我靠着這些年星聯服役攢下的錢以及姜的一部分遺産來支撐這個游戲的開發。

當我将他的建模和AI鏈接的時候，他在太陽系的星港裏環顧四周，最後像真正的那個他一樣擡頭望向虛拟的星空。

我不想承認我淚流滿面。”

曲速的過程中，曲速泡內部是與外界失聯的，也因為其對空間的扭曲性，被曲速泡包裹的飛船很難被觀測到，這也是我們有膽子逃離的原因之一。

這種扭曲是雙向的，飛船的舷窗外也只能看見光線的軌跡，恍惚間，我像一只乘着水滴劃過弦樂器的螞蟻，身邊掠過光的琴弦，看不見的手撥動其一二，人沉浸于肉耳不可聞的樂章。

我不是第一次進行星際旅行，卻是第一次在駕駛座觀察這一切，像我的某一個光怪陸離之夢，我不由得想擡手，以确認一切的真實。

“是我□□存活時最夢寐以求看見的場景啊。”沈孤葵的感嘆适時出現在我耳邊。

“真好。”我詞窮了。

到達沈孤葵确定的某個目标星系時，我因為冬眠了接近半個地球月的時間而有些頭昏腦漲，不過這并不影響沈孤葵給我交代注意事項：

“還有半個小時我們就要離開曲速，目标星系是我和海盜團長商定的一個無人星系，他會用一艘多用途飛船來交換你現在開的這一艘，這對他來說是一筆很劃算的交易，而你拿到飛船的控制權之後就盡快離開，這也是為了保證你的安全。

以及，在他們的星艦內提到我時以主腦代稱。”

“主腦？”我疑惑地複述。

“具體原因也不難猜，”沈孤葵的聲線毫無波動，“我會在那艘多用途飛船上接應你的。”

“明白了。”我點頭，對沈孤葵的存在形式又有了更進一步的理解。

離開曲速，飛船泊于一個空寂的紅太陽星系，兩顆行星離我們尚遠，不同于我曾去過的那顆紅粉星球，這是兩顆無甚生機的行星，與大多數被紅太陽捕獲的行星一樣被潮汐鎖定，沒有大氣的保護，每一顆都是冰與火的煉獄。

看了看恒星數據，果然，太陽風活躍，這個星系并不适合生命的發展。

等了約莫兩個小時，遠處探測到了空間扭曲的痕跡，不過一瞬，一艘小型星艦出現在了幾個天文單位之外，看起來像是星聯淘汰的制式，運載量不高，我曾在課上見過類似的。

對方星艦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向我發送了通訊信號，我回複了上艦請求，得到許可之後便調轉方向向星艦位置駛去。

對接的過程很順利，就是這星艦看上去有些年歲久遠的感覺，停泊點的牆甚至有些補丁的痕跡，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管線外露，與我曾經和卡蘿一道參觀過的現役星艦完全是兩種狀态，如果說現役星艦是威嚴強大，那麽這艘星艦只能說是掙紮求生。

現實中的海盜似乎并沒有游戲中那樣的嚣張啊。

飛船的艙門開啓，我解了安全帶離開駕駛座。

飛船外正站着兩個人，一個挺紮眼的，是一個半長金發的男人，穿着修身的白襯衣，頂上兩顆扣子沒扣，看上去是那種刻板印象裏很會花言巧語的人。另一個戴着個工程帽，是個長着絡腮胡的中年男人，他掃視了我幾眼，便給看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很難以形容，但我确實略感不适。

不過這不适并沒有持續太久，那金發男人先開了口，并伴随着一些花裏胡哨的禮節性動作。

“美麗的小姐你好，很榮幸認識你，主腦早已告知了我們你的到來以及目的，船長和主腦安排我來帶你完成交易的最後部分，感謝英明的主腦，不知我是否有幸得知你的芳名呢？”

有點太花裏胡哨了，我忍住了自己想要扶額的沖動。

我想着像過去一樣告訴他，我早已不記得姓名了，只不過似乎是被他花裏胡哨的風格影響了，這簡單的一句話到了嘴邊卻變了個味道。

只聽我自己的聲音毫無波瀾，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無名姓，亦無歸途。”

看在我中二期沒來過的份上，這話出口屬實是有點尴尬了。

不過金發男人似乎很适應這種風格，他優雅一笑，接了我的話。

“宇宙無窮，相逢即是相知；歸途無期，相見何必相識。”

很有詩意，非常的好。

“謝謝。”我對他點點頭，說道，“現在可以帶我去主腦提供給我的飛船了嗎？感謝主腦。”

“沒問題，請随我來。”金發男向我示意跟随，又轉頭對那中年男人說，“新飛船的後續工作就交給你了，卡多。”

中年男人卡多壓了壓帽檐，拖着工具便開始在我開來的飛船上開始工作了，很明顯他是一個飛船工程師。

我跟着金發男人前往停泊點的另一處，那裏有一艘二手的飛船正等着我開走，一艘多用途飛船，搭有不少燃料和食物淡水儲備，與我開來的飛船最重要的不同是，這艘不帶有星聯的追蹤器，以及有配備一套自帶的飛船維修系統。

“這是主腦為你準備的m763型號多用途飛船，享受你的旅途吧，美麗的小姐，後會有期。”

“或許是無期，但，謝謝你。”

“不客氣，感謝主腦。”

“感謝主腦。”我學着他說道。

滿打滿算我只在海盜星艦上停留了不超過十五分鐘，重啓多用途飛船的系統的時候我還有些不真實感，直到沈孤葵的聲音重新在飛船裏響起。

“很好，走了。”她還是那樣的迅速。

聽到熟悉的聲音我放松不少，迅速地啓動推進器系統之後，我忍不住想跟沈孤葵閑聊兩句。

“那個花裏胡哨的詩人是個什麽情況？”

“來接應你的那個嗎？他是卡西烏斯，一個流浪在宇宙的作家，三年前他的飛船失事在一個不适宜生存的星球上，海盜途經那個星系的時候我發現了他，便讓海盜首領救了他。”

正說着，飛船已經脫離了星艦，加速前進準備尋找合适的曲速點。

“他是整個艦隊裏最沒有攻擊性的一個，所以我讓他來接應你，其他人的身世你不會太想了解的，我只能說，宇宙的探索讓一些铤而走險和窮兇極惡的人都有了難以想象的機會。”

我想到了他邊上那個令我感到不适的工程師，頭皮不禁有些發麻。

“我不适合這樣的地方。”我很少有這麽肯定地将一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但這次卻毫不猶豫。

“是的，你不适合。”沈孤葵肯定了我的觀點，平淡的語調将話鋒一轉，接着說道，“坐好，進曲速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