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十八

18.

很久以前，我曾經看過日出。

那是我父母仍然在世的時候，我還小，有着對世界的無限好奇和用不完的精力。

那時我的父母正休假，問我想不想去哪裏玩，我告訴他們我想看日出，于是我們去了一座名山，搭着運輸艇在半山腰的酒店住下後，我在父親臨時做下的計劃中得知了我将經歷人生第一次淩晨清醒的狀況。

當時的我還小，有着規律的作息，對這個消息的反應那是極度的不情不願，甚至差點鬧脾氣掃了父母親的興。

然而當時間真的到了淩晨三點半，我昏昏沉沉地被叫起來半夜爬山之後，我竟然很快從起床氣中擺脫，恢複了小孩子特有的歡樂。

上山的途中發生了什麽，有什麽感受，我已然盡數忘卻，也許本來就是沒有感受的，只是現在的我認為自己當時應該有感受，頗有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意思。

到山頂的時候，天色微微亮，太陽尚未升起，遠處是白霧浪卷萬裏青，身邊是人海茫茫翹首盼，混亂中我被我父親抱了起來，他找了塊比較高的石頭站着，又将我母親也拉了上來，我們在高處等着，等待着太陽出現的那一刻。

畫面定格，我看不清站在石頭上的三個人的臉。

睜開了眼，我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也許是因為再向前行進幾個小時就可以看到日出了，我便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憶起了幼時和父母去看日出的經歷。

看了眼時間，還能再睡兩小時，我于是轉頭鑽回睡袋裏，美美地又睡了個回籠覺。

再醒來時是卡蘿來敲了我的帳篷。

沒再做夢的我精神挺好，洗漱完畢吃了點營養劑，收拾之後繼續一步一個泥腳印地向前。

看到陽光真正噴薄而出的那一刻我有些恍惚，紅太陽沒有地球上的陽光溫暖和諧，但卻是這個星球的生命之源，帶來了說不清道不明的生命力。

我們的腳步踏着日出，似乎走出了萬丈霞光，光照拔高了植物，從叢生的灌木到不太茂密的叢林，紫黑色的植物是這個世界的一切，它們選擇用黑色這樣貪婪的色彩去吸收光照，盡力在這樣一個如夢的星球上生長壯大，讓我們這些異邦的旅客看看，非是同源的生命也是如此昌盛。

走過一棵樹時，卡蘿撫了撫樹幹，笑着問我：“看，你感受到了嗎？大自然和生命力。”

“嗯。”我擡頭看看厚實的樹葉，似有似無地點頭。

那片陰影落在我的臉上，替我擋住了陽光。

之後的兩天我們穿過了一整片林地，屬于卡蘿的返程飛船伫立在一片原野之上。

屬于我的那一艘也只剩一公裏左右的路程。

“終于可以擺脫這一片紅了，我回去絕對要去逛植物園。”上飛船前，卡蘿半扶着艙門對我說道。

“是啊，懷念綠色植物了。”我附和着說。

“每次你都會說你也懷念，但之後叫你一起你總是不跟我一起出門。”卡蘿故意兇了點說話，又立刻放緩了語氣問我，“上次叫你出門旅游你也不去，怎麽樣，這次走不走。”

“你太了解我了。”我故作眼神飄忽态，“其實不太想去。”

“就知道你。”卡蘿敲了敲我的頭盔，伸手示意我，“你導航儀我看看。”

我把手上的導航儀交給了她。

她撥弄了幾下，仔細查看了路線的三維圖，看上去是稍稍放心了些，才把導航儀交還給我。

“沒有什麽很難走的山路之類的，非常好。”卡蘿自信地笑，她的笑容一向很有感染力，“你注意看路，別摔傷了。”

“不會的，你快上飛船吧。”我讪笑着推着她上了飛船，“你還要名次呢，我們總時長才124個小時，你肯定名列前茅。”

“好好好，那我走了，我們太陽系星港見！”

艙門關閉前，她的聲音最後一次順着麥克風傳進我的耳朵。

隔着艙門玻璃，我看着她，掐了麥克風，揮了揮手，說道。

“永別了，我的朋友。”

目送她起飛，我開始走我這最後一公裏的路。

一個人走的時候，我其實是會好好看路的，因為沒有人在邊上做我的眼睛，我無法在一邊只窺視自己的內心，還得考慮外界。

所以在這種時候，我往往能爆發出比平日裏更高的行動力，好讓我以最快的速度到達目的地，從而回歸舒适區，繼續以一種飄忽的狀态活着。

很快走過一公裏的平原荒地，我看見遠處似乎也有人啓航，飛船加速的軌跡穿過雲層，撕開了一道霞光。

用手環刷開了飛船艙門，我終于登上了屬于我的飛船，它是其他成員的返程票，對于我來說卻才是真正的啓程。

啓的是某項未知的旅程。

我實際上并不知道，這趟旅程的終點究竟是哪裏，只是這一刻我忽地有了些實感，捏了捏脖子上的存儲器，覺得那仿佛是某個未知的自我。

內心泛起一絲沒由來的雀躍。

進入曲速軌道前，我将存儲器鏈接上了飛船。

飛船的AI用機械的聲音報錯了兩秒，悄然而逝，沈孤葵的聲音如約而至。

“你做到了，那麽下一步我們便準備進曲速，在我選定目标星系之前你還有反悔的時間，後悔了你可以叫住我。”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你選吧，我丢個垃圾。”我指了指上飛船後便打包好的一切可能帶有定位儀的工具，包括先前在基地領取到的所有東西，甚至是我的終端機。将投擲軌道定位到最近的某個星球的火山口，我點了發送。

“很好。”沈孤葵對我的行為表示滿意。

“我不會反悔。”我說。

“明白了。”那言簡意赅的語句中，我仿佛看見了沈孤葵嘴角那一點點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樣的表情我在夢境預載室的壁爐邊見過，相信見過的人都很難忘卻，只是在這種時候想起來也有些神奇，她甚至沒有出現任何影像在我身邊。

“好了，飛船後面有夢境虛拟機和冬眠倉，之後你可以選擇暫時冬眠，我們的目的地在九點七光年外，至少需要半個月。”此時的沈孤葵已經接管了飛船的自動駕駛系統，篡改了飛船原定的坐标，自動播報系統宣告着飛船将在一分鐘後進入曲速，“不過在此之前你得先坐下，飛行課沒白上吧孩子，進入曲速過程中不要随意走動。”

“不需要你提醒。”我熟練地在駕駛座坐定，等待着倒數結束，曲率泡生成完畢。

如一支離弦之箭般，我們以難以想象的速度逃離了格利澤中心那紅太陽的照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