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争執

“你要的土豆醬肉飯。”楊諾将飯盒打開，依次将裏面的飯菜拿出來。

“你今天吃的是什麽啊？”路悠悠問。

“小雞炖蘑菇飯，你要吃一點嗎？”

“給我兩塊蘑菇。”

“我還買了兩個雞腿和一碗骨頭湯。”楊諾又拿出了飯盒的下面兩層。

路悠悠看着黃澄澄金燦燦的炸雞腿，口水都快流出來了，想到醫生的囑咐——她不能再吃心愛的油炸食品了，只能違心地說：“我不吃油炸的，而且我也吃不下這麽多。”

“雞腿不吃就算了。天冷，至少喝一點湯暖暖胃。”

“大廳開的有暖氣，我不冷。”

楊諾去摸她的手，沒想到自己的手還沒有她的暖和。路悠悠感受到他手的冰涼，皺着眉頭起身，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拿出上午剛到的快遞。用剪子剪開包裝之後，走回他面前，把手中的東西遞過去。

“給你買的手套和帽子，你試一試合不合适？”

楊諾聽到後開心的接過，這是兩個人在一起二十多天後，她送給他的第一份禮物。

第一個袋子裏是一雙皮質保暖手套。帶上手套後，從手暖到了心。

他展示給她看：“大小剛剛好，悠悠你對我真好。”

“還有一個帽子，你戴試試。”

第二個袋子裏是一頂純黑色的奶芙針織帽。

楊諾回憶着：“我記得你也有一款同樣的帽子，是深褐色的。”

“什麽深褐色？那是焦糖色！我就戴了一次，你記得這麽清楚？”

“你穿的每一件衣服、戴的包包和手表，還有每天用的香水味道，我都記得。第一次見面時的香水是海風的味道，今天的味道有一種······桂花的飄香，又有一點杏仁的微甘，上個星期雙休去上課的時候用過。”

“你的大腦是人腦構造嗎？這都能記得？”路悠悠伸手去摸他的頭，楊諾也低下頭去，順從地讓她撫摸。她收回手，把帽子戴在他的頭上，整理好，“你頭型好看，戴帽子也好看。”

“沒有你好看，你最好看。”

楊諾伸出手去摸路悠悠的手，卻被她瞪了一眼：“你的手這麽涼還摸我。”

他帶着撒嬌的語氣，“你給我暖暖。”

路悠悠伸出兩只手，把他的手包裹在掌心。楊諾的手比她的手大了一圈，根本握不住。她抓着他的手，輕輕揉搓，從手背到手指，從手指到指縫，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用自己手掌的溫度去溫暖他。

“以後你騎電動車一定要帶上手套和帽子，不要凍到自己了。”

“好。”

“還要戴口罩，衣服也要穿厚一點。”

“好。”

待他的手已經不再冰涼之後，她才重新拿起筷子，低下頭繼續吃着面前的土豆醬肉飯。

楊諾看着面前認真吃飯的女朋友，猶豫了半天才開口：“今天晚上學校有‘美麗邂逅’活動，你跟我去參加好不好？”

路悠悠的母校是一所理工科類院校，男女比例七比一，而且這所學校裏的大部分學生都是真心真意、一心一意撲在學術研究上，滿心抱負，立志成為科學家。感情這件事情就成了全校的難題。

學校每年都會舉辦一次名為“美麗邂逅”的大型交友活動。活動設計了一系列的游戲，男女搭檔共同完成，想要通過這樣拉近男女之間的距離，說白了就是牽線相親，每年也都會促成幾對情侶。

“學校每年這個時候都要舉辦一次這樣的活動，我以前被同學拉着去參加過兩次，沒什麽意思。”路悠悠興致缺缺。

楊諾卻不肯放棄：“我聽說會玩一些游戲，還有音樂會和篝火晚會。上午路過的時候，看到場館和操場布置得很漂亮。”

“可是我晚上還要去上舞蹈課啊！而且人家都是單身男女參加派對找對象的，我都有男朋友了，還去參加幹什麽？白白占用別人的名額。”

楊諾知道她在拒絕，但還是很期待和她去參加，再次相勸：“我專門弄到了兩張票，就當是陪我好嗎？”

路悠悠擡頭看着面前的男生，他的眼神很認真，還有一絲倔強。

“就這麽想去嗎？”

“去不去無所謂，只是你平時這麽忙，我們都沒有真正約會過。”

路悠悠聽到這話後放下手裏的筷子，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人：“剛在一起第一天，我就說過我很忙，沒有時間陪你。我有自己的生活規律，不希望被打破。你也答應過我不必遷就于你。如果一開始我們沒有這樣約定，我就不會開始這段感情。”

楊諾意識到她生氣了。

兩個人在一起這二十多天的時間，可以說是非常甜蜜的。每天早晨，她會到學校去陪他吃早餐；中午一般情況下，他都會送午餐到單位；晚上她有時也會擠出時間來陪他一會兒。再加上兩人回家後幾乎都會開着視頻陪伴一兩個小時。

這樣一天四面的頻率，路悠悠一開始會擔心會不會厭煩，然而實際上并沒有。他很希望與她親近，但也會注意保持一定的距離，很少跨過那條線。這樣适當距離下的甜蜜，反而讓他們的感情逐漸升溫。

路悠悠不願意戀愛，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怕自己目前的生活被改變。楊諾出現後，她的生活多少有些變化，但完全在可控範圍之內。她甚至因為他的存在，生活與學習更加積極，更加充滿了能量。她知道自己對于優秀的人很容易動心，她知道自己已經開始動心了。

楊諾提出參加那個活動的時候，她雖然不感興趣，但也并沒有太多抗拒的想法。其實舞蹈課一兩次不去也無所謂，那本來就是工作之後、生活之餘的自我放松，不是必須完成的任務。她偶爾也會因為加班、生理期或其他原因沒有準時去上課。

但楊諾反複的勸說使她産生了厭煩，讓她有一種他想強迫她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的想法。所以她真的生氣了。

路悠悠把手裏的飯盒一推，說了一句：“我吃飽了。”随後起身，拿着車鑰匙離開。

這一舉動讓楊諾很心慌，他再也無心吃任何東西，迅速把手中的飯盒收拾好，拿起她剛送的手套和帽子，追着來到了地下車庫。可還是遲了一步，此時她已經進了自己的車子，還反鎖了車門。

楊諾在車外着急地喊着：“悠悠——”

路悠悠卻把被子蓋上，蒙住頭，沒有應答。

這下他更加着急：“悠悠，你開一下門，讓我進去。”

路悠悠躺着開始思考，自己該不該因為這件事情生氣。這本來就是一件非常小的事情，楊諾希望她去做，但她不想去做。去，或不去，說到底兩人之間總歸是要有一個人讓步。

她沒有談過戀愛，不懂情侶之間的相處之道。

但仔細一想，兩個人在一起這将近一個月的時間，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約會，只是一直在一起吃飯而已。就算上次因為生理期沒有去上舞蹈課、兩人一起出去吃火鍋的時候，也有其他兩個朋友相伴。

楊諾從來沒有埋怨過什麽，也沒有對她要求過些什麽。他什麽事情都順着她。今天是他第一次提出了違背她意願的要求。

路悠悠知道遇到矛盾應該解決，但她不想退步，她也知道，她不退步的話，楊諾一定會退步。

果然——

楊諾依然在車外着急地喊着：

“悠悠，開一下車門好嗎？”

“我不讓你去陪我了。我們好好的，不要因為這麽小的事情生氣、冷戰，影響我們的感情。”

“對不起，是我的錯，你別生氣了。”

路悠悠的心裏亂成一團糟，她因為楊諾要求她做她不喜歡的事情生氣，但那個她不喜歡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呢？

他其實只是想跟女朋友去玩、去約會，在他的世界裏，他是沒有什麽錯的。就算女朋友拒絕，他也只是繼續勸說而已。

當她表達出強烈不願的想法和生氣的情緒之後，他就立刻低頭認錯。這樣的他又讓她很窩心。

“悠悠，悠悠。”楊諾的聲音更加着急，“我錯了，你別生氣好嗎？對不起！對不起！”

感情這種事情，也許會從怦然心動、一見鐘情開始，最後都會回歸到生活的平淡，都會變成兩個人的相互磨合和退讓。既然選擇了開始這段戀情，就應該做好磨合的準備，應該相互理解和體諒，而不應該讓一個人完全聽從于另一個人。

路悠悠剛才的舉動原本就只是沖動之下的舉措，越想越因為自己任性的舉動而後悔，也因為惹他委屈而愧疚，此時聽到他的聲音更是難受和心軟。她終于還是硬不下心腸，舍不得他委屈和着急，只能起身下車。

面前的男人，手裏還拿着手套、帽子和保溫飯盒，滿臉的無措和着急。

她想到這二十多天以來，他每天不厭其煩地給她送飯，同事都說他是千年一遇的好男人；想到自己注意到他因為騎電動車，雙手冰涼耳朵凍紅的心疼；想到幾天前上網給他選手套時，可以預見他見到禮物的開心；想到挑選帽子時，特意給他買了跟自己同一款的情侶帽。

她可以确定，自己是動了心的。

在這段感情中，兩個人一開始就是不平等的，就像這件事情，他并沒有做錯什麽，此時卻主動低頭認錯，一個勁地跟她道歉。

路悠悠打開車門後，楊諾立即着急地說：“對不起，是我錯了，我答應你的事情沒有做到，以後不會了，絕對不會了。”

他的慌張在她剛剛站起來轉身離開的那一刻從心髒蔓延至全身，那一刻腦中只有一個想法：他就要失去她了。那種虛麻的感覺快要把他掏空，他幾乎站也站不穩，卻強迫自己馬上跟上去——他不能失去她。

路悠悠看着面前的男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終于開口：“其實，我們應該在一個平等的基礎上相處這段關系，你不必一味地遷就于我。你有什麽需求、有什麽想做的事情，可以直接告訴我，我能做到的也會盡量去做，但是如果是我真的不喜歡、不願意的事情，我就會明确地直接拒絕，也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想法。當然反過來也是如此。”

楊諾聽到她松口之後，終于放下了心。他把手中的東西随手放在車頂上，牽着她的手，認真地說：“我不是遷就你，是在乎你。希望你能夠開心，你不喜歡的事情，我當然不會強求，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是一直開心的。只是，我有時還是有些貪心，想跟你多在一起待一會兒。”

路悠悠看着他的表情，更是心疼，伸出手撫摸着他的臉，認真仔細地看着他：“剛才确實是我的問題，沒有顧忌到你的感受。晚上的活動我陪你去，不去上舞蹈課了。”

“你是真的願意去嗎？我不想勉強你，會尊重你的意願。不希望你因為我而不開心。”

“嗯，今天陪你。下班後我去接你下課，一直陪你。”

“悠悠。”楊諾抱着她，收緊懷抱，這才有了一種真實感，“我們以後不要生氣好不好，有什麽不開心都說出來。或者我們相互約定，如果産生矛盾，可以先冷靜一會兒，但不要吵架也不要冷戰。最多一天，第二天就和好，好嗎？”

“好，聽你的。”

路悠悠雖然在學習上認真努力，不用家人操心，但其實性格有些固執，甚至偏執，認準一件事情就會一直堅持，不撞南牆不回頭，就算是自己的錯誤，也是打死都不松口、不認錯的類型。她知道自己這樣不好，也想要去改正。可是讓一個原本高傲的人低頭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上班後，社會這個大環境直接磨滅了她的性格，磨平了她的棱角。特別是自己的工作性質特殊，在面對人民群衆時，必須将自己放在更低的位置上，抱着服務于人的态度來工作。稍一不注意，就會被舉報、投訴，甚至被拍下視頻，上傳到網絡上，面臨廣大輿論的壓力和攻擊。她見過太多的例子，不得不将自己的刺一根根拔掉。

所以面對今天這件事情的時候，她原本堅持自我，随後開始思考自己的問題所在，最終低下了高昂的頭顱。不是向對方認錯，而是自我審視、自我批判之後的妥協。

感情是相互的。在楊諾的體貼和溫暖下，她動心了，也就選擇了妥協，她終于決定在感情上因為另一個人而試着改變自己，放棄自己的固執，嘗試做一個稱職甚至貼心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