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十三

13.

“我收到了來自他的求救信號。

五年了，整整五年，今天是他生日，我收到了他的求救信號。

剛辭了工作的那段時間，我用了一些小手段一直監聽着千年號的信號頻段。

我一直抱着微弱的希望，期待他們還在，只不過是碰見了蟲洞之類的，一次性跑太遠了回不來，我至少能收到一點點線索。

只要一點點，我就能反向定位他們，我對我的專業能力有極度的自信。

“收到這段信號的朋友，你好，我是千年號的艦長姜如諾，來自太陽系，如果你是人類或是人類的友邦，請您将信號傳遞給星際聯盟，告訴他們，千年號已經無法返航，重複一遍，千年號已經無法返航。

這是一段我提前錄制的信號，只用于最緊急的時刻，收到這段信號就說明，我們遇到了天體級的災難，我也許連留下遺言的時間都沒有。

不論你是誰，請将信息傳遞給星際聯盟，星際聯盟會向你表達最誠摯的感謝。

我代表千年號的全體艦員向你表示感謝。”

我已經很久沒有聽過他真實的聲音了，雖然用AI可以最大程度還原，但那終究不是真的。

不需要我反向追蹤，信號的最後附着艦船失蹤的最後坐标信息。我記起了這個信號的發送條件，是随艦的一個緊急按鈕，當星艦遇到緊急災難無法逃脫的時候，可以由艦長或者艦船上的任意一人按下發送，或者是艦船損毀到了一定程度自動發送。

我曾以為這個按鈕不會有被按下的時候，或者我以為我會是某天按下按鈕的人。

唯獨沒有想過我是收到信號的人。

不過有一點是很奇怪的，星艦使用的通訊技術一直是最先進的量子躍遷通訊，按理來說，星艦的信號将被單線實時接收，而不是時隔五年才送到地面。

尤其是這則緊急信號，是在單線實時傳輸的同時向周圍廣播，以求被及時接收。

我将随附的坐标導入星圖，發現那是在離地球上萬光年外的銀河系邊緣，可以說是鳥不拉屎的位置。

我真的很想知道，是什麽讓星艦消失在了星海，千年號的導航儀可以規避人類已知的所有天體障礙，小到小行星帶，大到黑洞，幾乎沒有可能是因為撞擊。

我猜測過是遇上了超新星爆發之類的大災難，但傳回的坐标顯示并非如此，那裏并沒有爆炸的遺跡。

他有沒有可能還活着，但發送不了信息，只能動用這枚按鈕傳送緊急信號？

時隔五年後，我又一次迫切地想知道真相。”

我最終沒退出游戲，只是切了睡眠模式，挂着機在無名號的艦長休息室裏睡着了。

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早上，我查了查任務指南，發現收到了來自莫洛克的消息。

“你好，無名號的艦長，幸會，聽說你找我有事商談，我已經空閑，歡迎随時來千年號找我。”

出了休息室，又看見沈孤葵鬼魅一般的身影，許是睡了一覺，昨日的情緒忘卻一空，我便向她一揮手，權當是打了招呼。

“收到信息了？”她說道。

當真是料事如神。我不可置否地偏了偏頭。

“是，準備再去趟千年號。”

“我同你一道，很久沒見過莫洛克了，我倒也有些懷舊。”

我點頭，難道還能攔住她跟着不成。

兩人同行着，很快便又一次踏上了千年號的艙室。

莫洛克在指揮室等着我們，姜如諾不在，偌大的指揮室目前只留了一人。

看見我，莫洛克似乎挺高興，他和我握了握手，打了招呼，又向我道歉昨天在警報聲中忽略了我的事。

我趕忙表示無妨，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姜和諾絲都跟我說了你的事，不知道你需要什麽樣的幫助？我會盡力提供的。”莫洛克看着我，有些殷切地問道。

我想了想，決定單刀直入，便直白地問了。

“你的記憶中，有，呃……坐标信息嗎？”

我等待他的反問或者回答。

正常來說這樣的問題應該給對方帶來疑惑或者別的什麽反應，我也就等着莫洛克告訴我某個坐标信息，或者是問我什麽坐标信息？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好像在我面前卡住了，不是被問到不願回答的問題的僵硬，而是計算機意義上的，卡住了。

卡了兩秒之後，他消失了，還沒等我緩緩打出一個問號，他又在原地出現了。

“什麽？”他問道，面上的表情有些懷疑人生。

我疑惑地看着他，用試探性的語氣又問了一遍：“就是，你的記憶裏，有沒有，某個，坐标信息？”

他看着我，看得我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我轉頭看向了跟着我來的沈孤葵，莫洛克看我轉頭，視線便也跟着我移動，于是我們的視線便同時落在了沈孤葵身上。

沈孤葵用某種無奈的表情來應對我們，聳了聳肩，對莫洛克笑了一下。

不知在這段無言的對話中他們倆究竟交流了什麽，只見莫洛克苦笑了一下，閉了閉眼，問我：“我已經不在現實世界了，對吧？”

“是。”我沒打算瞞着他什麽，“這裏是你自己寫的游戲。”

“現實裏的我呢？”

“失蹤了，一百多年了。”

“wow，這樣你都能重新把我找出來，真是，那句中文怎麽說來着，”莫洛克十分地驚奇，語氣也如我想象中那般跳脫，“牛逼。”

我聽得他的用詞，不禁失笑，也不知是姜艦長教他的，還是那個戴鏡黎隊長教他的，倒也用得十分有趣。

對于他的誇贊，我擺擺手，并不敢接受，若不是沈孤葵的備份，就算莫洛克本人備份過，我都不知道應當上哪去找。

這番小小的互吹過後，我又一次向他詢問起了坐标相關的事情。

“所以呢，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失蹤的坐标？你在手記裏寫姜艦長給你發了求救信號你反向追蹤到了坐标，你還記不記得？”

這次莫洛克沒有再卡機，很是順暢地回答了我的問題：“記得，但方位十分遙遠，在銀河系的邊緣地帶，”他歪了歪頭看我，略帶了幾分好奇，問道，“你說現在已經過了一百年了，你知道了坐标也沒什麽用吧？你現實世界裏也是個艦長嗎？況且找到了我估計也已經死了，并沒有什麽意義。”

我沒有去辯駁什麽，因為我明白他說的完全在理，只是我不知是為了什麽，總想往下再挖一點，再追根究底一點。

“我讀了你的手記，不過是出于好奇，想知道是什麽讓你們失蹤了，就算只是看看那片星區的圖像也行。”我于是這樣說道。

見我并沒有因為他的話而動搖，莫洛克挑了挑眉，說道，“行。”而後轉頭在主機的星圖上給我勾出了他定位到的那片星區。

那是一片尚未經過人類完整探索的區域，那裏的星球只有編號和坐标信息，還有一些經過測算而得出的數據，其餘的标注都是“未探索”字樣。

“坐标的位置很模糊，只能大概找出在某一片區域，具體位置依然如同大海撈針，現實的我也不知道是怎麽找到的。”這個千年號還在的AI莫洛克的語氣略有些嘲諷，調侃起現實裏那個痛苦的他是毫不留情，頗有站着說話不腰疼的意思，“當然，也可能沒找到，死在太空的某個角落裏了也說不一定。”

“嘴還挺毒。”我看了看大致信息，勾了勾嘴角，腹诽道，嘴上卻沒接他的話。

依據莫洛克手記裏給出的信息，當年其實有一個很奇怪的點——千年號與星聯使用的通訊技術是某種量子躍遷技術，按理來說是無視了光速限制的，所以在姜艦長發出求救信號的第一時間星聯就應當收到消息才對，怎麽會生生等了五年呢？

而且，這條信號并不只是莫洛克收到了，星聯也同樣收到了，當年也曾有艦隊前去搜救，只是盡數失敗，無功而返。

我将莫洛克提供的坐标信息記了備忘錄，傳到了自己的關聯終端機上。

轉頭看向沈孤葵，卻只看見她似乎又在發呆。

她似乎常常如此，看着某個點，便遁入其中的虛空，不知在想什麽，也不知在做什麽。

今日分明是她提出要随我來見見莫洛克的，但她卻一句話也沒說，唯一的交流便是先前那一聳肩，也不知究竟是何意。

我亦不選擇糾結她此行的意義了，也許她只是想看看我的能力能不能達到她的要求，也許她又只是無聊了。

算了，無所謂，她開心就好。

正準備離開的檔口，姜艦長一臉喜色地回來了，身後還跟着同樣興奮的探險隊隊長戴鏡黎。

見着我們，姜艦長稍稍收斂了些表情，向我們打了招呼。

我回了禮，見他們的樣子，我笑着問道：“姜艦長，什麽事讓你這樣開心？”

他臉上喜色難掩，邊上的莫洛克看了，似乎也恍然大悟，同樣也是一臉驚喜。

“姜，戴，千年號的航行審批通過了？”他問道，本就漂亮的藍眼睛燦若星辰。

“對！通過了，莫洛克，等了你這麽久，船員終于齊了，我們又可以出發了！”他很是激動，時常望向星空深處的眼裏終于洗去了愁緒，只剩下了重拾的熱情與期待。

噢，所以一早上指揮室裏只有莫洛克，原來姜艦長和戴隊長是去提交航行申請了。

“謝謝你，無名號的艦長，感謝你所做的一切。”他走過來，對着我說道。

我忙表示不用，看着他們的笑容難掩，我也跟着心情愉快。

我告別了他們，和沈孤葵一起回到了無名號上，将慶祝和喜悅留給千年號的艦員們。

終于啊，這也算是彌補了一個遺憾吧。

“聽聽這新聞，說得多麽地煽動。

“千年號艦長最後的遺言傳回，星海無情，讓我們為人類的開拓者默哀。

前尋號星艦出發，探尋千年號的最後失蹤點，期待我們能帶千年號的成員們回家。”

然而幾個月後，前尋號傳回信息，目标地點一無所獲。

我知道，這是我真正該出場的時刻，我應該去找他們。

我堅信他并沒有死，他只是迷路了，就像個找不着家的小孩，我一定會找到他的。

在開發的游戲什麽的我連同我的工作室一起打包賣給了GID公司，GID那個半退休的老板很厚道，贊助了我一艘退役的探險飛船。

很多東西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了自己該往哪裏走，重要的是穿過這片未知，我也許能找到他。

我其實沒有指望帶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