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十二

12.

交掉了先前随手接的任務，我安排無名號返回了太陽系星港，星港終年無休，永遠熱鬧非凡。

千年號的主體在遠處緩慢旋轉，孤獨，恒久。

我踏上登船梯，一步步走向記憶中指揮室的方位。

跑了這麽多趟，我總算是可以不看小地圖來認這段路了。

整個千年號依舊沒有多少人在，指揮室的自動門打開，裏頭亦是空無一人，寂靜非常。

先前我來時，十次能有九次看見姜如諾在艦長的位置坐着，今次也不知是怎的，終于是願意主動出次門了。

當然他也可能沒離開，在休息區閑坐也是他可能的消遣。

我徑直走向了指揮室中央的主機，按沈孤葵先前的詳細指導找到了主機的連接口，把那個墜着銀白鏈子的存儲器戳了進去。

鏈接上的瞬間，變故突生，艦船AI瘋狂地報錯，拉響了全船的警報，四周紅燈大閃，晃得我略略眼暈，站起身來有些眩暈，只聽得艦船和星港似乎一陣騷亂，還未等我認真思索要不要逃跑，身後指揮室的大門便已經打開了。

突然有那麽些許佩服星港的警衛力量。

姜如諾作為艦長，此刻當是走在第一個的，我正準備轉過身來跟他狡辯兩句意外雲雲，一回頭卻發現我的背後站着一個人，正背對着我。

那人也穿着艦隊的制服，一頭金發在紅色的警報燈下難辨本色。他比我要高出去大半個頭，從門口的角度看，我應該被擋了個嚴實。

莫洛克。

他沒說話，姜艦長也沒說話，跟過來的所有人也沒有說話。

我探出頭去，看見了姜如諾，那個溫和且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看着也不知是驚大于喜，還是喜大于驚。我看他嗫嚅半天，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又緩步上前，似是失而複得之态。

警報聲吵得我耳鳴，我拍了拍莫洛克的肩，只是想讓他來把這警報關了，卻看到走上前的姜艦長張開雙臂，緊緊地擁住了那個他等待了不知多久的人。

莫洛克似乎也反應了一會，然後才緩緩伸手，回抱住那個他懷念了多年的人。

我感覺手跟被燙了一樣，趕忙縮回來，尴尬得像個傻子，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只好轉過頭去假裝自己在研究警報的開關問題，結果沒成功，又讓它響了好一會。

幸好我沒尴尬多久，先前在酒吧見過的諾絲看到了我，上來幫我解了圍，她從姜如諾帶來的那一群人裏走出來，幫我關上了警報，看了看那兩個擁抱的人，又看了看我，對我露出一個心領神會的笑容。

不知怎麽地，在她的笑容下，我突然不那麽尴尬了，反而放松下來，也對着諾絲傻笑了一下。

她拍拍我的肩，示意我跟她離開指揮室，我點點頭，跟在她身後出去了，而原本趕來戒備的所有人也都跟着離開了指揮室，門在我們身後關上，留下那兩個久別重逢的“人”在門內敘舊。

“不論你是怎麽尋回莫洛克的，我都代表千年號向你表示最衷心的感謝。”離開千年號前，諾絲這樣對我說道。

“是的，謝謝你，無名號的艦長！”諾絲邊上的一個很高的東亞面孔的青年也向我說道，“我叫戴鏡黎，是千年號探險隊的隊長。”

“不用，不用……”我抓抓後腦勺的頭發，小聲回應道。

之後又拒絕了一些來自他們的請客邀請，我只問諾絲可不可以在莫洛克有空的時候給我發條通訊，我有事情要跟他說。

諾絲答應了，我謝過她之後便告別了她和戴鏡黎，回到無名號時還感覺自己的頭皮略微發麻，順了順氣，就看見邊上沈孤葵似笑非笑的眼神。

我松了口氣，往艦長座位上一癱，便問道：“這個莫洛克，是他本人上傳的意識嗎？”

“不是，”沈孤葵搖搖頭，否認了我的疑問，“就如同你先前猜的那樣，這是莫洛克調教出的，擁有自己形象和性格的AI，就像游戲中的姜如諾一樣。”

“我死後，那一批虛拟機全部銷毀，連我的合夥人都沒有上傳自己的意識，那時離莫洛克出生都尚有幾十年，”沈孤葵閉眼道，“所以他，也的的确确是消失在了群星之中。”

“他做出了自己的形象，也許又因為不願面對自我删了它，我覺得可惜，就備份了一份下來，權當收藏。”

我點點頭，心底卻多少有些惋惜，卻又想到，真好啊，千年號大概又可以開始去旅行了。

我們沉默了片刻，我突然又被一些莫名的迷茫裹挾了。

又是這樣，我嘆息。

沈孤葵意味深長地問我：“之後呢，你不想再做什麽嗎？”

我虛着眼神看她，看她笑得詭異。

我忽地有些火大。

目的性這麽明顯幹什麽。

“我有些想，去找這背後的真相。”我很少有過這樣的時刻，硬生生在迷茫中被人引導着走出一條路來，“而你呢，引導我做這些，你究竟想要什麽？”

我想不明白，于是便盯着她，想要給這個游魂看個透徹，卻只能看到她的眼鏡襯着無機質的銀絲，反射了我充滿質疑的目光。

“我說過了，我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她躲開了我的視線。

“如果你想找失蹤背後的真相，就去要來莫洛克得到的那個坐标吧，”沈孤葵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穩定，像是她真的沒有任何私心一般，“你只要做到你能做到的，我可以幫你完成你做不到的部分。”

誰能真的沒有私心？我怎敢去輕信這種空話。

“這樣啊，”我于是瞥了她一眼，把手枕到腦後，閉上眼，說道，“真的嗎？那我還真是謝謝你。”

語氣連我自己都覺得怪，沈孤葵卻恍若未聞，只輕笑了一聲，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