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九

9.

吃過飯，簡單地洗漱過後，我倒回了床上，回到了夢境虛拟機裏。

用虛拟機看電影，就跟平時做的第三人稱的夢境區別不大，不同之處在于不會出現像夢境一樣毫無邏輯的劇情，睜眼之後也還能記得剛剛看過的一切。

預載室裏，我從搜索書架上抽走了那本名叫《活在夢境》的精裝書，回到壁爐前坐下。

翻開書頁，一個新的世界出現在我的面前。

不似游戲的自由視角，電影裏我的視角相當于攝影機，只能看見導演想展現給觀衆的，而不能自由探索。

電影的開頭，一個穿着職業裝的女性看上去正驚魂未定，場景是警局的筆錄室，她坐在一邊，另一邊是兩位警官。

看着她驚慌的樣子，其中一位警官特意柔和了表情和聲線，安撫道：“沒事，不要害怕，剛剛發現了這樣的事情不管是誰都會受到驚吓的，你現在只要平複心情，把知道的告訴我們，後續我們警方會替你解決的。”

另一個坐在電腦前的警官也出聲安撫：“是的，不用害怕，請相信我們。”

那位女性閉上眼深呼吸，試圖平靜下來，在喘了兩口氣之後，她似乎終于冷靜了些。

“好的，謝謝警官，”她對着警官點點頭，“可以開始了。”

她雖然平靜了些，但看上去仍然不是太好，于是民警仍然用的是比較柔和的語調：“姓名？”

“陳荠。”

“性別？”

“女。”

“職業？”

“GID公司虛拟游戲部項目負責人。”

“請告訴我們你對這起案件的全部了解。”

陳荠捧着杯先前民警遞過來的水，此時的手指節略顯發白，她眼神有些放空，似乎正在思考怎麽開始。

“兩個月前，我通過面試進入了GID公司，成為了游戲開發部的一個成員，前段時間，我通過自己的努力加入了一個項目，适逢最新一代夢境虛拟機系統更新，我便接觸到了它的相關數據……”

此時場景轉換，變換到了GID的總部大樓，正是我先前去過的那個地方。

最開始的異常，是從最新款夢境睡眠倉的參數裏發現的。

那份數據是沈孤葵的秘書馮靈送來的，随之同來的還有最新款的夢境虛拟機，畢竟開發的內容需要和虛拟機的更新相匹配，作為項目負責人，及時得到最新數據那是自然而然。

針對這異常的數據，陳荠去問了馮靈，馮靈卻只告訴她，沈孤葵對于意識的解析無人能及，這可能只是更新的內容罷了。

之後她又去詢問了GID的另一位創始人宋程彌。

宋程彌和沈孤葵同齡，當時也已經61歲，雖是看上去比沈孤葵要更有溫度，但仍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場。

聽過陳荠的疑問後，宋程彌的答案十分含糊，雖然用的句子不同，但大致表達出的卻是同一個意思。

“我從不過問她的開發細節，産品參數的問題，你得自己去問她，我并不知曉。”宋程彌回答道。

他語調很随意，将皮球又推走了。

陳荠的直覺告訴她，這事恐怕沒那麽簡單。

之後的一次會議上，沈孤葵出現了，這場會議的重點是新機器的發售。

由于和自己項目關聯并沒有那麽大，偌大的會議室裏，陳荠只坐在一個不顯眼的位置，聽着其他人的演講。

突然有一瞬間，她發覺似乎有人正看着她。

那只是很短的一瞬間，最多只有幾秒，而視線的來源，正是沈孤葵的方向。

陳荠直了直腰，如坐針氈。

會議後，陳荠回到辦公室整理了相關資料，決定去問問沈孤葵本人。

她一個小職員，沈孤葵不會有盯着她看的理由，所以很有可能，她知道自己在調查那些奇怪參數了。

那既然如此，不如直來直往比較痛快。

于是她遞了申請，上了通往頂層的電梯。

頂層的辦公室內，沈孤葵還沒回來，馮靈讓她坐着等等，沈孤葵正在往回走。

她于是在客位上坐下，淺淺地觀察着沈孤葵的辦公室。

總體上沈孤葵的辦公室的風格是很簡約的，主要以深木色和黑色相搭配，大片的落地窗提供了良好的采光，辦公桌上只有一臺電腦和一個全息擺件，擺件上目前展示的是正在合并的銀河系和仙女系。

靠牆的櫃子上擺着煮茶機，整個房間裏飄散着一股茶香，原來沈孤葵更偏好紅茶。

正亂想着，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正是沈孤葵回來了，陳荠趕忙站起來，迎接老板的到來。

沈孤葵擺擺手，示意陳荠坐下，她本人則繞回了辦公桌後，坐下了。

“什麽事？”沈孤葵問，用詞十分簡潔。

“是這樣的，我在檢查最新虛拟機的時候發現了一些參數略顯奇怪，想問問這意味着什麽？”陳荠整理了一下手裏的資料，擺在了沈孤葵面前。

沈孤葵拿過資料，粗略地掃了兩眼，看見了陳荠的标注。

“我只能告訴你這是研發部的機密，數據本身沒有異常。”沈孤葵将資料推回了陳荠面前，“如果沒什麽其他事的話就出去吧。”

“可是……”陳荠還想說什麽。

沈孤葵狀似漫不經心地看着她，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氣場。

一邊的煮茶機在沉默中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秘書馮靈走過去操作了片刻，為沈孤葵端來了一杯熱飲。

空氣中，紅茶的香氣變得濃郁。

“好香，應該很好喝吧。”她甚至還有閑心胡思亂想一下，頂着沈孤葵的氣場，愣是沒有離開。

見她還坐着原地，沈孤葵輕抿了一口紅茶，饒有興味地問道：“你問不出想要的消息，還坐在這裏，是準備跟我聊兩句嗎？”

“你是叫，陳荠，沒錯吧。”沈孤葵放下杯子，“那我正好有個現成的問題，你也談談你的想法。”

“你對人類的進化方向有什麽看法？”沈孤葵的語調溫和，看向陳荠的眼神讓她覺得自己正在被什麽機器人掃描。

陳荠思考了片刻，試探性地回答道：“以人類目前的文明水平和基因利用度，想進化到什麽方向說簡單簡單，說難也難吧。”

“噢？那你認為什麽簡單，什麽難呢？ ”

陳荠從沈孤葵身上觀察不出她的态度，于是大着膽子接着說道：“目前大部分人在生育中心出生，只需要有人篩選性狀，很容易就會使人類的種群往一個方向演化。”

沈孤葵揚了揚下巴，示意她繼續。

“難就難在倫理問題，對于這種事情，大部分人是無法接受的。”陳荠結束了自己的回答。

沈孤葵看上去對她的回答還算滿意，她點點頭，說道：“是的，循序漸進是一個重要過程。”

“你可以回去了，産品的參數問題你從我這裏得不到答案，我只是無聊，想找個人閑聊兩句罷了。”

看着她的樣子，陳荠感覺，沈孤葵其實和自己說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說。

她一頭霧水地準備離開，正要合上辦公室的門時，她聽見了沈孤葵的聲音傳出來。

只有一句話，聽不出是什麽語調，也辨認不了其中的情緒。

“很多時候，人類的捷徑多是自己堵上的啊。”

無端的，這句話讓陳荠頭皮發麻。

兩天後，最新款虛拟機發售的日子，陳荠接到了一個沒有署名的任務，讓她去為虛拟機做最後的數據檢查。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讓她一個游戲項目負責人去，但出于好奇，她還是去了。

在随意體驗了新功能之後，陳荠從睡眠倉裏出來，将虛拟機鏈接上電腦，她導出了自己剛剛的使用記錄和相關數據。

在和前代機器對比之後，陳荠發現了一個問題，這臺機器似乎，反向讀取了陳荠的大腦相關信息。

如果說過去的夢境技術是大腦使用腦機芯片，單向改變虛拟的世界，從而得感官上的反饋，那麽這一臺新機器就是機器通過腦機芯片直接作用于大腦。

這意味着什麽？

這就是那奇怪參數的真相嗎？

沈孤葵究竟要做什麽？

陳荠的手有些發涼。

她立刻前往頂層的沈孤葵辦公室，意圖去問個明白。

頂層的辦公室詭異的空曠，一個人也沒有。

沈孤葵辦公室的門虛掩着，留了一條縫。

陳荠的心跳得飛快，她顫抖着手推開門。

裏面沒有人，星系全息擺件仍緩緩旋轉着，電腦的全息屏發着柔和的光。

陳荠看了看表，上午10點，發布會仍在進行時。

有人一直在引着她走，陳荠突然反應過來。

不只是這次的數據檢查，也許從最開始那組異常參數來到她手裏時，就有人在引導她走到今天了。

沈孤葵的電腦就開着，她只需要走上前，就能看到其中的一切。

但當一個尋找了許久的真相即将擺在她面前時，陳荠突然有些猶疑了。

她幾次伸出手，又放下，再伸出，再放下。

最終對于真相的好奇蓋過了她的猶豫，她走上前去，翻看了沈孤葵的電腦。

在電腦的一個隐藏文件裏，陳荠發現了一個名為“0號計劃”的方案。

這是一個很大膽的計劃，大膽到了脫離實際的地步，說是逆天也不為過。

計劃的第一步，利用用戶的大腦，為夢境系統提供更高級的算法，讓整個夢境互聯變成新生命的搖籃。

第二步，批量上傳人類意識，構建新生命的胚胎。

第三步，重構人類的意識，使之組成新的意識體，這個意識體将會是現如今所有人類的總和，甚至可能達到更高的高度，對人類本身和宇宙本身都會有更高的了解。

然後就到了第四個階段，脫離夢境系統的搖籃，游離到宇宙中，成為一種全新的生命形式。

若是在什麽別的人那裏看到它，陳荠會毫不猶豫地認為這是個科幻愛好者寫出的東西，也許會是份大綱或是什麽靈感記錄，笑一笑也就不以為意，若是想多嘴，可能問問有沒有興趣發表出去，說不定能成個知名作家。

但偏偏是沈孤葵，偏偏是這個人，唯一一個有能力實現這樣的計劃的人，她甚至已經開始了第一步的布局，開始為自己的計劃建設搖籃了。

陳荠看着這份計劃，捂着嘴，久久不能言語。

幾分鐘後，她打通了報警電話。

那一天，GID大樓分外“熱鬧”。

“那麽，陳荠小姐，那個引導你發現這個0號計劃的人，你是否知道對方是誰？”民警繼續詢問道。

“不知道，但一定是GID的高層人士，可能和沈孤葵關系親近，不然怎麽能開她的辦公室和電腦呢？”陳荠終于感覺好了些，她的思維終于也在回籠。

“最有可能的，我覺得，沈孤葵的秘書馮靈和合夥人宋程彌都有嫌疑。”

“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被人當了一回槍手的陳荠苦笑了一下，她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什麽可說的了。

兩天後，沈孤葵被批捕，抓捕的刑警在調查後圍了沈孤葵的一個公寓。

當他們破門而入時，那個曾看上去沒有溫度的人如今倒在桌前，物理意義上的沒有了溫度。

她死了。

法醫的鑒定結果是心髒動脈破裂，而破裂的原因是她自己給自己注射的一管微型炸藥。

那注射器就滾落在她的腳邊。

房間裏，她的電腦上留下了一個開着的，甚至沒有保存過的文檔，上面只有兩行字。

我成功了嗎？

嗯。

電影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