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奇遇（三）

浮銀收起思緒，看到程輕舟正拖着衣角急匆匆地跑過來。

他匆忙道：“找到了，找到了！”

程輕舟手裏攤開一張新符紙，解釋道：“我身上沒鎖妖符了，所以就找了個角落重新畫了一張。”

浮銀點點頭。

一句“謝謝”堵在喉口還未吐出，浮銀便已走到程輕舟身邊。高逢鶴垂下目光，沉默不語地起身站直了身子。

程輕舟舉起手中的符紙，閉上眼嘴裏念叨着口訣。言罷他睜開雙眼，眼睛一亮，将符紙抛至半空中，符紙的一角陡然燃起烈火，火焰很快燃盡了整張符紙，灰燼一飛，在地上灑下萬丈金光，落下的金光在地上彙成一個金色的環狀陣法，将魑獸牢牢困在其中。

“魑獸是上古妖獸，非我等可以輕易殺滅的，只能先用這個将其困住。”浮銀淡淡道。

丸子走到高逢鶴身邊，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塵，關切問道：“小爺，你沒事吧？”

高逢鶴木讷地搖搖頭，方才那兇獸對上他的目光時，他的心裏突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像是有一種力量拉住了他的腳步，叫他躲避不得。

丸子走到他身側，聳聳鼻子道：“沒想到浮銀一個小草精那麽厲害，這麽兇猛的巨獸也能制服。”

他拽拽高逢鶴的衣角，“浮銀都救了咱兩次了，我們可不能只想着賣掉她了。”

高逢鶴瞥了他一眼，哼聲道：“你可真講江湖情義，那你想辦法湊五十兩銀子還債。”

他脫下身上的黑鬥篷在手裏團成一團塞到丸子懷裏，一聲不吭轉身離開。

甫他一轉身，身後的結界便出了異動，原本困在結界中的魑忽然化成一股黑煙消散，耳畔徒有風聲綽綽，還有如水般流動的行蹤詭谲的濃重妖氣。

浮銀心感不妙，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的菩提月。

程輕舟還想從身上再翻找出一些符紙，卻被浮銀攔住。

“這些符紙是困不住它的，我早該想到的。”

魑獸既然能沖破歸墟封印，怎麽會那麽容易就被他們封住。

魑獸化為黑煙，變成了山間一抹妖風，風無形，行蹤不定難以察覺，要如何才能找到它的蹤跡？浮銀雙眉緊鎖地查看着四周。

她心裏忽然閃過一個想法，方才魑獸攻擊時對準的是高逢鶴，說不定它的目标還會是高逢鶴。

忽然一陣黑風擋住了去路，幾乎是一瞬間眼裏便擠進了幾顆沙塵。

高逢鶴揉揉眼睛，他那閃着幽藍光彩的左眼從一團黑風中逐漸窺探出一個清晰的身形。

是剛才的怪物，他下意識愣住，良久才持起長劍護身。

黑月崖的盤道就在眼前，高逢鶴顧不上那麽多，轉過頭對丸子小聲囑咐道：“你趕快跑——”

“為……”丸子一句話還沒說完，硬生生叫他咽了回去。

那團黑風呼嘯一聲，化作龐大的魑獸，碩長的尾巴橫亘在山崖之上，拖進崖下那黑沉沉的長河。

丸子心裏念了一萬遍佛祖保佑，不斷向後看着浮銀有沒有過來救他們。

魑獸張開大口，粘稠的唾液便順着嘴角滴滴落在地上。

丸子哭喪着臉，“小爺，我們不會要死在這兒了吧。”

高逢鶴擋在他身前，凜聲道：“別胡說，有小爺我在，你別想這些有的沒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小爺，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丸子抽抽搭搭，胖臉上五官擠作一堆，“我肯定跑不動，你先跑吧，到時候就跟瘦猴說我死了，這樣你也不用還債了。”

高逢鶴緊咬嘴唇，厲聲道：“閉嘴！瘦猴的事兒，以後我再找你麻煩。”

魑獸曲腿在地上一踏，山間即傳來呼呼的巨響，它巨大的尾巴朝前一甩，即刻将高逢鶴和丸子掃倒，摔在一旁的石壁上。

“丸子，丸子！”高逢鶴推了推失去意識的丸子，擡起手抹了一把額頭，才發現自己的額頭上正汩汩冒着鮮血。

他将丸子安頓好，雙手舉着長劍護在身前。

他的呼吸聲沉重，清晰可聞，吻合着劇烈的心跳聲，不死不休。

魑獸步履沉重，一步一步朝他挪來。

“啊！”

高逢鶴索性閉上眼睛，舉着劍往前玩命一沖，手上的長劍對着魑獸的脖子就刺了下去。

耳邊傳來一陣刺入皮膚的聲響，他身側落了些斑駁的石塊，睜開眼睛時，已經有濃綠粘稠的血液粘連在長劍上，滾着腥臭。

片刻安靜後，魑獸爆發出痛苦的嘶吼，它掙紮着，雙腿一蹬将高逢鶴連同他的劍一齊踹開。

一滴魑獸的血液落在高逢鶴的手臂上，他感到一陣吃痛，手臂上有一大塊被腐蝕的痕跡，上面迅速發出了許多水泡。

浮銀趕來時，魑獸已然倒地，脖頸處一個細微的傷口不斷冒着膿血，它痛苦萬分，豎瞳也不似之前那般明亮。

生着尖刺的長尾頹然落地，軟綿綿地搭在斷崖之上。

黑月崖周圍的崖壁增添了許多裂縫，盤道從中裂開，山上不斷往下落着砂石。

“你沒事吧。”浮銀趕到高逢鶴身邊。

高逢鶴眉間擰成一個小核桃，他強撐着搖搖頭，想去看看丸子如何了。

浮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拿開了他捂在傷口上的另一只手，手臂之上滿是通紅，起了一片水泡，魑獸血液經過之地幾乎鮮血淋漓，血肉可見。

浮銀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用手覆在高逢鶴手臂傷口之上輕輕拂過。

高逢鶴感受到一陣淡淡的涼意，手上的傷口竟然不怎麽疼了。

“謝謝你，浮銀。”他終于把這句謝謝說出了口。

浮銀蹙眉搖搖頭，正要開口說些什麽，一旁的程輕舟忽然驚嘆道：“快來看啊！”

浮銀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被困在符咒中間的魑獸沒有像剛才一樣化作一團黑煙逃脫，反而以一種扭曲的姿态噤了聲，眼睛緊閉匍匐在地面上。

“它，死了？”程輕舟不可思議道。

“是你殺了魑獸？”浮銀轉過身，愕意地看着高逢鶴。

高逢鶴被她猛地一問有些怔，良久他目光躲閃，結巴道：“什麽魑獸，我不知道。”

說罷他轉身離開，由于手上還有傷動作顯得有些不自然。

丸子被魑獸摔在石壁上，到現在都沒醒，高逢鶴使勁搖了搖他沒有得到回應。

“丸子？丸子？”他喚了幾聲，手臂上的傷口不斷往下淌着膿血。

浮銀走至他身側，“許是撞到了腦袋昏倒了，過一會就會醒。”

高逢鶴垂下腦袋，聲音帶着顫，“我與丸子從小一起長大，這樣的情義你們這些妖邪怎麽會懂？”

浮銀聽出他話裏的刺意，她也不惱，“是我們來晚了，沒能護好你們。”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三番五次地救我們我感激你還來不及，我只是覺得自己太沒用了。”

手臂上的創口生出細細密密的刺痛感，高逢鶴頓了一下。

“魑獸的血液有毒，我剛才只能幫你減輕一下痛楚，還是要上藥包紮。”浮銀道。

高逢鶴沉默，又是上藥，又是包紮，不知道還要花多少錢，自己現在身無分文，為着一張嘴都還不夠。

索性不治了，他剛想把手臂掩在身後，卻被人一把抓住。

高逢鶴擡起眼，看見浮銀正垂着目光盯着他的傷口，睫毛細密，連眼皮上的細小紋路也能看清。

她眉頭緊蹙，一縷發絲從頭上垂落到高逢鶴掌心。

掌心癢癢的，高逢鶴鬼使神差地将五指收攏，圈住掌心那縷青絲。

“哎！”程輕舟一路小跑過來，“這是怎麽了？”

浮銀起身，連同垂落在高逢鶴掌心的發絲也緩緩移動，高逢鶴一瞬間思緒回籠，将五指緊緊攥起。

“他被魑獸的血液灼傷了。”

程輕舟從一旁探出個腦袋掃了高逢鶴一眼，摸着下巴道：“這個簡單，把胳膊卸了就行？”

“啊？”高逢鶴驚呆了，捂着自己手上的手臂不敢撒手。

“你別吓他了，”浮銀轉過身朝高逢鶴溫和地笑笑，“像我剛才說的上藥包紮就好了。”

程輕舟摸着後腦勺笑笑，許久才後知後覺地看着浮銀驚訝道：“你原來是個姑娘？”

浮銀抿唇點點頭，“我叫浮銀，方才多謝道長出手相救。”

程輕舟擺擺手，不好意思笑道：“我要多謝你的幫助才是，浮……浮銀。”

“我也不是什麽道長，”他白皙的面龐上燃了些粉紅，“我就是一個小道士。”

“輕舟已過萬重山，叫我程輕舟就好。”

“那……這位呢？”程輕舟歪了歪腦袋，将目光投向高逢鶴。

高逢鶴反應過來，開口道：“高逢鶴，那是我兄弟陸原止。”

程輕舟胳膊上搭着一把毛毛糙糙的拂塵，藍灰色的道袍上此時沾了不少灰，他嘆息道：“若不是仙門非讓我下山游歷，我才不會遇上這個麻煩呢？”

“你是仙門中人？”浮銀捕捉到他的話，繼而問道。

程輕舟點點頭，拂塵一掃，“我出自不周山上的天問宗，此次是下山游歷的，聽聞這裏有黑市，十分好奇故來看看。”

“索性黑月崖的盤道沒有被這妖物毀地太厲害，我們還能離開。”

他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斷崖，盤道中央被魑獸的巨尾砸了一到裂縫，但勉強還能同行。

浮銀寒津津的目光落在黑月崖之上。

從山崖頂簌簌往下滾落着砂石，黑漆漆的盤道瞬間籠上一層土霧，若是再不走，估計整個黑月崖都要被落石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