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朋友

楊諾盯着面前的人，不肯移動半步。

路悠悠輕輕地推着他：“你去休息區坐着不許動，我在工作。”

楊諾還是一動不動，她這才使勁把他往後面拉了一下，但心中也知道他的好意，聲音倒是柔和：“聽話，快去。”

看到楊諾不情不願地往一邊走去之後，路悠悠立刻回頭，專心處理眼前的問題。

她用最溫柔的聲音，試圖安慰中年男子的情緒：“先生，您需要交多少錢，我可以替您周轉一下，将自己的卡借給您使用，幫助您繳納。”說着，她正準備離開去取自己的銀行卡。

櫃臺裏的杜娅靜委屈地說：“我本來就準備用我自己的卡幫他刷一下的，他話都沒聽完，直接就開始吼。”

“什麽，你說我吼你了？你這是什麽服務态度啊！你們就是這樣為人民服務的嗎？”中年男子聽到杜娅靜的話後，聲音再次高了起來。

“先生，她并沒有惡意。”路悠悠立刻安撫，“您看，我們的工作人員也是為了您的方便，願意幫您周轉，省的您再跑一趟，給您節省了不少時間。”說完後，立刻問杜娅靜，“這位先生要繳納多少錢？”

“一千八。”

杜娅靜本就是個初入社會的小姑娘，沒有面對過這些，覺得自己無緣無故被吼，十分委屈，眼淚都開始在眼眶裏打轉了，但是只能努力地憋着不敢留下，更不敢多說一句話。

“你就想這麽簡單把我打發掉嗎？我們交稅供你們吃供你們喝，如果沒有我，你還能舒舒服服地坐在這裏工作嗎？什麽叫幫我周轉，你們是國家公務員，為人民服務這不是應該的嗎？”中年男子不依不饒。

路悠悠知道現在不管說什麽都是錯的，只能努力岔開話題：“先生，您來到這裏就是為了辦事，我們現在先把您需要辦理的業務解決掉好吧？”

說着，她接過杜娅靜的銀行卡，放在POS機感應器上，繼續帶着職業微笑，“辦理業務的過程中給您帶來不愉快的體驗非常對不起，您可以一會兒去意見簿上寫下來，我們一定會整改。現在最重要的是解決掉您的問題，不是嗎？您所需要繳納的是一千八百元，您可以先把錢給我們工作人員，我們用自己的卡幫您刷一下。”

卡都已經放上去了，中年男子不管再想說什麽也确實應該先交費用，他橫眉豎眼地瞪着路悠悠，同時把自己手中的現金遞給她。

路悠悠幫他數好錢之後，遞給杜娅靜。杜娅靜輸入密碼，收回自己的銀行卡，開出票，蓋章後遞過來。

路悠悠雙手遞給中年男子：“給您的完稅證明，請收好。建議您使用銀行卡也是為了您的資金安全。但是沒有什麽是不能變通的，只要交上這筆錢，拿到這張票，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這時，本來在另一邊忙碌的符科長走了過來。路悠悠看到，走到她身邊小聲說：“他還錄了像。”

符歌聽到後，點頭示意自己明白，她走到中年男子身邊：“先生，我們這邊說話好嗎？她還是小姑娘不懂事，有什麽問題您跟我說。”

“你是領導嗎？你看看你們這是什麽服務态度，憑什麽不能用人民幣？”

符歌也只能“賠着笑”，将人帶到一旁，給對方道歉。後面說什麽就聽不到了。

符歌進入稅務局将近十年，在大廳也待了五年，對于處理這些事情很有經驗。今天正副局長都去開會了，兜底的工作也就只能留給她來完成。但是不用去想也知道，無非就是各種道歉“賠笑”。

如果是二十年前，公務員這個崗位很吃香，說誇張點到哪裏都橫着走。現在，日常工作中遇到這樣的事情，投訴舉報打市長熱線倒不算什麽，如果被錄成視頻、斷章取義、發到網上，連帶着倒黴的是一個單位從下到上的所有人。

她能做的只有道歉安撫，勸對方把錄像删掉。

杜娅靜看見他們離開後，吸了吸鼻子，一臉委屈：“我本來已經準備使用自己的卡幫助他繳費，話還沒說完，他突然就開始拍桌子。而且，我們前臺怎麽收取現金嘛，他這個是一千八，但大部分情況下都是有角有分的零頭，一個個地數錢找錢，後面排隊的人等得久也一樣埋怨我們。更何況這裏也沒有銀行專櫃，收取現金也沒有地方可以存放。我們卻總因為這件事情被罵，還動不動就要舉報投訴。”

路悠悠無奈地聳聳肩：“我當然知道。為了納稅人的資金安全，才有工作人員不能直接經手現金這樣的規定。但是你說這些他不聽啊，我們只能盡可能地解釋或者幫他想其他方法，努力避免産生矛盾。”

杜娅靜一臉怨氣：“在這裏工作，一點都沒有看上去的光鮮亮麗，每天都受氣，就連基本的尊重都得不到。我對他們禮貌，他們卻把我們當仆人一樣指手畫腳。我辛辛苦苦考進來幹什麽？”

路悠悠苦笑着：“上次體檢的時候，我們單位三分之二的人都檢查出來甲狀腺有問題，我已經好久沒吃海帶和紫菜了。”然後臉上露出了認真的表情，“公務員本來就是人民的公仆，在這裏上班就要懷着為國為民的信仰，否則就那麽一點工資，真的很難堅持下去。”

她看着牆壁上貼着的八個大字“為國聚財，為民收稅”，她能在這裏堅持下去，就是懷着這種信仰——為國為民。

稅收是強制性繳納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一直以其他方式間接返還給納稅人。征繳的稅款用于國防軍事、道路交通、城市基建、科教文衛、救災赈濟、環境保護等領域。在各個方面保障着人民的利益，維護着人民的安全，讓人民能夠安居樂業、幸福安康。

在路悠悠看來，每天的工作和生活中，如果能夠做一些事情幫助到他人，那麽活着就是有意義、有價值的，她也更加有動力、有精神地面對着未來的每一天。

——

杜娅靜的情緒轉變得很快，剛才還滿是委屈，忽然一臉八卦地指着一邊坐着的楊諾：“那個小帥哥是找你的。”

路悠悠這才想起來剛才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楊諾。

她走到他面前：“你怎麽過來了？”

“接女朋友下班。”楊諾立刻站起來，洋溢着爽朗的笑容，提起手中的紙袋給她看，“草莓蛋糕，你昨天沒吃到，我今天又去買了一塊送來給你。”

路悠悠心中因為剛剛那個中年男子鬧事帶來的浮躁情緒在這一刻消失殆盡，聽到他後面一句話後，心更是軟成一灘水。這麽執着的男孩子，小小的心意，她怎能拒絕。

“你怎麽找到這裏的？”她的語氣發自內心地柔軟。

面前的男生已經換下自己給他的那件牛仔外套，穿着一件休閑款的黑白拼接棒球服，看上去有些桀骜無畏、個性十足，更是有着青春的張力。

“你朋友圈有定位。”

楊諾周一下午最後一節沒有課，知道她工作單位，看到她以前朋友圈照片的定位，就試着找到這裏。像一般戀愛中的男生一樣，接女朋友下班。他知道自己可能不夠成熟，但也想盡量心細、體貼，好好照顧自己的女朋友。

一走進稅務大廳，就看到一身制服的路悠悠端莊得體、氣質不凡。明明也才剛步入社會沒多久，卻行事沉穩、工作認真，有一種職場女性特有的魅力。一位中年男子對她大吼，她卻溫聲細語，耐着心笑着回答。

楊諾看到自己的女朋友受到委屈，心裏很不舒服，下意識地就想上前去維護她。

他心疼地問：“你上班這麽辛苦的嗎？”

路悠悠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閃閃發光的滿天星就像工作中的她一樣，耀眼又迷人。

“我還有一個小時才能下班，你要在這等我一個小時嗎？”

楊諾也不想打擾到她，立即說：“沒關系，工作最重要，你忙自己的事情，我玩會兒游戲時間就過去了。”

路悠悠沒有辦法，只能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繼續工作。

——

這時，一個粉粉嫩嫩的小女孩跑過來，抱着路悠悠，軟軟糯糯地喊了一聲：“姨姨。”——是同事孫曉的女兒沐沐。

孫曉平時這個時間都會請二十分鐘的假，去接幼兒園的女兒放學。

路悠悠聽到她的聲音，心都化了，馬上從抽屜裏拿出一小袋餅幹遞給她：“沐沐，給你吃。”

小女孩沒有立即接下。

路悠悠說：“你拿去問問媽媽可不可以吃。”

沐沐撒着嬌拉着她的衣角：“姨姨跟我一起去。”

路悠悠只好陪她一起來到孫曉面前。

沐沐開心地說：“媽媽，悠悠姨姨給我的。可不可以吃？”

孫曉看到她走來，立刻低聲說：“沐沐，媽媽剛才不是讓你到屋裏面自己玩嗎？你怎麽又去找悠悠阿姨了？”

沐沐撅着小嘴：“可是我不想進屋，那裏面沒有人。”

現在是上班時間，還好領導體諒帶孩子的女性不容易，同意孫曉請二十分鐘的假去接女兒放學，還把她給帶過來。她怕孩子胡鬧，影響到單位的工作，平時就讓她在更衣室待着，不讓她出來。

孫曉只能哄着她：“沐沐，媽媽和悠悠阿姨都在上班，你不可以打擾我們工作。進屋裏去等着媽媽。”

路悠悠以前不喜歡孩子，自從生了那樣的病之後，忽然就覺得全世界的孩子都像小精靈、小仙子一樣可愛。孫曉的女兒更是如此，長得粉粉嫩嫩的，紮着兩個小羊角，一見到她就“姨姨、姨姨”地叫個不停。

她立刻維護小沐沐：“你別對她這麽嚴厲。”看到楊諾還坐在大廳的休息區，于是跟身邊的沐沐說：“阿姨帶你去找大哥哥玩好不好？”

孫曉同意後，路悠悠帶着沐沐到了楊諾面前。

楊諾正在無聊地玩着手機游戲，看到路悠悠過來，立刻站起來。

“你幫忙照顧一會兒這個小姑娘好不好？”

楊諾沒有絲毫猶豫地點了頭。

路悠悠随即對沐沐說：“我們找這個哥哥玩好不好？哥哥手裏有小蛋糕。”

沐沐老老實實地走到楊諾身邊，怯生生地盯着他手裏的袋子看。

路悠悠讓楊諾幫忙，他根本不能拒絕。看着她回去繼續工作，再看看面前的小孩子，有些頭痛。

他有一個比自己大五歲的哥哥，但兩個人從小就不生活在一起。其他的幾個表兄弟都比他大不少，而且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會見面，他幾乎沒有跟比自己小的小朋友相處的經驗。更何況眼前這個小孩子還小這麽多。

“哥哥。”沐沐脆生生地叫着，“哥哥，你要吃餅幹嗎？”

“你叫沐沐是嗎？”楊諾蹲下來，讓自己的視線能夠與小孩子持平，“你叫剛才那個人什麽？”

“悠悠姨姨。”

“那你要叫我叔叔，不能叫哥哥。”

“叔叔，我拿小餅幹跟你換小蛋糕好嗎？”

——

下班後，路悠悠到更衣室換衣服。

“剛才那個小帥哥是誰啊？”孫曉一進入更衣室就問。

路悠悠換好衣服，對着鏡子畫完口紅，抿了兩下嘴，又拿紙巾擦掉一點，覺得看上去自然一些後，才回答：“昨天晚上在雨裏撿的小男朋友。”

“什麽？”孫曉聽到這話後，解開扣子的手停頓了一下，才繼續，“真男朋友還是開玩笑的？”

“真的。”路悠悠無奈地說，“這件事你先別跟徐卉說，她知道了肯定會唠叨我。”

“看上去不大，是弟弟吧？多少歲了啊？”

“十八。”

孫曉更加吃驚。剛剛那個男生一看就是個大學生，肯定是個弟弟，但她怎麽也沒敢往二十歲以下猜。她感嘆道：“真是青春年華啊！你可以啊，平時不說話，給你介紹男朋友你愛理不理的，沒想到悶聲憋大招啊！”

路悠悠覺得鏡子裏自己的黑眼圈還是很明顯：“你帶遮瑕了嗎？”

孫曉從包裏找出遮瑕：“不過還是太小了吧。你不是二十四嗎？比你小六歲呢！”

路悠悠一邊輕輕遮着自己的黑眼圈，一邊說：“唉，走着看吧。”

孫曉惦記着自己的女兒還在大廳等着，換完衣服後就立即出了門。

路悠悠出更衣室之前，找出随身攜帶的香氛筆，将香膏塗抹在耳後和手腕。活潑的橘子交織着溫柔的鈴蘭，讓空氣中都有一種恬靜舒适的感覺。

——

出了更衣室，她發現楊諾、孫曉和沐沐都站在休息區，于是上前。一走近就聽到沐沐的聲音：“我不要回家，我要跟哥哥玩。”

“都說了，叫叔叔。”楊諾糾正她。

孫曉無奈地看向路悠悠：“你男朋友太招小孩子喜歡了，沐沐拉着他不松手。”

楊諾無奈的表情很明顯。路悠悠被他的表情給逗笑。

孫曉耐心地跟自己的孩子解釋：“沐沐，你不可以不聽話，乖乖跟媽媽回家。叔叔要跟悠悠阿姨回家了。”

楊諾聽到孫曉的話，心情驟然變好，他彎下身子，看着面前的小朋友：“沐沐現在跟媽媽回家，叔叔過幾天還給你帶小蛋糕好不好？你現在不讓我回家，悠悠阿姨會生氣的，叔叔也會生氣的。”

沐沐一臉不願地松了手：“悠悠姨姨不生氣，我還要吃小餅幹。”又依依不舍地看着楊諾：“叔叔不生氣，我還想吃小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