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何憤怒的臉上突然多出幾分吃驚。

和王強這個不長的對話中，最讓葉峰惶恐的，不是他對待生命如草芥，也不是他荒唐可笑的認知，而是他剛剛這一段輕描淡寫的話。

雖然他用“幾個人”來描述曾遭他迫害的女孩并沒有問題，但多年刑警生涯的直覺在不斷地告訴葉峰，或許，這背後的故事比他想象中更為複雜，冗長。

王強吐了口痰，目光迷離，滿臉微笑，“我的初戀女友是蒙市大學的一名研究生，她的名字叫伊春冉，她是個非常漂亮有氣質的女人，身材又好，手指纖長，舌頭還很靈活，只可惜在她那美好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顆跟茅坑裏那些惡心發臭的蛆蟲一樣的心，但我那個時候好喜歡好喜歡她，完全被愛情麻痹了思想，喪失了理智，她真正的樣子，從來都沒有看出來過…”

說着，王強收起微笑，臉色變得很僵硬，緩緩垂下了頭。

聽着他的回憶，葉峰翻着這本與王強息息相關的文件夾，大概在第三頁，他看到了這個叫做伊春冉的女孩，她的确跟王強有過一段情，在她之前，王強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

這麽說來，他說的都是真話。

而葉峰的手指卻停留在這頁紙的最下方，幾排黑色的微軟雅黑字體冰冷無光。

“這個女孩，早在前幾年失足落水去世了，”葉峰擡起頭，“你說她蛇蠍心腸？難不成她的死也跟你有關？！！”

小何循着葉峰手指的位置仔細看了下蒙市公安局曾記錄在檔的信息：伊春冉，杭州人，蒙市大學法學系在讀研究生，于2016年6月失足落水死亡，個人戶籍信息于12月5日更新并注銷。

而緊跟在這段簡短文字後面，是幾排關于警方走訪調查的介紹，上面寫道：伊春冉生前男朋友王強，就職于焱城八月花律師事務所，兩人關系融洽相愛，在得知女友意外死亡後，王強曾一度失落頹廢，長達半年之久。

“呵呵，是，或者不是，又有什麽幹系呢？”王強冷笑，“她現在不過就是一捧灰，怎麽？你們偉大的人民警察還要把一樁意外死亡事件翻出來定義為刑事案件？”

“你！”砰地一聲，小何拍案大怒，“王強！我再重申一次，請注意你的态度！”

“我态度很好啊，一直都很好啊，難道說我陳述作案經過，還不能讓我發自內心的真情流露嗎？”

“你要是再冷嘲熱諷，真別怪我…”小何陡然停止說話，雖然心裏一直在告誡自己冷靜冷靜，但是這王強的态度，根本就是在時刻挑戰他的理智。

“我知道我自己很快就要死了，你說任何狠話，到頭來無非就是死嘛，從你們抓到我那一刻起，我就已經知道了。”

死，這個字，在王強口中說出來，好像家長裏短一般自在輕松，他的心理活動倒也不奇怪，畢竟人之将死，無所畏懼。

“既然你都知道，那我希望你能如實告訴我，除了何穗和丁玲，這個伊春冉，她的失足落水是否跟你有關？”雖然是疑問句，但答案，葉峰已經多少有些預感了。

“他跟我在一起半年，而我傻逼了半年，全心全意地愛着她，什麽好的都想第一時間給她，卻不知，因為我們分隔兩地，就只是因為生活在兩個不同的城市，開車也就一個多小時的距離，她居然敢背着我勾三搭四，但凡認識個有錢的男人，她就扭着屁股貼上去，不知廉恥，下賤至極，為了那點兒錢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王強目露兇光，咬牙切齒道，“被我捉奸在床，我都大度地打算原諒她了，她竟然還能理所當然的跟我提出分手，說我沒錢，說我長得醜，說自從跟我在一起後就感覺自己掉進了糞坑，說跟我接吻就像在吃屎！！！”

王強激動地渾身都在顫抖，“說我們每一次親熱後她都要用消毒水洗澡，刷三次牙！！！要不是我每個月把那幾千塊錢的工資給她，她早就跟我斷絕聯系了！！！”

王強紅着眼，瞳孔上亮着光，如同往日重現，他看着葉峰，“你說，像這種肮髒惡臭的女人，不該死嗎？？！”

“所以，她真是你所害？？！”此時的小何，眉眼間迸發出來的怒火已經快要将王強點燃。

“呵，都這時候了，我也沒什麽好不能說的，對啊，你們猜的一點都沒錯，”王強把雙手放在桌上，手铐鏈子在木桌上劃出一陣陣清脆的聲響，“伊春冉根本就不是意外死亡，她是我被我推下去的，我就站在岸邊看着她不停，不停地向我呼救，求饒，看着她嗆水，從掙紮到徹底暈厥，慢慢，慢慢地墜入河底，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沸騰在燃燒，那個時候我才真正認識到我自己，原來，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意義，就是為了殺光所有下賤女人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強你他媽……”小何再次站起身，怒火最終瀕臨極點，舉起拳頭就要往王強臉上掄去。

葉峰連忙握住小何毫不猶豫的拳頭，呵斥道，“小何你給我出去！你忘記自己的身份了嗎？！”

“葉峰，你看看他，他說的話像是一個人該說的嗎？！我他媽今天非得把他收拾了不可！”小何推開葉峰的手，走上前就要往大笑不止的王強臉上揮拳，然而還沒等他将拳頭打出去，自己反倒被葉峰用力扯到另一面牆角。

葉峰拉開大門，幾個刑警同事走了進來，“你們把小何先帶出去，我自己審問。”

“不，我就要在這！我哪都不去！”小何推開兩個同事。

“小何！我現在以隊長的身份命令你，馬上出去！！！”

“葉峰！！！”小何還在抵抗，身旁兩名同事在一邊勸說道，葉峰怒視着小何，他憤憤地看了眼王強，摔門而出。

“你就讓他打我嘛，沒關系的，我不會說出去的，反正這裏是你們的地方，我橫豎都是一死，死不死在注射室又有什麽區別？”王強竟還勸起葉峰來。

“你不值得。”葉峰坐回凳子上，“這樣一來就能解釋伊春冉屍檢報告上她右腳踝軟組織挫傷的說明了，并不是因為她失足，而是你在伊春冉毫無防備下将她推下河，促使她崴腳，而根本不會游泳的她失去了求生的最後機會，導致窒息而死。”葉峰關上文件夾，“然後你銷毀了現場關于你的所有痕跡，制造出她意外落水的假象。”

“是的，果然是隊長啊，推斷的非常正确。”王強将頭靠向葉峰，表情邪迷，“可是你難道不好奇她明明是他殺，卻還是被判定為意外死亡的原因嗎？”

“……你想說什麽？”葉峰冷冷地盯着被頭頂的光切割在黑暗中，王強那張醜陋又扭曲的臉。

“我想說什麽？難道你不明白嗎？不，你是再清楚不過了～”王強靠回椅背，“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那麽多人死于溺水，說不清的人死于各種意外事故，難道他們都真的只是因為不小心失足，忘了關燃氣，不清楚煤炭不完全燃燒會生出一氧化碳，然後就莫名其妙地死掉了？”

王強撥弄着他盡是倒刺的手指，雲淡風輕道，“真正因為意外死亡的人确實存在，但這其中啊，還有一部分人，恐怕只是死在人們的眼中，嘴上罷了。”

“你在質疑社會正義？藐視法律的公道？！”葉峰剛硬嚴肅地反駁道。

“不！你說錯了，”王強用力扯掉一層倒刺，一絲鮮血漸漸染紅指甲縫，“我只是在認可這個社會的黑暗面，向現實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怎麽樣？這個對什麽什麽致以最崇高的敬意，這個句式是不是很熟悉？哈哈，我也是新聞看多了，原封不動照搬過來的，沒想到真的挺好用呢！”

“好了，你該交代的內容我已經記錄好了，最後，在終審前，你還有什麽話，或者要求需要我協助你的？”葉峰拿起文件夾及筆記本站起身，對于王強口中那些胡言亂語絲毫不願搭理。

“就幾個字，幫我帶給我爸，不必安排我們見面了。”王強臉色平靜，思忖大約幾十秒，“對不起，一切保重。”

“好！我會如實轉告。”

葉峰轉過身，拉開大門，右腳才邁出門檻，身體動作驟然停止，他背對着王強，堅定開口道，“關于你剛才所說，有一點我想補充，不管你相信與否，正義與公道，它就跟陽光一樣，只要你願意睜開眼，就能看得到，它一直都在。”

話畢，葉峰大步走出了審問室，身後傳來王強不停歇的狂笑，他的笑聲微微顫抖，腳下的影子也跟着晃動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