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冉冉在警署大樓這番豪言壯語的自白，頓時間震動了整個焱城，幾乎每個人都關注到了這件事，無論此前知不知道方翠華案件，但都通過各種方式得知了，這位從小飽受母親地下情人猥亵性侵，被毆打成長的女孩，是如何一步步走入罪惡的深淵。

網絡上的讨論聲也是一浪比一浪高，有些人為範冉冉搖旗吶喊，同時站出來訴說自己也曾遭受過性侵猥亵的痛苦經歷，另一部分則表示理解，但對範冉冉的做法仍然深惡痛絕，畢竟方翠華是她的生母，生養之恩大于天，她必須判處死刑，以死謝罪。

微博熱搜詞也一時被：範冉冉弑母、方翠華女兒範冉冉、範冉冉被猥亵…各種詞彙堆滿。

負責整個案子的葉峰和小何被緊急召回警署開會，頭兒已經下達指令，眼下範冉冉雖然已經關進看守所，但網絡和社會輿論關注度着實過大，就連省級警察廳都已經派人下來全程監督此案之後的進展，盡管真兇已經自首，也希望大家都不要懈怠，案件一天沒結束，繃緊的神經也一天都不能放松下來。

穿着筆直幹淨的制服，黑色的皮鞋亮着光，葉峰不急不慢地走進了看守所大門，這裏的審問室跟警署大樓內的稍微有些不同，如果說警署內的審問室是莊嚴，那這裏就是滿布着肅靜和冷漠，因為能被關進看守所的，大多數的人靈魂都已渾濁，只适合肅靜以洗滌，冷漠而待之。

推開門，範冉冉正坐在桌子的另一邊，雙手雙腳都已被鐵鏈牢牢铐上，僅僅兩天未見，她看起來已經消瘦了許多，眼袋很深，整個人氣壓也很低，臉色慘白，但雖如此，她的神色間卻透露着淡然，一種無所畏懼的淡然。

葉峰坐下來。

”這兩天睡得不好嗎？“

範冉冉笑笑，“葉警官，您覺得能睡得好嗎？”

“恩，看來我這個開頭選錯了啊。”葉峰尴尬地自嘲，然後翻開了筆記本，”你之前在警署內對着衆媒體所陳述的案件細節，我們已經核查完畢，完全吻合，接下來，還有些部分需要你如實交代。“

範冉冉眉眼平靜，想了一會開口道。

“那晚事情發生後，我有想過報警自首，但是卻始終不敢打這個電話，因為我知道後果是什麽，我不敢承擔那個後果，掙紮了一會我決定試試運氣。于是用手機翻牆在國外的網站學到了很多如何處理作案現場的相關資料，然後就照着上面所說的操作，清除了指紋腳印等一切不利于我的證據。“

葉峰沉默地在本子上記錄着一些重要信息，認真地聽範冉冉陳述。

“處理完後我就離開了現場，回到我租的屋裏，設計好第二天去我媽家裏，然後制造出無意發現了她死亡現場的假象，然後報警。”

“所以，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在我面前所表演的那些痛苦難過，也都是你提前就想好了的？”

“是，因為那個時候我打心眼裏覺得你們可能查不到我，既然如此，作為我媽唯一的女兒，她死了我必然是最痛苦的那一個，只是…”

“只是什麽？”

“沒想到後來出了我小舅和孫立華突然出國的事，正好撞上了我媽死的這個節骨點，馬上轉移了你們的視線，說來也巧。”

葉峰冷笑，但沒說什麽，繼續聽範冉冉交代。

“只可惜畢竟與他們無關，他們身上縱是疑點重重，也都會被你們慢慢梳理調查清楚，洗清嫌疑，那個時候我就開始緊張了，每天都在想着該如何脫身，而也是這個時候，彭世海就出現了，呵，”範冉冉的聲音忽然中止，“葉警官，我能提個要求嗎？”

“恩你說。”

“我想抽根煙可以嗎？”

葉峰點點頭，從褲兜裏掏出一盒香煙，點燃一根遞給範冉冉，她舉起被铐起來的雙手，頗為費勁但又熟練地深吸了口，縷縷煙圈圍繞在她淩亂的發梢周圍。

“他的突然出現，無疑擊退了我最後一點冷靜，更沒想到我們在小區門口被你撞上，那時我就預感到，你們一定不會放過他，也一定會去調查他，而他猥亵我那些事也一定會被你們查出來。”

“你知道如果我們查到了那件事，矛頭自然而然就會轉向他，而他說不定會說出更多不利于你的事，因為你殺害方翠華的動機很大程度源于你的恨，而這個恨，就是源自于此。”葉峰順着範冉冉的話将她所憂慮的部分說了出來。

“是，但我沒料到，這整件事菲她全部都知道，她居然背着我使用苦肉計利用彭世海想贖罪的心讓他替我受過，更沒想到你們居然還不罷手，沒有因為他的自首而停止調查，最後使得菲不得不站出來，犧牲自己保全我。”

“這一點我個人比較好奇，既然她已經選擇了拿生命來捍衛你的自由，你又為什麽你不願意接受她的犧牲，在這個時候站出來自首，還敢面對着這麽多媒體記者的面，将實情說了出來？”葉峰補充道，“當然，這個也只是我個人的好奇，你可以選擇不回答。”

“呵，“範冉冉苦笑，扔掉已經燃盡的香煙，”葉警官你有喜歡的人嗎？“

“我…我現在單身。”

“但是你以後也會有的，當你心愛的人為了讓你茍活，而選擇放棄自己的生命，我相信無論是誰，只要心是肉做的，都不會冷靜的了，況且，退一萬步來說，按照我對你們的了解，菲這個做法，根本不會讓你們止步不前，相反，只會加快了你們緝拿我歸案的節奏。”

“你猜的沒錯，楚菲的跳河斷不可能讓這樁案子就這麽草草了解，其實，彭世海自首，我們就已經瞄準你了，只是證據不足還不能進行逮捕。”葉峰如實說。

“我早就感覺到了…”範冉冉接着臉部肌肉變得很僵硬，“葉警官，今天我們這一聊天，想必也是最後一次說話了吧。“

氣氛忽然有些凝稠，葉峰平靜地看着坐在對面的範冉冉，一滴冰涼的淚從她的眼角滑落。

良久，他才問出那個藏在心中已久的話。

“範冉冉，你後悔嗎？”

她擡眼回應着葉峰的注視，繼而凄苦一笑，“後悔？當然後悔，不過不是後悔我那晚錯手釀成的悲劇，我是後悔，後悔沒有早一點把彭世海和我媽做的那些事公之于衆，我就是被那些事日漸摧殘沒了心智的，也因此而喪失了人性，既然如此，我就應該以牙還牙，讓他們也嘗嘗被人日夜唾罵，活在口水中的日子是怎樣的！”

葉峰無言，畢竟範冉冉這一生中所遭遇的事，他的确是無法體會了。

“葉警官，您是體制內的人，我希望您以後如果有機會，或者有權利，一定要重懲那些猥亵性侵女生的禽獸，一定一定不要讓他們好過！”說這話的同時，範冉冉眼中亮着兇猛的光，“我真的不希望，再有第二個我出現了，真的，很可悲也很可笑。”

“你放心，法律也不會放過這些人的，你要相信，正義也許會遲到，也絕不會不到。”葉峰一字一句，鄭重無比地回答。

範冉冉點點頭，“葉警官，另外我還有一個請求，希望您可以幫幫我，這是我的最後一個請求了。”

葉峰站在審問室門旁，桌邊的範冉冉頭頂有一盞暖色的燈，在它微弱光芒的映襯下，她的聲音孱弱無力，整個人竟也看出了些許有關于盡頭的意味，讓葉峰難以拒絕。

“你說吧，什麽事？”

範冉冉微笑着看過來，她幹燥的嘴唇微動，“求求您，安排我和楚菲最後見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