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審問室，在刑偵組辦公室衆人的注目下，彭世海被葉峰和小何帶進了這間沉悶的屋子，跟上次那間有些不太同，除了牆上莊嚴不可亵渎的警言，這一間審問室看起來更像是重大嫌疑犯在最後一次交代作案事實時會坐進來的地方。

而左邊有一面玻璃，看過刑偵片的人都知道，這是一扇鍍膜單反玻璃，裏面的人看不到外面，但外面的人卻能清楚地看到裏面，每個人的一舉一動。

天花板的角落還有兩個攝像頭，以及桌上的麥克風。

彭世海苦笑，像是那麽回事兒了。

葉峰和小何兩人的臉陰沉沉的，但卻不是那種在面對犯人時會出現的憎惡感，哪怕彭世海已經自首，在沒有宣判前他只能算作嫌疑犯，而這個聲稱殺害了死者方翠華的兇手，讓葉峰有了一種被人澆了一盆水被布捂着的感覺，難怪他今早說話做事那麽奇怪了。

小何亦是如此，雖然從心底裏看不起這個男人，看不起他的所作所為，甚至看不起他那可笑又卑微的人生，這麽多看不起組合在一起，直覺卻始終無法說服自己，他，就是那個隐藏在背後的殺人兇手。

三個人都坐下來，葉峰先開口。

“彭世海，我在這裏要鄭重地提醒你一次，你今天所說的任何話他日都會證供，你确定，自己想清楚了？”

“恩，我想清楚了。”彭世海的眼神堅定，點點頭。

“好！”葉峰餘光瞥了眼身旁的小何，他的手指按壓着筆記本正在做筆記，“那你說吧，你是如何殺了方翠華的？整個作案過程請你如實交代。”

彭世海的眉頭深鎖了幾秒，随即便舒展開，“如你們調查的那樣，我用菜刀劃破了她的脖子，導致她失血過多而死的，現場的所有數據，是因為我當時擔心被調查出來，事後有意清除了的。”

葉峰想起事發現場，的确是沒有排查到他人的指紋，但是，方翠華家門口卻出現了男人的腳印，一直到單元樓外才消失。

而那個腳印，是來自于一個43碼鞋的男人。

“彭世海，你的腳穿多大的鞋？”

“恩？”被葉峰問的有些發懵，一時沒反應過來，沉默了會，彭世海緩緩開口，“43碼。”

小何飛快地在本子上記錄着，他擡起眼，“據我們得知，你多年前和死者方翠華相處過幾年，後來分手，但所有認識你們的人都表示，你們雖形同陌路但依舊深愛着彼此，同時，在我們不斷調查的過程中，發現你們表面上揚言再沒有過聯系，但實際上卻私底下見面，特別是在方翠華丈夫範某死後的這兩年，”聽着小何的闡述，彭世海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沒想到，警方居然連這部分都調查到了，但多少還是有些不解，明明每一次發短信打電話，再或者發微信方翠華都會删掉記錄的，怎麽會？

小何放下茶杯，“而我們之前每一次跟你溝通取證，從你對方翠華的了解和态度看來，她在你心中地位甚重，我說的這些對嗎？”

彭世海沒有回答，點了點頭，眼睛始終沒有直視葉峰和小何的注視。

“請你回答，是，還是不是？”小何加重語氣。

“是！”

“好！”小何看了眼葉峰，他仍專心致志地盯着坐在對面的彭世海，試圖從他黯淡的眼神中探索出什麽，“那我問你，既然如此，那你為何要殺害她？你的動機是什麽？”

“我沒有動機，翠華的死，不在我的預料內，那晚我喝了點酒，冒雨去她家，是希望能得到她的諒解，能冰釋前嫌，重新在一起，可是，也許就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我們發生了一些争吵，那會她正在廚房剁排骨，為第二天的午飯做準備，我也不知道當時我哪根筋出了問題，”彭世海的聲音開始在空中漂浮，音量越來越小，“我搶過了她手中的刀，威脅她如果不原諒我，那我就死在她面前，但是翠華不舍得，她伸手來搶我手中的刀，同時還不斷地說話激我，我實在是太激動了，在推拉之間，我真的就抓着刀朝她的脖子…”

彭世海深吸了口氣，閉上雙眼。

“你的意思是你并沒有蓄謀，只是酒後過失？”葉峰手指的關節在桌上輕輕地敲動着，“那你既然不是有意而為，又為什麽沒有立即報警撥打120，你要知道，如果送醫及時，也許方翠華根本就不會死！如果按照你所言，雖然你的行為有過失成分，但你事後所做，包括掩蓋修飾現場殺人證據這些做法，又作何解釋？”

“我…”彭世海支支吾吾。

“請你直接回答我。”

“我真不知道，我當時就是太害怕了，看着那一灘的血，我覺得翠華肯定，肯定已經沒氣了，我害怕被抓捕，害怕…所以才做了後來的事。”

“是嗎？”葉峰的詢問猶如一道厚重的烏雲，不由分說地朝彭世海壓過去，他眼神恍惚地擡頭。

“是…”

葉峰和小何交換了一下眼色，兩人搭檔已久，彼此在想些什麽，自然不用多說，眼神即可交流。

就彭世海這簡短的陳述而言，根本不像一個真正殺人兇手應該有的樣子，他更像是一個拙劣的演員，拿着劇本，背下了所有的臺詞，但卻根本不了解臺詞背後的意義。

而葉峰的眼神像是在說：你相信嗎？

小何的瞳孔發亮，也像是在說：演的不怎麽好。

如若殺人行為真是過失，一定會立馬作出補救，絕不會那麽認真地整理現場，清除證據。

所以，彭世海口中的過失，跟他之後的所作所為，完全是自相矛盾。

“我說的都是事實，對，我倆的确都深愛彼此，但是越愛越容易生恨，你們看之前那個震驚全國的殺妻藏進冰櫃的新聞，不也是這樣嗎，殺了自己的老婆，把她屍體藏進冰櫃裏長達三個月，期間僞裝他老婆還在世，用他老婆的信用卡身份證出去到處玩…他們還是夫妻呢，都能做出這種事，我這又算什麽？我愛她是事實，我殺了她，也是事實！”彭世海再次強調，自己殺害了方翠華的事實，而他的此番做法，着實讓眼前的兩個警官，葉峰和小何情緒複雜。

“不要扯別的，那個案子跟你這個不同，沒有比較意義。”葉峰面色鐵青。

“恩…”

“你剛才說，那天晚上你是去上門求和，希望能得到方翠華的原諒，可是，你們不一直都在私底下聯系嗎？如果她沒有原諒你，又怎會和你聯系？”小何接着詢問。

“她願意跟我聯系，并不代表原諒了我，如果她真的原諒了我，範大哥死了都兩三年了，她又為何不願意跟我在一起？所以，她根本沒有原諒我！”

“那你們那晚因為什麽而争吵？”

“我…”彭世海眨眨眼，緊閉着嘴，猶豫了好一會，葉峰注意到他放在雙腿間的手背都已經在冒汗了。

“我以前跟翠華在一起時，曾經對冉冉做過不好的事情，我傷害了她，給她幼小的心靈造成了嚴重的創傷，我禽獸不如，正因為這樣，當初我們才分手，但我沒想到，過去做的那些事一直都存在于冉冉心中，以至于她一直不願意結婚，不相信婚姻，始終單身，翠華年紀越來越大，這件事也成為了她的心病，那晚見到我，可能我的态度也不太好，所以點燃了她的怒火，我們吵了起來。”

葉峰從地上拿出了一個鐵盒，放到桌上，彭世海不解地看着這個已經消失在市面上的糖果品牌，它的鐵盒鮮豔奪目，有如罂粟花般璀璨致命。

葉峰打開了盒子，從裏面抓出了一疊照片。

“你說的是這件事對吧？”

彭世海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照片，過去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一瞬襲來，恥辱羞愧形成了一場巨大的瀑布，将他生生吞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