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族學院的純愛文女配只想活命 — 第 89 章 幕間·溫牧陽的場合
幕間·溫牧陽的場合
在我還不記事的時候, 我的外公便會指着溫氏公爵家的族徽,告訴我——
他是這個國家唯一的公爵,擁有僅次于皇室的至高地位。
我的外婆是某侯爵家族的長女。
但我從沒見過母親與父親。
直到某次參加貴族們舉辦的茶會時, 我才聽其他的孩童說我的母親是公爵大人的獨女。
母親和下賤的庶民私奔失敗, 之後被關進閨房。
她那時已有身孕。
迫不得已, 公爵大人允許她将那孩子生下來。
那孩子最終順利誕生于世。
也就是我。
而我的母親卻在生下我的第二天上吊自缢。
告訴我這件事情的孩童最終被他的父親當衆掌掴, 并以禁足三個月為代價,以此來平息公爵大人的怒火。
我這才知道,我的身世對于公爵而言是莫大的恥辱。
那年我五歲, 公爵問我:“你今年想要什麽生日禮物?”
公爵夫人坐在一旁, 笑得和藹慈祥,期待着我的回答。
我搖了搖頭,說:“什麽都可以。”
身為公爵之孫, 我見過了太多的好東西, 已經看膩了。
“去教堂接受洗禮如何?你母親和你一樣大的時候吵着鬧着想要入教。”公爵是一位不茍言笑的人, 只有在念及他的女兒時才會在眼底露出笑意。
我說好。
這樣類似的對話重複了太多次, 我早就厭煩不堪。
我明白他們在拿我當母親的替身。
從我記事起,便隐約能從家族中長輩的臉上捕捉到一種很奇怪的情緒。
他們對我很好,幾乎滿足我的一切要求。
所以我才會在不到五歲的時候自覺擁有全天下所有的希世之珍。
只是……他們臉上共同的情緒讓我很煩惱。
再長大一點後, 我懂得了那種情緒叫做愧疚。
他們對母親心懷虧欠, 便一廂情願地企圖通過我為媒介來滿足他們的贖罪欲。
……明明我并不是母親。
我的房間裏堆滿了他們口中的“我的母親”喜歡的東西,卻沒有一樣是我感興趣的。
事實上,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不存在讓我産生興趣的東西。
一切都十分的無聊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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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歲,我第一次被公爵和公爵夫人帶去教堂, 被接納為教會的成員。
可惜我從不信上帝。
牧師望着公爵和公爵夫人, 笑得谄媚:“我們已經恭候多時了。”
修女們叽叽喳喳地圍着我,在得了公爵夫人的準許下蹂躏我的臉龐, 說她們從沒見過像我這麽可愛的小男孩。
我心裏厭煩,卻還是維持着乖巧的笑容。
其中一個修女摸着我的腦袋,突然問我:“溫公子日後想成為什麽樣的人呀?”
端坐在教堂裏的我第一次誕生出莫名其妙的、想要和什麽反抗的沖動。
于是我回答她:“什麽樣的人都不想做。所有人類都和這個世界一樣無趣。”
大家似乎被我這樣的回答吓到了。
公爵緊皺眉頭,公爵夫人一臉擔憂。
發問的修女自知失言,緊張地看了一眼公爵,又扭回頭來看我,趕忙說道:“怎麽會這麽想呢?溫少爺以後一定會遇到有趣的東西!”
“之所以會覺得現在的這個世界無趣,是因為上帝把真正有趣的東西留到了未來、想要給少爺一個驚喜哦。”
我笑了笑,點頭道:“我明白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只當我剛才是童言無忌。
其實,我心底深處有一個從未宣之于口的秘密——
我打算在二十歲那年離開這個無趣的世界,結束我這無趣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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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族們的孩子年滿六歲後便會入讀初等教育學府,我也一樣。
入學當天,所有人都作了自我介紹,除了我和另外一個學生。
那個學生是某子爵家的私生子。
大家都心知肚明,卻沒有人過問。
我想,他們大概也是這樣看待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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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善于僞裝成旁人喜歡的樣子:溫柔、樂觀、熱情、友善、親切……
僞裝得久了,偶爾我也會萌生出“我的确是擁有這些優質性格的健全人類”的想法。
我大概很有學習的天賦,運動能力也不錯。
無論是哪個科目的成績,我都能輕松拿到全校第一。
性格好、成績優異、體格非凡。
毫無疑問地,我成了校園內最受歡迎的人。
這樣受人喜愛的優秀人生很無聊,也很麻煩。
我每天都要應付許多前來尋求幫忙的人,為他們排憂解難。
書桌下逐漸堆滿了顏色各異的精致信件,我從未拆過任何一封。
即使有人當面遞給我,我也會笑着拒絕。
人際關系很麻煩。
如果可以的話,我本不想和任何人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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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初等教育學府畢業後,我像往常一樣穿着制服回家,書包裏裝滿了獎狀。
我将獎杯握在手中,來到公爵夫人的卧房前。
房門沒有關緊,留了一條縫隙。
這很反常。
說明進去的人很着急,來不及合上門。
我站在門口,聽到公爵正在和公爵夫人對話,他的語氣和态度都算不上友善:“那孩子太過顯眼了。”
公爵夫人罕見地強硬了一次:“那又怎樣,不是好事嗎?真是搞不懂你在憂慮什麽!”
公爵沉默了幾秒鐘,我能想象得到他皺着眉頭的模樣:“昨天參加的舞會上,你忘了其他人是怎麽在背地裏議論我們的嗎?”
“那孩子身上流着的血液裏有一半來自那個卑賤的父親!這種見不得光的血脈引人注目怎麽會是好事?”
“你知道他們在舞會散場後會如何用更加過分的言辭來議論我們嗎?”
“你還不懂嗎!溫牧陽的存在就是一個供其他貴族在茶餘飯後取樂的笑柄!”
“說穿了……他的出色只會讓我們家族的恥辱更加顯眼!”
公爵夫人沒有反駁他。
我悄悄地離開了那裏,回到我那個堆滿了“我的母親”喜歡的事物的房間。
我将牆壁上的獎狀全部扯下,連同書包裏的獎狀一起撕碎,丢進垃圾桶中。
屋外的陽光照着桌上的獎杯,給它鍍了一層薄金。
我看了半晌,把它也一起扔掉了。
看吧。
我早說了,優秀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我突然覺得很累。
扮演公爵和公爵夫人心中母親的替身很累,扮演老師、同學、又或者是其他的貴族人士心中的乖孩子也很累。
我已經不知道該扮演什麽樣的人了。
我望着鏡子裏的自己,滿腹困惑。
我、應該是個怎樣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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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讀中等教育學府以後,我決定改變我的人設。
成績不可以名列前茅、但也不能太差,班級排名中游的程度剛剛好。
性格不必完美,但也不用太過惡劣,否則像隔壁班級的謝淩逸那樣惹得所有人害怕就不好了,到時候會有更多的麻煩接踵而至。
不能太聰明、但也不可以愚笨。
在關鍵時刻精明,在小事上裝傻。
不和旁人太過親近,也不和別人産生不必要的矛盾。
總之,這樣一個中庸平凡的不顯眼的人,活得反而最輕松。
“溫同學,我跟你講,上周父親為我聘請了教禮儀的老師,每天都要罰站好久,累死了!”
最開始會有這樣的人,莫名其妙地來找我閑聊。
我只是笑着傾聽,偶爾敷衍地附和一聲:“這樣啊。”
“溫同學,這道題你會嗎,我想了好久都做不出來。”
偶爾也有這種向我請教功課的。
明明我特意将自己的成績維持在班級十幾名開外的名次,為什麽還要來問我?
我總是假裝冥思苦想半天,然後苦惱地說:“好難啊,我也不會呢。”
“溫同學,你可以幫我把這些書搬到圖書館去嗎,拜托啦,我昨天打游戲通宵,中午想睡會兒午覺。”
極少數的情況下,也會遇到這種恬不知恥地向我尋求幫忙的人。
“抱歉,我的腦袋很暈,要去醫務室。但你可以自己搬過去、然後在那裏睡上一覺。剛好圖書館很安靜,不是嗎?”
“好像有道理?那我這就走了,你快去醫務室吧!”
……
耗時一個月,我成功地淡化了自己和所有人的聯系、成為了不起眼的家夥。
下課的間隙,我轉着筆,盯着陽光繞過筆打在課桌上的陰影,再次覺得這世界上一切的一切都很無趣。
和我的人生一樣。
我忽然想起五歲那年,教堂裏的冒失修女。
她對我說:上帝把有趣的東西留到了未來。
她說上帝會給我一個驚喜。
我明知這是一句謊言,心裏卻無可救藥地有些期待。
屬于我的有趣的事物,真的會出現嗎?
希望我能快點等到那一天。
也希望它能夠在我二十歲之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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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國家裏最好的高等教育學府——聖亥尼斯學院。
我以公爵之孫的身份被安排了進去。
一切都和從前一樣,我還是那個不起眼的普通學生。
我照舊地活着。
二十歲的生日即将到來。
讀到高等三年級的時候,我多了一位同桌。
同桌是轉校生,名字叫做晏懷桑。
開學典禮上,晏懷桑突然暈倒,被學院新來的校醫帶走了。
我隔得遠遠地看着晏懷桑蒼白的臉色,莫名覺得這個人快要死了。
真是令人羨慕,我的死期還有一年多呢。
第二天上午,晏懷桑在新校醫的攙扶下前來教室,趴在桌子上小憩片刻。
班主任沒有特意介紹過晏懷桑。
我猜想晏懷桑和我一樣,是某個貴族家族中見不得光的孩子。
不多時,晏懷桑忽然擡頭,眼神茫然地環顧四周,蒼白的臉龐上莫名多了幾分生氣。
真神奇,短短幾分鐘,晏懷桑的身體裏卻像是換了另一個靈魂。
我用餘光偷看晏懷桑,發現晏懷桑臉上的神情幾經轉變,有趣極了。
我假裝關心,問晏懷桑怎麽了。
晏懷桑莫名其妙地拔下我的幾根頭發……我稍微有些不愉快,但并沒有生氣。
正相反,晏懷桑這樣令人意想不到的舉止,讓我覺得十分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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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懷桑似乎對聖亥尼斯學院和自身的處境十分陌生和茫然。
晏懷桑手中的金色校園卡證明了身份——晏懷桑的确是出身貴族。
但是晏懷桑卻不知道拿着這種校園卡的學生應該在食堂的三樓用餐。
貴族裏真的會有這樣的人嗎?
我決定派人去調查晏懷桑來自哪個家族。
與晏懷桑分別後,我開始期待明天的相遇。
明天的晏懷桑會是今天的晏懷桑、還是昨天的晏懷桑呢?
我由衷地希望是前者。
啊,我突然意識到,我已經很久不曾對人抱有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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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醒來後早早地便去往教室了,盼望着同桌晏懷桑的到來。
晏懷桑來了。
很好,晏懷桑臉上的表情和昨天一樣生動多變。
是昨天的晏懷桑。
課間,我無意中發現晏懷桑正對着班上另一位轉校生的背影偷笑。
不知為何,我感到一股強烈的不滿——我觀察着的對象竟然在觀察着其他的無關緊要的東西。
這或許是一種病态的占有欲。
不過我很喜歡。
我感覺得到我空虛的心正在被這種情緒填滿。
我故意近距離貼在晏懷桑的身旁,試圖讓晏懷桑把注意力轉移到我的身上。
真有趣,明明晏懷桑和我都是男生……
但晏懷桑卻害羞臉紅地推開我、還手足無措地将吃了一半的巧克力遞給我。
我讨厭巧克力,也讨厭別人吃過的食物。
但是我卻不由自主地接了過來,吃下了晏懷桑吃過的巧克力。
并且我能感覺得到,我的心情還不錯。
事情變得奇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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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懷桑突然問我,我的身份是什麽。
晏懷桑不知道我的身份是什麽。
但晏懷桑卻好奇我的身份是什麽。
不知為何,我有些開心。
晏懷桑又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給我喂了一小塊香蕉。
我聯想到今天上午那塊吃到一半的巧克力——
恰好都是我讨厭吃的食物。
我隐約有一個不太确定的猜想:晏懷桑是故意這樣做的。
晏懷桑想被我讨厭。
可是為什麽?
我感到一股莫名的不愉快。
晏懷桑又是從哪裏知道我對食物的喜歡?
我雖然好奇,但卻并不想立刻讓晏懷桑回答。
好不容易遇到了這樣有趣的人。
我要慢慢品味,不能急于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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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晏懷桑第一次念出我的全名。
晏懷桑真是個奇怪的人。
明明想被我讨厭,卻在我提出做朋友的時候點頭答應。
還有……晏懷桑為什麽要問我奇怪的問題。
晏懷桑和裴歡辭的感情如何、裴歡辭是否讨厭晏懷桑……這些和我有任何關系嗎?
從晏懷桑口中聽到別人的名字,不知怎的,我又有些不愉快。
奇怪的占有欲再次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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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終于結束了。
我走進教室,卻發現晏懷桑又在盯着那個轉校生看,而後又忽然低頭看向手機。
我感到好奇,不自覺地走過去看晏懷桑的手機屏幕。
我好像吓到晏懷桑了,晏懷桑回頭撞進我的懷裏,又紅着臉向後倒去。
晏懷桑的反應好有趣。
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語。
都好有趣。
晏懷桑好像生氣了。
晏懷桑的臉氣鼓鼓的,像河豚一樣。
我不知道用可愛這樣的詞彙形容男生是否恰當,但是我覺得,眼前的晏懷桑好像有點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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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懷桑又開始做令人出其不意的事情了。
往我的筆袋裏放仿真瓢蟲、用陌生的道具讓我觸電、在我的運動制服裏塞跳蛛玩具……
很奇怪,我沒有感到過多的不快。
我很愉悅。
因為晏懷桑很有趣。
只是我不明白,晏懷桑為什麽要做這些事情。
晏懷桑真的想被我讨厭嗎。
可是當我在面對晏懷桑的捉弄、卻表現出我完全不會因此生氣的态度時,我又發現晏懷桑的臉上會流露出類似于為難和愧疚的矛盾情緒。
晏懷桑真的很有意思。
所以我又覺得晏懷桑似乎并不讨厭我。
但我卻想不到晏懷桑為什麽想要被我讨厭。
忽然,我推翻了之前在食堂裏的猜測。
晏懷桑并不是想被我讨厭。
那麽——晏懷桑也和我一樣嗎?
晏懷桑也好奇着我嗎?
晏懷桑也想從我的身上看到不一樣的東西嗎?
所以才會針對我做出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原來在我觀察晏懷桑的同時,晏懷桑也在觀察着我的反應啊。
我有些滿足,卻又感到一股小小的不愉快。
為什麽時至今日,我仍然看不懂晏懷桑。
明明我們之間,我才是最先觀察對方的那個人。
……我想要更加了解晏懷桑。
于是我開始期待晏懷桑的下一次行動。
我好像喜歡上了這種被晏懷桑特殊對待的感覺,并且期待晏懷桑今後會如何對我做出這樣類似于捉弄的失禮行徑。
晏懷桑的存在對我而言彌足珍貴,給我一成不變的人生帶來了令人期待的變數。
我明白了。
我一定是為了遇到晏懷桑,才活到現在的。
原來上帝真的為我準備了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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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懷桑好像十分抗拒和我的肢體接觸。
我不明白為什麽。
我有些生氣。
不是對晏懷桑,而是對我自己。
我不明白自己正在和什麽賭氣,內心深處總有揮散不去的煩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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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周一,我很早便來到教室,目光鎖定在教室門口。
我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
我期待晏懷桑今天會不會對我做出類似于惡作劇的行動,又會采取怎樣的捉弄方式。
可是我卻看到晏懷桑和那個轉校生一起走了進來。
為什麽?
晏懷桑不是上帝留給我的驚喜嗎?
晏懷桑不是屬于我的嗎?
先是裴歡辭,現在又多了一個轉校生顏岚歸。
為什麽?
晏懷桑的身邊不止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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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懷桑已經很久沒有針對我做出類似于惡作劇的舉動了。
但是我卻發現,我對晏懷桑仍然懷有類似于期待的情感。
我不明白我在期待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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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歡辭、顏岚歸、最近又多了一個孫霭歸。
難怪晏懷桑不再捉弄我了,因為晏懷桑的身邊有這麽多的人啊。
相比之下,我對晏懷桑而言、顯得無關緊要……是嗎?
晏懷桑是這麽想的嗎?
我開始在教室以外的地方對晏懷桑視而不見。
這算不算是一種意氣用事?
這算不算是在賭氣?
我覺得不是的,我并不是一個幼稚的人。
我想,我這樣做是因為我打算慢慢地接近晏懷桑。
就像是打開禮盒外精美的包裝紙一樣,要慢慢地、再慢慢地、無限延長拆開的過程——
盒子裏的禮物才會因此被賦予更多的價值。
所以我要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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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晏懷桑很直接地問:“你最近是不是故意在教室以外的地方躲着我?”
我有些開心。
這說明晏懷桑相當關注我。
我望着晏懷桑的眼睛,隐藏的心緒似乎被晏懷桑疑惑的眼神勾起。
我的雙唇不由自主地張開,說:“我似乎太過在意你了,所以我想和你保持距離。”
啊,原來我是這麽想的啊。
原來我躲避晏懷桑的另一個理由,一直被自己藏起來了。
我因為晏懷桑感到患得患失,而這種陌生的感覺又讓我無意識地想要逃避晏懷桑。
這種陌生的感覺到底源自何處?
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不是我的風格,我要把它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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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和晏懷桑朝夕相處了一整天,我還會對晏懷桑感到好奇和期待、以及那種未知的感覺嗎?
為了解答疑惑,我決定去晏懷桑的家裏做客,然後二十四小時都粘着晏懷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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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晏懷桑是女生。
……我好像生病了。
心律不齊,這是心悸嗎?
可是為什麽,我的臉會變紅?
……無論如何,裴歡辭說得對。
身為貴族,在成婚之前絕不可以與其他異性有過分的肢體接觸。
否則會受盡其他人的閑言碎語。
雖然我無所謂這項約束,但晏懷桑或許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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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想起在咖啡廳的那天,裴歡辭抱着一個人,并且說那個人是他的表妹。
看來……那個人應該是晏懷桑吧。
我的腦海裏湧現出裴歡辭緊抱着晏懷桑的畫面。
我感到十分地不快。
我明知故問,問她是否知道裴歡辭的表妹。
她對我撒謊了。
不知為何,我感到十分地煩躁。
有種東西好像在改變。
從前,當我聽到晏懷桑說那些無關緊要的謊言時,觀察她撒謊後露出的愧疚神情會讓我覺得很有趣。
可是現在的我為什麽有一種被她背叛的感覺?
我分明清楚,晏懷桑沒有任何義務對我誠實。
緊接着,我猛地意識到——我好像開始對晏懷桑産生了其他形式的期待。
我希望她對我忠誠,我也可以對她忠誠。
這似乎是一種在世間情侶之中普遍存在着的情感。
可我和晏懷桑并不是那樣的關系。
我只是希望從她那裏不斷地獲取可以填滿我空洞內心的有趣且新鮮的感覺。
難道不止是這樣而已嗎?
……我想,我需要一段時間來整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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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以為晏懷桑是個喜歡耍小聰明,卻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被別人看透得一清二楚的笨蛋。
可是現在,我卻發現事實并非如此。
晏懷桑在某些地方很聰明,至少在識人的方面很聰明——因為她能夠看懂我。
盡管不是百分百地看懂。
這讓我十分地不爽快。
我既不想被她看懂真實的我,又埋怨她為什麽不肯多看看我。
……只要她願意多花一些時間觀察我,她分明有機會了解到最真實的我。
但是她卻不肯。
又或者說,是她不能。
因為她的視線被其他人剝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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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懷桑很久沒有和我說過話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突然出現的顏岚歸。
我從未像此刻這般不愉快過。
……下一次月末考試,我會考到年級第一的。
我要讓晏懷桑知道,我比顏岚歸更好。
我突然意識到,原來我也會有勝負欲和表現欲。
因為晏懷桑,我已經有過太多從未感受過的情感了。
她一邊填滿我內心的空洞,卻又同時讓我産生前所未有的失控感。
為什麽呢?
到底是因為她很特別,還是因為我對她萌生了特別的感情。
看不到她的時候,我總是難以自抑地想要去見她。
每晚睡前,我又會好奇她是否已經入眠。
有時候,我甚至會覺得我的心髒是為了她而跳動着的。
這種特別的感情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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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之後,一切似乎有所好轉。
晏懷桑又開始時不時地用眼神和動作捉弄我了。
這種被她挑逗煽動的滋味,酸澀卻又美妙。
我很喜歡,也有一點上瘾。
但這并沒有持續太久。
不過短短的幾天,在晏懷桑的身上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從她被人下了燃情藥的第二天起,她又看不見我了。
晏懷桑的視線始終圍着別人轉來轉去。
她對我的态度為什麽可以轉變得這麽迅速?
那麽,被她肆意攪亂內心的我又算什麽?
為什麽要出現在我的人生?
為什麽要讓我對這個世界産生不必要的留戀?
為什麽要讓我開始控制不住地在乎她的一切?
我本可以毫無挂念地在二十歲那天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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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花費了很多的精力,不計後果地制定了一個計劃。
計劃實施的那一天,早上七點半。
明明是約定好的時間,但晏懷桑卻遲遲沒有出現。
我突然意識到,她可能不會來了。
她并沒有非來不可的理由,爽約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原來在我自以為萬全的計劃中,從第一步開始便是錯的。
因為……晏懷桑根本不在意我啊。
想到這一點,不知為何,我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滑落出淚滴。
我從來沒有哭過,這是第一次。
各種各樣的情感就像是缺失的拼圖,被晏懷桑強行地替我一片片找齊。
原來這就是悲傷的感覺。
那我寧願她別讓我體會這一片拼圖上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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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功地讓晏懷桑和我住在一起了。
下一步是什麽?
我不知道,也沒有想過。
……習慣于掌控全局的我,居然會有這樣得過且過的一天。
不過,得過且過也沒什麽不好的。
這兩天的我很幸福。
但這樣的幸福是我偷來的、是我強求來的。
它很有可能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
而我并不知道那個夜晚會在何時降臨。
我由衷地盼望着那個夜晚永遠也不會到來、這樣的日子能夠永無止境地維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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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病态的心理變嚴重了許多,或許離徹底瘋掉不遠了。
因為我竟然聽到晏懷桑說,她想要從陽臺跳下去。
我好害怕。
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那麽做。
……難道孫霭歸在庭審現場說的供詞是真的嗎?
晏懷桑是因為孫霭歸入獄,才會想不開要跳下去嗎?
……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其他讓晏懷桑想要跳樓的理由。
我其實很想問她原因,但我卻不敢。
因為我害怕從她那裏聽到我不想聽到的答案。
……
還好,晏懷桑的眼神并不是一心求死的眼神——我熟悉一心求死的眼神,因為我從前經常能在照鏡子時看到。
至少近期時間,晏懷桑不會想要尋死。
我稍微放心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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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把晏懷桑關進一個沒有任何生命危險的房間。
但晏懷桑一定會厭恨我吧。
這些天和她一起共同制造的美好回憶,也一定會破滅。
她似乎喜歡正常人。
而囚禁這樣過激偏執的行為,早就脫離了正常人的範疇。
我退讓了。
我可以忍受不和晏懷桑時時刻刻地呆在一起的痛苦和寂寞。
只要她願意讓我在想要見她的時候見到她。
我會因此滿足嗎?
我不知道。
我以後會反悔嗎?
我也不知道。
很可惜,我的一切憂慮都是徒勞且無意義的。
因為晏懷桑說她不願意。
她真殘忍。
在這一刻,我無比清楚地意識到我對晏懷桑的情感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強烈而無法割舍了。
我想要每天都抱着她的後背入眠。
也想要她每天從後面為我系上圍裙。
我想要親吻她,想要撫摸她的每一處肌膚。
也想要被她親吻,被她撫摸每一處肌膚。
我還想要她的陪伴。
非常長久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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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晏懷桑一直都知道。
她知道我做那些事情是為了博得她的關心和同情。
她知道我只是假意答應替她給學校裏的三個人傳話,其實根本不打算去做。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晏懷桑竟然在了解着我,了解到她能夠看破我那些行為背後的想法的程度。
這是不是說明,她從未忽視過我。
我心中被晏懷桑激起的“不穩定”的東西,忽地又被她口中不斷吐露而出的話語一層一層地撫平。
……
原來,一直以來,我是被晏懷桑注視着的。
我——被她看在眼裏。
這一刻,胸腔內空空如也的心髒被她徹底填滿。
我終于——被晏懷桑填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