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不可分

三年B班, 教室外的走廊十分寬敞，零星幾個同學散着不同的地方。

在陽光的照射下，晏懷桑和顏岚歸二人的臉頰都泛着頗為微不可察的紅暈。

“顏岚歸, 我有話要和你說！”

“晏懷桑, 我有話要和你說！”

晏懷桑和顏岚歸異口同聲地喊了出來。

“……”緊接着兩個人都愣在原地, 面面相觑。

來往的同學們聽到動靜, 好奇地往他們這邊瞄了幾眼。

顏岚歸不好意思直視晏懷桑的眼睛，只是盯着她的眉梢，試探性地問道：“嗯……那你先說？”

“好！”晏懷桑巴不得能夠馬上解決真相度未能完全解鎖的問題, 這會兒也沒想過和他謙讓。

于是她拉着顏岚歸的胳膊拽到身邊, 附在他的耳邊，小聲地将提前想好的說辭說了出來：“你之前不是說，這個世界是一本小說嗎？其實……我昨天也做了一個類似的預知夢。”

“……欸？”顏岚歸微微一愣, 而後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 “你夢到什麽了？”

他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如果晏懷桑知道了他本來是一本耽美小說的男主角, 會不會以異樣的眼神看待他呢？

“……什麽都夢到了。”晏懷桑此刻想要了解顏岚歸的心情過于迫切了, 思維毫無邏輯可言，幾乎是想到什麽便說什麽，“不過夢的內容并不是最重要的！”

晏懷桑豎起手指抵在顏岚歸的鼻尖上, 煞有介事地道：“顏岚歸, 你是不是覺得這個世界裏的人全都是沒有自主意識的類似于人偶傀儡一樣的東西？”

“……”顏岚歸緊張兮兮地眨動柳葉眼，望着她臉上格外嚴肅的神情, 本能地點了點頭，“是的……但是你怎麽知道？”

顏岚歸莫名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你這樣的想法是錯誤的。”晏懷桑刻意忽視了顏岚歸的問題, 幾乎是把系統曾經對她說過的話換了一種方式說給他聽, “顏岚歸，你不能把你的預知夢和你身處的世界劃上等號。”

“在你的預知夢中發絲過的事情, 并沒有在你真切地體驗着的現實生活中發生，不是嗎？你看，現在我正站在你的眼前，甚至還和你成為了要好的朋友。這不就是最有力的證明嗎？”

“其實大家都和你一樣是活生生的有自我意識的人……包括你的親生父母，所以你不要再自我懲罰一樣地覺得你的父母并不愛你啦。他們做的所有事情一定都是出于他們的個人意志，而不是因為作者寫下的筆墨！”

晏懷桑一鼓作氣地說完，仔細端詳着顏岚歸的反應。

“你怎麽會……知道我之前的想法是什麽？”顏岚歸被她說得一怔，随後瞳孔慌亂地抖動，“晏懷桑，在你的夢境裏……難道是以我為第一人稱的視角展開的嗎？”

“為什麽一直問我這些不重要的問題……你到底有沒有在認真聽我講話。”晏懷桑被他問得沒了脾氣，慢悠悠地背靠在走廊旁，不滿地撇嘴，側目睨了顏岚歸一眼，沉默片刻後還是回答了他，“是的，就是以你為第一人稱的視角。”

顏岚歸眨動睫毛的頻率無意識地變快，雙頰滾燙，語速急促：“你的夢是在哪裏結束的？我的意思是……你夢裏的內容是那本原小說中的顏岚歸的一生，還是現實世界裏的我的前半生呢？”

晏懷桑想到幕間劇情，大概也就知道他在害羞什麽了，不自然地移開目光，撒了個善意的謊言：“……是原小說中的顏岚歸。”

“呼——”顏岚歸松了口氣，肩膀以肉眼可見的幅度松懈下來。

注意到他這一放松的動作，晏懷桑決定趁此機會說出她自認為比較敏感的話題，雙手搭在顏岚歸的肩膀上：“對了！關于男同性戀，我也有話想說。”

“……”顏岚歸剛安定下來的心髒再次被晏懷桑提起，緊張地滾動咽喉，等待她的下文。

“你其實并不是單純地憎恨男同性戀，對吧？”晏懷桑講得很投入，不自覺地貼近他，睜大的杏眼一閃一閃，“你是在憎恨被作者擺布意志和人生軌跡的原小說裏的每一個人，包括在那個預知夢裏的你。”

“你無意識地把對作者的憤怒和厭惡的情感投射到了男同性戀這一客體的身上——因為夢裏的顏岚歸就是被作者寫成了這樣的存在。”

“所以，你其實是在自我厭惡……你很害怕自己成為預知夢裏那樣一個性格和人生全都是被作者虛構出來的存在，對不對？”

陽光在顏岚歸的漆黑瞳孔裏幾經流轉，反射出來以後成了靜谧的柔光。

“我……”顏岚歸呆滞地動了動唇，心緒如麻之下無法正常地組織語言，陷入沉思。

晏懷桑說的這些，他以前從來沒有深入地想過。

“我說這些沒有其他的意思。”晏懷桑無意間又靠近了一些，近到快要觸碰到顏岚歸的臉，語氣誠懇而篤定，“只是希望能夠讓你的心結稍微被解開一點。”

話雖如此……但晏懷桑實際上還是帶了幾分私心。

晏懷桑以為，只要她真心實意地說一些讓顏岚歸對她敞開內心的話，或許顏岚歸就會主動袒露他的內心世界。

然後，她就可以進一步地了解顏岚歸了。

“我會認真思考這些事情的……謝謝你告訴我。”顏岚歸被突然湊近過來的晏懷桑發出的氣息擾亂了神智，不自然地側目，鼻間滿是她身上的香味。

晏懷桑的視線在他的眼裏轉悠了一圈，輕輕松開他，期待地眨着杏眼：“那麽，你現在有沒有什麽想要說的話？”

如同希冀之中的一樣，顏岚歸對着她點了點頭。

晏懷桑期待地看着他，打算全神貫注地聽他即将要說的話。

誰知顏岚歸竟然轉頭走回了教室。

“……”晏懷桑疑惑地望天，滿臉寫着大大的問號。

她沒有疑惑太久，顏岚歸便帶着一個牛皮紙袋走了出來。

顏岚歸快速地環顧四周，湊在晏懷桑的耳畔，在心底為自己再三打氣，憋紅了臉，半天後閉眼開口：

“晏懷桑，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情。那條圍巾其實沒有丢……我之前每天晚上都會把它放在枕頭旁邊，聞着它的味道睡覺……好吧，其實就是你的味道……對不起！我又騙你了，其實這幾天的我也是這樣睡覺的。還有就是……有一天晚上，我不知道為什麽聞着你的氣味做了一場、一場……春夢。”

說到此處，顏岚歸的聲音越來越低，逐漸微不可聞。

他悄悄睜開眼睛，想看看晏懷桑的反應，卻發現她的耳尖處浮出一層淺紅。

顏岚歸往身後挪動一步，好奇地看向晏懷桑的側臉。

“不是我說……你這人是不是老實過頭了！”晏懷桑察覺到了顏岚歸的動作，條件反射地扭過頭去回避他的視線，雙頰難為情地微微泛紅，“不用說得這麽具體啊啊啊！”

“真的對不起！你一定覺得我這樣做很肮髒很惡心……”顏岚歸見她不肯看向自己，以為晏懷桑現在很生氣，慌忙地朝她鞠了一躬，“我不會奢求你的原諒，但是請你不要太生氣好不好？”

晏懷桑被他這樣正式的道歉吓了一跳，不自覺地偏頭看去，從制服的褶皺處能看出少年緊緊繃起的身體線條。

也許是緊張到了不敢呼吸的程度，顏岚歸原本白皙的脖頸處因為憋氣染上一層漂亮的薄粉。

晏懷桑莫名覺得：她要是再不拉他起來，顏岚歸很有可能會因為窒息死在她的面前。

“……我接受你的道歉，你憋氣幹嘛，傻乎乎的。”晏懷桑的情緒本來也不是生氣，反倒沒忍住笑了出來，低眸斜睨了一眼顏岚歸手裏的紙袋，“袋子裏面是圍巾嗎？你幫我戴上吧。”

顏岚歸緩慢地直起身子，望向晏懷桑的目光裏充滿了不可置信。

……她就這樣原諒了他嗎？

“愣着做什麽？難道袋子裏面不是圍巾？”晏懷桑歪頭問他。

顏岚歸稍稍點頭，猶豫着開口：“你不會覺得這條圍巾很髒嗎，我可是……”

“不會啦。”晏懷桑看他半天都不帶動一下的，索性從他手中搶過紙袋，把圍巾取出來往顏岚歸的懷裏一塞，然後靠近他幾步，方便他為她戴上去。

“……”顏岚歸的黑眸一閃一閃，隐約中還有幾分濕漉漉的感覺，看起來快要哭出來了。

他的手伸過去的時候，晏懷桑條件反射地閉上了雙眼，心想顏岚歸是不是不會戴圍巾，這個手法怎麽跟裹粽子一樣。

在圍巾全部圍上去之前，她聽到顏岚歸在她的頭頂處以動情的口吻說道，聲音輕柔：“我喜歡你。”

晏懷桑猛地睜眼，在一瞬間映入眼簾的是顏岚歸那張漲紅了的面容。

她沒能從這聲突如其來的告白中反應過來，木楞地啊了一聲：“……啊？”

“怎麽辦，我好像沒法和你繼續做朋友了。”顏岚歸那對黑曜石般的瞳孔中有某種微光此起彼伏，“晏懷桑，我想和夢裏的我一樣，成為與你密不可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