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

“……你說什麽？”晏清秋詫異地張大眼睛。

她并非是沒有聽清楚, 只是下意識地想要确認裴歡辭的話。

裴歡辭保持着鞠躬的動作，這種類似于情侶結婚前見家長的行為讓他的神情止不住地緊張起來，鄭重其事地重複了一遍：“晏氏伯爵, 我喜歡您的女兒晏懷桑！”

“……”一時之間, 晏清秋的腦海裏思緒萬千, 眼眶裏的瞳孔微微抖動。

“……晏懷桑的事情與我無關, 你沒必要在我面前提及她的名字。”晏清秋逃避式地迅速閉眼，在黑暗之中強行逼着自己切斷內心尚存的情感。

裴歡辭還想再說些什麽：“可是……”

“把視頻曝光。”晏清秋粗魯地打斷了裴歡辭的話，再次睜眼時又恢複了平常的冷淡模樣。

緊接着, 晏清秋娓娓道來：“在我同你父親簽訂的協約裏, 有這麽一條內容：如果他爆發出醜聞，根據輿論壓力的嚴重程度，我會和晏氏家族的長老們商讨要不要中止這一項協約。”

“……”裴歡辭聞言一愣, 身體遲緩地站直了起來, 丹鳳眼中雜糅着痛苦與糾結的神色。

他沒能立刻在晏清秋的眼前做出肯定的回應。

“這是我給出的建議, 你自行決定是否要采納。”晏清秋看出他的猶豫, 不願在此地多待片刻，起身便往會議廳外走，“……裴歡辭, 讓我看看你喜歡晏懷桑的決心有多大吧。”

随着晏氏伯爵的身形完全從房間裏消失, 形單影只的裴歡辭靜靜地站在原地。

他分明想要下定決心做一個不同于以往的裴歡辭，也分明想要以一個全新的面孔出現在晏懷桑的面前。

但是……但是, 一想到曝光視頻的後果，裴歡辭的雙手卻控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裴氏家族的名譽和裴氏男爵的名聲對裴歡辭而言并不重要。

他也當然想要明目張膽地站在那個可以對晏懷桑表達愛欲的位置。

但是……就像裴氏男爵所說的那樣, 當外界的所有人、包括學校裏的所有師生在知道了真相以後, 都會如何看待且對待他呢？

他努力了這麽多年為自己争取到的尊嚴會全部瓦解。

裴歡辭緩緩地閉上眼睛，再次陷入了糾結之中。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身為貴族的虛無缥缈且自欺欺人的體面。

卻沒想到當他真的處于選擇的境地之中時, 竟然又不由自主地産生了退縮的想法。

.

聖亥尼斯學院。

一天的課程已經結束，晏懷桑和顏岚歸一同走在回去宿舍大樓的路上。

晏懷桑擡頭望了望天空。

陰雲密布的天氣讓人沒來由地感到一股壓抑，晏懷桑緩慢地邁着步子，用餘光偷看身旁的顏岚歸。

……系統總是說快了快了，但是她為什麽還沒有解鎖顏岚歸的幕間劇情呢？

話說回來，系統到目前都沒有給她一個明确的解鎖幕間劇情的條件。

她只是模糊地知道這個條件最終指向“了解顏岚歸”這一方向，并且大概率和好感度有關。

“哎——”晏懷桑輕聲嘆息。

彷佛是為了相應晏懷桑的號召，系統的機械音飄飄然地在她的腦海裏響了起來：

【宿主，由于好感度的抵扣，您的生命值目前只剩下386天了哦。】

“……”晏懷桑怒極反笑，心道系統說這個的時候倒是積極，扯了扯嘴角，都懶得和系統發火了。

反正系統是這樣的，向來報憂不報喜，特別地讨人厭！

“晏懷桑。”走到人跡稀少的路段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顏岚歸忽地拉住了晏懷桑的衣角。

“怎麽了？”晏懷桑聽到自己的名字，腳步一頓，偏頭看他。

“……你要小心溫牧陽。”顏岚歸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才把話說出來。

“溫牧陽怎麽了嗎？為什麽要小心他？”晏懷桑聽出來顏岚歸的話裏似乎還有言外之意，便好奇地問他。

顏岚歸猶豫地張開雙唇，懸空了半天：“……溫牧陽很危險，所以你應該離他遠一些。”

“……危險？溫牧陽他怎麽危險了？”晏懷桑幹脆把身子也側了過去，目光幽幽地盯着顏岚歸。

晏懷桑大有一副“如果顏岚歸今天不把話說清楚，那她就不走了”的意思。

出乎意料地，顏岚歸緊閉雙唇，不再說話了。

他這種态度沒來由地讓晏懷桑想到居住在她腦海深處的系統。

總之這兩者都很喜歡把話說到一半就一言不發。

不過……顏岚歸是做過預知夢的，或許能夠提供一些系統不曾說過的情報。

晏懷桑打算抓住眼前這個套話的好機會。

“……顏岚歸，你總得解釋一下我為什麽要離溫牧陽遠一些吧？”晏懷桑忍無可忍地把顏岚歸拉到一個沒有人的角落，使用了道德壓力當殺手锏，“有什麽話你就說清楚，不說的話……那你就是沒有把我當朋友！”

事實證明，這一招對顏岚歸十分有效果。

“當然不是！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顏岚歸的柳葉眼稍稍睜大，情不自禁地朝晏懷桑跨去一步。

晏懷桑眨了眨眼睛，故意不說話，将他的情緒晾在一旁，想以這種方式逼他繼續說之前的話題。

“……晏懷桑，你怎麽不理我了？”四目相對下的窒息沉默顯然讓顏岚歸有些局促不安，眼神動蕩來動蕩去，但卻遲遲得不到晏懷桑的回應。

“好吧……我告訴你！”終于，顏岚歸向她認輸，黑眸裏的光芒不安分地一閃一閃，“但是……你不能把我當作瘋子或者是精神病！”

晏懷桑安撫性地牽起顏岚歸的手，十分做作地對他宣誓：“好好好，你別激動。我怎麽會認為你是瘋子呢，你放心大膽地說吧。”

顏岚歸感受着晏懷桑柔嫩的掌心，莫名感到渾身上下湧現起一股飄飄然又特別舒服的難以言喻的感覺，臉頰立時發燙，不自然地移開目光。

“……我知道我接下來說的這些話一定會讓你覺得匪夷所思，但是……我發誓我說得都是真的！”顏岚歸的一席話說得斷斷續續的，深呼吸了好幾次後，才一鼓作氣地說完後半句話，“我之前做了一場夢，夢到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其實是一本小說！”

“……”晏懷桑幽幽地側目，心想她早就知道這個世界是一本小說了，內心毫無起伏。

顏岚歸發現她的反應毫無驚訝和不可以思議的意思，一怔：“……你為什麽這麽冷靜？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騙你？”

“不是不是，我相信你。”晏懷桑連忙擺手，然後急切地問他，“所以呢，你說溫牧陽危險是因為什麽？難道他在這本小說裏做過什麽很可怕的事情嗎？”

“……”顏岚歸看到她這麽相信自己，內心有些詫異、也有些感動，沒有遲疑多久便開口，“雖然我也不太清楚很多細節，但是溫牧陽應該是一個為了追求心中的樂趣而不擇手段的人……他會在暗地裏做很多事情、讓事态的走向最終朝向他預先設想好的結果。”

“而且……”顏岚歸說到這裏，突然停頓下來，望了一眼晏懷桑，頗為激動地拽着她的臂膀，“他最後毫無理由也毫無征兆地在二十歲的生日那天自盡了……所以我才覺得這個人很恐怖！他做出的事情都讓人無法理解，不是嗎？”

“二十歲？”晏懷桑的神情空白了一瞬，無意識地陷入回憶。

她突然想到那天在市中心的某個咖啡廳內，曾聽到溫牧陽對着空氣自言自語了這麽一句：“……等到二十歲的時候，我就不再是公爵獨孫了。”

死亡以後，人身上帶着的所有頭銜和被社會強加上的身份也會消失。

原來溫牧陽那時的話是這個意思。

晏懷桑的心情頓時複雜了起來。

她從來沒有感受到溫牧陽身上的自毀傾向……看來她還是不夠了解溫牧陽。

“你的反應好像和我預想中的不太一樣……晏懷桑，你不害怕溫牧陽嗎？”顏岚歸的聲音将晏懷桑從沉思中拉出。

他原以為晏懷桑會露出類似于恐懼的表情，卻發現她的眼神裏雜糅了很多很多種不同的情緒……卻獨獨沒有恐懼。

“那只是夢而已啦，不一定和現實一模一樣吧？”晏懷桑故作輕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仔細想想，難道你夢裏的劇情和我們現在親身身處的世界走向毫無偏差嗎？”

至少在晏懷桑看來，答案是否定的。

就比如……謝淩逸并不是原文小說裏所寫的男同性戀一樣。

所以相應地，晏懷桑願意相信她現在的判斷，并不認為溫牧陽是一個危險的人。

系統的聲音冷不丁地冒了出來：

【……宿主，無條件的信任是一種溺愛。】

晏懷桑無語地眯起眸子，用心聲向系統吐槽：“哈？溫牧陽又不是我的孩子，我哪兒來的溺愛！”

一旁的顏岚歸在沉默數息以後低頭道：“你說得對……并不一樣。”

晏懷桑正打算順着顏岚歸的話繼續往下說，餘光忽地瞥見不遠處一個陌生的男人在朝他們兩個走來。

看那人的長相，倒是有幾分像謝淩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