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

安靜到只能聽到風聲的天臺上, 憑空響起的男聲讓晏懷桑吓得一抖。

她的第一反應是——她現在把面紗戴回去，在溫牧陽面前裝傻、說她不是晏懷桑還來得及嗎？

晏懷桑收起逃避的想法，尴尬地回頭, 眼神躲閃, 只能靠着無意識張口說一些傻話：“就是說啊, 你怎麽也來孫家的宴會了, 真巧哈哈哈……”

她說完後，無意識地看了溫牧陽一眼。

由于看得太快，晏懷桑沒能看清他的表情, 只看了個大概。

溫牧陽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對勁, 素日裏或多或少地上揚着的嘴角向下抿起。

……晏懷桑幾乎沒有見過這麽嚴肅的溫牧陽，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溫牧陽站在電梯口，筆挺周正的西裝因為長時間的走動、與關節處生出一些明顯的褶皺。

“為什麽, 一看見我就跑？”在她垂眸看地的時候, 溫牧陽已經靠近晏懷桑許多距離了。

輕微的腳步聲逐漸清晰。

盡管隔了一段距離, 晏懷桑還是本能地朝後挪動了一下身體。

“為什麽？”溫牧陽見她不回答, 語氣中的寒意更加透徹幾分，不斷逼近她，“晏懷桑, 你為什麽要躲我？”

直到溫牧陽站定在她的身前, 晏懷桑才聞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酒精味道。

晏懷桑微怔，試探性地擡眸望了他一眼, 發現溫牧陽的面色潮紅，看上去就不正常, 脫口而出：“……你也喝醉了？”

或許是因為溫牧陽真的醉了, 既沒有追問她話裏的“也”字，又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而是繼續靠近她：“為什麽，在學校裏忽略我的感受？”

即使是帶着醉意，溫牧陽的眼眸也仍舊清亮，在月光下耀目到讓人移不開眼。

“我沒有忽略你啊……”晏懷桑一愣，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說，“是說我最近都在學習嗎？但我是學生，我不學習還能幹什麽？”

溫牧陽的瞳孔中跳躍着某種濃烈的情緒，他深知這種情緒的名字叫做嫉妒。

“為什麽要看顏岚歸給你寫的筆記。”溫牧陽又朝她走近一步，幾乎快要挨到她的身體，“有什麽問題，直接問我不好嗎？”

淡淡的酒精味中夾雜着松木香，混合在一起後讓晏懷桑有種奇異的感覺。

“……哈？”過近的距離讓晏懷桑不适應地往後接連退去，和他拉開距離。

她眼下很是疑惑。原來溫牧陽這麽在意這件事情？特意過來就為了這個？

“你又在躲我。”溫牧陽仍舊站在原地，目光盯着遠離自己的晏懷桑，眼底彌漫出些許愠怒，“晏懷桑，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晏懷桑緊張地滾動咽喉，嘴硬道：“……是你靠得太近了。”

天臺突然刮起一陣稍大的風，晏懷桑的假發發尾被風吹得向□□斜，遮住了她的視線。

視野再次清晰時，晏懷桑發覺溫牧陽不知何時換了一個表情。

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委屈。

這是晏懷桑第一次在溫牧陽的眼中看到委屈，她略感詫異地張口雙唇。

“顏岚歸比我更重要嗎？”下一瞬間，溫牧陽的桃花眼中噙滿了無意識散發出的委屈，嗓音也變得微弱，“所以你才會拒絕了我的生日邀請，跑來這裏偷偷看他。”

晏懷桑成功捕捉到關鍵詞，一怔：“……偷偷？”

她的反應在溫牧陽看來無疑是一種辯解。

“你戴了面紗，還用着捏造出來的假身份，不是偷偷是什麽……”溫牧陽說到此處，語氣中的嫉妒之意險些要滿溢出來，“你不想讓顏岚歸知道你來看他了，難道不是嗎？”

“……”晏懷桑一時語塞。

好像……的确如此——從溫牧陽的角度看去，顏岚歸并不知道裴歡辭的表妹這一身份，也不知道這一身份後的人就是晏懷桑。

所以溫牧陽才會理所當然地以為她是為了不讓顏岚歸發現，才特意挑選了這個身份前來。

這個誤會有點大了。

晏懷桑想了想，思考着該如何向溫牧陽解釋。

“你真在乎他啊，晏懷桑。”溫牧陽忽然抓住她的手腕，覆蓋上他的體溫，口吻中參雜了些許哀求，“那我呢，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麽？”

晏懷桑的心跳聲紊亂了起來，大腦亂作一團，最終像往常一樣、選擇了最不會出錯的答案：“就是……朋友啊。”

【恭喜宿主獲得100點厭惡值，系統自動為您轉換為100天的生命值。】

突如其來的系統提示音讓晏懷桑的思維和情緒被瞬間打斷，杏眼裏滿是迷惘。

她已經很久沒有收到過厭惡值了，冷不丁地這麽一聽到，大腦彷佛生鏽了般無法正常運轉。

雖然系統說過厭惡值可以在任何地點任何時候産生，只要有人在想到她的時候湧現出厭惡的情緒；可是……眼下這種情況，無論怎麽想，厭惡值都是溫牧陽造成的吧！

但是溫牧陽只是高級路人啊，怎麽會産生這麽多的厭惡值？

……她只是說了朋友兩個字而已，溫牧陽為什麽會對此厭惡呢？

難道溫牧陽很讨厭和她做朋友？

……那也不至于有100點厭惡值吧？

就在晏懷桑陷入頭腦風暴的瞬間，那邊的溫牧陽忽然開了口。

“是嗎？”溫牧陽周圍的溫度在頃刻間冷了下來，攥着她的手腕不自覺地用力，眼神冰冷，“那麽……這位朋友，你讓我變成現在這副扭曲的模樣，不打算對我負責嗎？”

晏懷桑的注意力被手腕處的痛覺吸引了片刻，而後擡頭不悅地直視溫牧陽：“放開我，你弄疼我了。”

“……而且我什麽時候把你變得扭曲了啊，你不是一直都這樣嗎？”晏懷桑說這話時，稍微帶了點獲取厭惡值的私心。

然而厭惡值的提示音并沒有再次出現。

“……一直都這樣？”溫牧陽的瞳孔一暗到底，一字一句地問她。

晏懷桑從他的眼底窺探到一股蝕骨的寒意，不自覺地躲開視線。

她怎麽感覺……溫牧陽現在的神情特別陰暗？有點像電影裏罪犯行兇前的眼神。

晏懷桑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想往後面繼續退一步，卻發覺身後已經是玻璃護欄了。

意識到自己退無可退，晏懷桑想到她的生命值還沒有耗盡，心底反而燃起了破罐子破摔的勇氣，擡頭望他：“對啊，你扭曲和我有什麽關系，明明你一直都這樣。”

說到這裏，晏懷桑盯着溫牧陽不帶笑意的桃花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自從來到天臺後就沒有笑過。

……原來溫牧陽在醉酒後會無意識地褪去那層僞裝、不會再假笑了。

晏懷桑不禁有些好奇，如果現在的溫牧陽是真實的，那麽他說的話也會是真實的嗎？

“與你無關？”溫牧陽彎下身子，湊到她的眼前，怒極反笑，琥珀般的眼眸裏閃爍着妖冶的瘋狂。

“在遇到你之前，我的人生雖然死氣沉沉、但卻足夠穩定。沒有意義的生活雖然令我乏味，但至少，我對身邊的一切有着絕對的把握。”

“而你，晏懷桑……作為一個未知數，你毫無征兆地闖了進來。”

“最初的時候，我只是覺得你的存在很有趣，可是你卻逐漸地占據我思維的每一根神經。”

“晏懷桑，你不覺得你正在一點點地侵入我、蠶食我嗎？”

“這似乎……不是朋友之間應該做的事情。”溫牧陽越說越靠近，潤熱的吐息打在晏懷桑被風吹涼的雙頰之上，二人的鞋尖相抵。

“溫牧陽，你是不是在下面喝多了，腦子喝壞了？你這說的都是什麽跟什麽啊……我侵入你？蠶食你？胡說八道也要有個限度好嗎？”晏懷桑的鞋後跟緊緊地挨着玻璃護欄，側目飛快地睨了一眼身後的透明玻璃。

心理作用之下，她有種自己随時可能會從這裏跌到樓底的錯覺，突然有些恐高。

處于醉酒狀态的溫牧陽顯然不夠理智，眼裏只有晏懷桑，絲毫沒有留意到她身後的空曠。

溫牧陽只能看到晏懷桑正在偏頭逃避他的目光，以為她又在躲他，僅剩的一絲理性也驟然喪失，緊緊地靠着她。

兩個人的身體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重量全都壓在玻璃護欄上。

雖然晏懷桑的理智告訴她身後緊靠着的玻璃或許并沒有她想象中的脆弱，但是她還是很擔心玻璃突然碎掉，到時候兩個人都掉下去可就慘了。

晏懷桑慌了，拼命地往前傾倒，卻又被溫牧陽的體重壓了回去：“……溫牧陽，你瘋了嗎？”

面對她的質問，溫牧陽不為所動，又或者根本沒有聽進去，只是自顧自地本能地開口：“你擅自左右我的情緒，擅自侵占我的內心，也敢說這一切與你無關？”

“以前的我不是這樣的……這還不算扭曲嗎？”面對溫牧陽直白露骨的眼神，晏懷桑恍惚間不受控制地沉溺于其中。

陷入偏執的溫牧陽并沒有停下來，語氣哀怨，望着她的桃花眼裏躍動着病态的瘋魔：“晏懷桑，你知道我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嗎？”

“……晏懷桑，我遠沒有我看上去的那樣冷靜。”

“你剛才問我是不是瘋了？這些天的我……好像真的瘋掉了。”

說到最後，溫牧陽的音量近乎于呢喃，彎腰下去，鼻尖碰着晏懷桑的鼻尖，像是要通過肌膚相觸來傳達他心中不可言說的情感。

他的眼神開始渙散，意識也有些不清醒。

“……”晏懷桑現在終于明白了。

盡管剛才溫牧陽的表情看上去足夠理智，但他絕對從一開始便醉得非常徹底了。

晏懷桑想到她之前醉酒後的樣子，仔細地打量着溫牧陽的神情。

說不定……現在他口中的話全都是喝醉以後的胡言亂語，沒有邏輯可言。

“溫牧陽，你冷靜一點。”晏懷桑逼迫自己鎮定下來，打算先穩住他的情緒，攀附着溫牧陽的手臂，希望能夠緩解他緊張的神經，“我認為我們應該去一個更加安全的地方說話。”

然而溫牧陽卻不為所動，只是靜靜地維持着先前的動作，渙散的雙眼中流露出來的情緒似是痛苦的糾結、又似是懵懂的茫然。

晏懷桑的手上用力，抓得他更緊了些：“溫牧陽，你仔細看我的身後，我們不清楚玻璃的承重能力，你這樣做很危險。如果感到害怕的話你就應該往後……”

“你感到害怕嗎？”溫牧陽忽然打斷了她尚未說完的話，原先混濁的眼神重新清透了起來，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澄澈。

溫牧陽的唇角緩緩地綻放出一個笑容。

這是他今晚第一次笑。

“……”晏懷桑看得微微一怔，總覺得溫牧陽的這個笑容和以往的笑容不太一樣。

微風輕柔地拂過溫牧陽的發絲，冷茶色的劉海被向上吹起稍許。

晏懷桑将溫牧陽眼底的笑意看得十分清楚——那是一種既純粹、又天真、發自內心的快樂。

“那不是正好嗎？”溫牧陽笑得明朗，終于願意向後退去，朝晏懷桑的面前伸出手臂。

溫牧陽的雙唇一張一合，嗓音溫柔似海：“害怕的話，就抓緊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