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

雪下了整整一個晚上。

睡到自然醒的晏懷桑睜開雙眼的時候, 窗外的雪仍然在飄，室外的地面上已經堆起了厚厚一層的積雪。

她支起身子，出聲地望着窗外的飄雪發呆。

“咚咚咚——”三道輕微且急促的叩門聲。

“晏小姐, 很抱歉打擾您的睡眠……但是溫少爺此刻已經到達了海拉莊園, 并且已經在大廳等候了有一段時間。”女仆細軟的嗓音在門外響起, “小姐您起床了嗎？要不要先用餐、然後再去招待客人？”

“我已經起來了！”晏懷桑一把掀開被子, 洗漱更衣，忙道，“我這就來吃！”

“好的, 晏小姐。”女仆得到了晏懷桑的答複, 推着餐車進入房間。

用餐前，晏懷桑特意看了一眼時間。

原來已經快十二點鐘了……晏懷桑打了個呵欠，一邊吃一邊想：一覺睡到大中午, 她好像過得太懶散了。

【宿主很有自知之明, 系統表示贊揚。】

系統的吐槽一針見血。

晏懷桑：“……”

.

一樓, 高敞的客廳內, 三層的水晶吊燈在屋外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奢靡的流動金光。

棕色的皮質沙發上，溫牧陽的坐姿優雅，他正翻閱着手中的書籍, 時不時地發出沙沙的翻頁聲, 冷棕色的短發被陽光染上暖意。

“溫牧陽！”一道輕快的嗓音冷不丁地從上方響起。

“你起來了。”溫牧陽循聲擡頭，看到樓梯間的晏懷桑, 從沙發上站起，将書本放到一旁, 琥珀色的眼眸盛滿溫暖的笑意, “用過午飯了嗎？”

即便等了許久，他也沒有露出一絲不耐煩的神情。

晏懷桑點頭, 想說她是吃完飯才下來的，将将張口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裴歡辭的嗓音。

厚實的柔軟地毯有着極佳的消音功能，所以晏懷桑完全沒聽到裴歡辭的腳步聲，被他突然出現的聲音吓了一跳，身形一僵。

裴歡辭很巧合地從走廊的拐角處走出，丹鳳眼的眼尾上挑分毫：“早安，晏懷桑。”

晏懷桑偏頭去看裴歡辭，不知道他今天搭錯哪根筋了，居然和她說早安，而且還說得這麽大聲。

【宿主，系統認為裴歡辭是故意說得這麽大聲的哦。】

系統又冒了出來。

“……為什麽他也在這裏？”溫牧陽顯然注意到了裴歡辭，并且發現裴歡辭仍然穿着居家服，笑容随之變淡。

根據他獲得的信息，裴歡辭在最近兩個月內、每周六的上午都會回到聖亥尼斯學院，毫無例外。

裴歡辭的心情看上去似乎很不錯，喉間發出一聲輕哼，隐約有種得意的感覺，往晏懷桑的方向更靠近了稍許，輕聲問道：“溫牧陽在問你，你不回答嗎？”

“……”面對裴歡辭這種赤裸裸的甩鍋行為，晏懷桑在心底鄙視了他幾秒鐘，然後轉身望向溫牧陽，“你不是知道裴歡辭也住在海拉莊園嗎，幹嘛這麽問？”

“算我失言。”溫牧陽的眸光斂了斂，桃花眼彎彎地笑着，“只是……我今天是特意來找我的朋友——晏懷桑的，學生會長他應該不會來打擾我們吧。”

裴歡辭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為什麽？多一個人不是更好玩一些嘛。”還不等裴歡辭回複，晏懷桑先一步開口，疑惑地歪頭，說着情緒又興奮了起來，調轉方向，“話說我已經提前策劃好我們今天的活動了，你們兩個快跟着我一起過來！”

裴歡辭睨了樓下的溫牧陽一眼，淡淡地道：“就是她說的這樣。”

說完，他轉身跟在晏懷桑的身後，嘴角的弧度悄悄上揚了幾分。

“……好。”溫牧陽一頓，沒有繼續提出異議，快步往樓上走去，仰望着晏懷桑的身影，目光含笑，“第一次看到你穿學校制服以外的衣服，很适合你。”

晏懷桑聞言後腳步一停，很是迷茫地低頭，仔細地打量她身上的衣服，半晌後幽幽地開口：“是嗎，但這就是很普通的睡衣啊……”

裴歡辭從晏懷桑的身旁經過，特意側目瞥了一眼。

也許是他的錯覺，但他覺得晏懷桑似乎在被溫牧陽誇獎後露出了一副十分受用的表情。

“……”裴歡辭暗自咬牙。

這不就是随口一誇……她有必要這麽開心嗎？

這時，溫牧陽已經快步走了上來，站定在晏懷桑的身後，毫無預兆地伸手摸向她的頭發，神态親昵：“你後面的這縷頭發，稍微翹起來了一點。”

裴歡辭看着二人，心中的不爽愈演愈烈，不等晏懷桑對溫牧陽的動作作出反應，便從旁輕輕推着她的後背，拉開他們二人的距離，佯作催促地說道：“快走吧。”

溫牧陽神态自若地收回懸在半空中的手掌，眼眸微微轉動。

……

半個小時後，娛樂室中。

裴歡辭和溫牧陽正圍在大理石桌旁，與晏懷桑一起，游玩着她前不久教給他們的名為“鬥地主”的撲克游戲。

“王炸！哈哈哈哈哈！”晏懷桑意氣風發地将手裏最後的兩張牌拍在桌上，轉身和同為農民的溫牧陽擊了個掌，“我們又贏了！”

裴歡辭死盯着他們重疊在一起的手掌，唇角下垂：“……我不想玩這個了。”

憑什麽溫牧陽的運氣這麽好，總能分到和晏懷桑同一陣營的農民身份，而他卻總是倒黴的地主？

“那好吧。”玩了這麽久，晏懷桑也覺得膩了，伸了個懶腰。

“換做是我輸了太多次，我也會心情不好的。”溫牧陽低頭将桌面上雜亂的紙牌重新收拾整齊，“放心，大家不會覺得你輸不起的。”

“……我本來就沒有輸不起，只是這種不學無術的東西從來不在我的學習範疇之中。”裴歡辭感覺到額角的青筋隐約跳動了一下，陰沉着臉，總覺得自己被溫牧陽嘲弄了。

“但這可是晏懷桑特意為我們準備的環節，看來品學兼優的學生會長對此很有怨言啊。”溫牧陽拉長尾音，望向晏懷桑，眯着笑眼。

晏懷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他不是在和裴歡辭說話嗎，看她幹嘛？

“……”裴歡辭強烈懷疑溫牧陽是在故意挑撥他和晏懷桑之間的關系，忍不住地開口，“我什麽時候說我對晏懷桑的安排有怨言了？”

“不是，你們兩個人和對方說話，為什麽都盯看着我看啊！”晏懷桑感受到兩個人灼熱的視線，脖子下意識地往裏縮了縮，站起來推着裴歡辭往外走，“好好好，那我們不打牌了，去看電影！”

晏懷桑昨天特意挑選了一部以友誼為主題的影片，名字叫《機器人之夢》。

她覺得這樣的電影特別适合他們三個人看！

……

兩個小時後，如同正規影院一般寬敞的影音室中。

影片已經結束，屏幕上開始滾動寫有演職員表和鳴謝名單的字幕。

溫牧陽興致缺缺，無聊乏味地托着下巴，忽然有些好奇晏懷桑此刻是什麽反應，于是側目去看向坐在他左邊的她，發現她正淚眼汪汪地啜泣着。

“……”溫牧陽從右手旁的茶幾上的紙巾盒裏抽出幾張紙，默默地幫晏懷桑擦拭臉頰上的淚痕。

昏暗的空間內，黑色熒幕上少量的白色字體是唯一的光源。

他低頭凝視着晏懷桑被淚水打濕的睫毛，心底似乎被什麽觸動了分毫。

這部影片，值得她哭成這樣嗎？

“謝謝……”晏懷桑直接從溫牧陽的手裏奪過紙巾、自己擦了起來，餘光發覺溫牧陽的面色十分平靜，便嗚咽着說道，“你為什麽沒哭，你不覺得很感人嗎？”

坐在晏懷桑另一側的裴歡辭留意到了溫牧陽幫她擦眼淚的動作，心裏很是不爽，淺褐色的眼眸幽幽地泛着寒光。

晏懷桑覺得紙巾不夠用，手撐着身下柔軟的坐墊，越過溫牧陽，去夠茶幾上的抽紙。

她的身體忽然離他很近，潔白光滑的脖頸幾乎是湊到了溫牧陽的眼前。

溫牧陽的鼻間忽地嗅到一股香甜的味道，身體不知為何有些許的發熱，琥珀色的眼眸空白了一瞬，随後不自然地将頭側到一邊。

晏懷桑抽了好多張紙巾，邊擦眼淚邊坐了回去，餘光好像瞥見裴歡辭的肩膀在微微發抖，迅速扭頭去看——裴歡辭的眼眶紅紅的，眼裏還有淚水在打轉。

“你也哭了！你也覺得這部電影很感人吧！”晏懷桑大方地将手中的紙巾分給裴歡辭一半，發出了惺惺相惜的感慨。

“我沒有……這裏這麽黑，是你看錯了。”裴歡辭飛速把腦袋轉到晏懷桑看不見的地方，說話的嗓音卻帶着幾分哭腔。

“……明明就是哭了，你騙誰呢！”晏懷桑無語地把紙巾塞進裴歡辭的手裏，感動的心情煙消雲散，嘴裏嘟囔道，“誰這輩子沒有哭過，又不丢人！”

溫牧陽側身望着晏懷桑，靜靜地觀賞着她和裴歡辭之間的互動，不自覺地垂眸。

原來世人眼中的正常人，在看這種電影的時候都會被觸動得落淚啊。

而他…..卻什麽也感覺不到。

溫牧陽又擡眸去看晏懷桑的側顏。

可是為什麽？

什麽都感受不到的他，卻總是能在晏懷桑的身上感覺到什麽。

溫牧陽微眯雙眸，總是笑着的桃花眼裏忽然流露出陰冷的危險氣息。

晏懷桑，你到底有什麽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