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鶴(重生) — 第 21 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一)

第21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一)

這一聲低喚是在風雪中說的, 雪粒子噼裏啪啦地打在衣上,梅長君并沒有聽得太清晰。

身邊江若鳶将暈未暈,她顧着相扶, 側眸時只見裴夕舟在雪中跪着,眼尾薄紅在漫天純白中格外灼人。

素衣席地,見清峻風骨, 和前世墓前一模一樣。

梅長君沒有出聲,扶着昏沉的江若鳶就此站住, 靜靜地望着同樣抿唇不語的裴夕舟。

像是隔了塵世光陰的對望。

“我帶若鳶先告辭了。”

默然半晌, 這話語從梅長君口中道出, 不似前世那般冷漠,但眼眸深處卻是實打實的疏離。

老國師之事已結,今日裴夕舟的神色與前世太像太像,恍惚間梅長君連遮掩的心思都沒有, 只想盡快離開。

轉身時,她才意識到自己态度變化太快,淡淡補了聲:“世子照顧好自己。”

裴夕舟垂下眸。

恢複記憶前的他可能看不出來, 但前世對世情人心洞若觀火的首輔一眼便已了然。

她并不想搭理他。

裴夕舟緩緩起身,望着遠去的紅衣背影,雅致的眉目透着惘然與思量:她為何成了顧家人?為何在書院中接近人人避之不及的他?

又為何, 再度棄他而去……

“不該是這樣的。”裴夕舟閉了閉目,推卻雲亭為他擋雪的傘,有些跌撞地朝梅長君的方向走去。

痛意自五髒六腑中攀升, 耳畔風雪聲和雲亭焦急的呼喚聲湮于無形。

那該是怎樣的呢?

修長而冰涼的手指抵着額頭, 紛亂的記憶将他席卷。

“國師大人請稍候片刻, 陛下處理完政務便會通傳。”

內監恭敬的聲音在空曠的梅林中響起。

他是宮中的老人了,此刻垂着頭, 語聲平靜,餘光瞥着裴夕舟那看似素雅,實則用料極其華貴的衣袍,心中仍有些忐忑。

國師本無實權,但先前兵亂中,這位少年國師以一己之力護幼帝登基,立下了不世之功,自此深受陛下信賴,風光無兩。

近日冬獵,國師被陛下邀來,奉為上賓,無拘無束,不用參加任何活動。裴夕舟便深居簡出,甚少現于人前,偶爾幾次露面都是古井無波的淡漠神情,叫人摸不出喜樂。

今晨陛下召國師相見,卻被瑣事相纏,一時抽不開身來,他将人引至皇帳附近,才得知消息。

傳聞國師喜靜……內監一邊思索,一邊緩緩開口:“獵場嘈雜紛擾,此處清靜,不知國師大人……”

“可。”裴夕舟早已看透內監心中算盤,一襲白衣迎風而立,微微颔首道,“我自賞景便是,公公無須擔憂,回去複命吧。”

寬慰之語也是淡淡。

內監卻如蒙大赦,行禮離開許久,才回過神來思索,從悠長的記憶中攫取出一聲嘆息。

他喃喃道:“原來國師并非如裴王那般冷漠嗜血,反像是溫潤君子……”

只是不知是僞裝,還是本性如此了。

“都與雜家無關啰。”內監搖頭笑笑,小步走過西側皇帳。

待他走遠,一宮裝華裙女子掀起帳簾。

“國師?”

梅長君任宮女為其披上披風,而後淺笑道:“本宮出去走走,你們不用跟着。”

她走出守衛森嚴的皇帳,循着小路往梅林深處走去。

人呢?

梅林曲曲折折,梅長君走了許久,仍未看見裴夕舟的身影。

此處天寒地凍,他身體不好,是不是已經離開了……

梅長君停在一株梅樹下,靜靜望着火紅的花瓣,神色有些無奈。

從墨苑暗室出來至今,她疲于處理宮中各項事務,一時間也尋不到理由去見一向深居簡出的裴夕舟。

這次冬獵,皇弟同她商議過參與的官員名單,她便提議将裴夕舟的名字加了上去,期待能見一見他。

可無論是冬獵開場還是各項活動,裴夕舟都不見蹤影。如今朝局剛穩,回歸長公主身份的梅長君若指明要見國師,怕是會引起諸多朝臣的猜測。

今日帳前聽到國師二字純屬巧合,梅長君欣然前往,想借機以新的身份認識裴夕舟。

可惜仍是錯過了麽……

梅長君在雪中立了片刻,折身而去。

周遭極靜,只餘風聲。

此處靠近獵場外緣,遠處有崇山熱泉,倒是沖淡了些許冬日的嚴寒。西側數十株早開的梅樹上,有梅枝随風而落,砸在雪中,泛起連綿而輕微的聲響。

梅長君似有所感,側眸望去。

漫天火紅的花雨中,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從梅樹後探出,接住了一枝落梅。

灼然的梅花在修長的手指間輕旋,月白衣袖映着雪光。

梅長君緊了緊心神,繞過梅樹緩緩走到那人身前。

是他。

距上次冬獵已有一年之久——故人眉似遠山,清隽依舊。

一瞬間,周遭呼嘯風聲變得模糊,漫天紅雨亦失去光彩。

裴夕舟動作已經停了,此刻斂着雙眸靠在樹旁,如血殷虹的梅花靜靜躺在他的手心。

雪簌簌落下,有一粒歇在他的長睫之上。

他似在沉思,直到梅長君的腳步聲臨近,才淡淡擡眸。

梅長君清亮的目光越過落梅,落在裴夕舟身上,粲然一笑。她眸子似淬了星一般明亮,又氲着幾分複雜的慨嘆。

被這樣的目光盯着,裴夕舟睫稍微微一動,微雪化水,溶入他眼底的湖光山色。

他視線移到梅長君華貴的衣裙上,頃刻辨出了來人的身份,收了梅枝行禮。

“……微臣見過長公主。”

梅長君仰頭望向梅樹,輕聲道:“國師也是來賞梅的麽?”

不待裴夕舟回答,梅長君的唇角噙起一絲極淡的笑意,視線轉而落在裴夕舟手裏拈着的梅枝。“國師手中這枝梅開得正好,可否贈與本宮?”

低垂的眸子仍是流轉着輕柔笑意。

這笑意莫名熟悉,裴夕舟有些出神,未及思索便垂下眼簾,輕輕應了一聲。

她伸手接過梅枝,手指無意識地撥了撥紅梅的花瓣,清致的眉眼微彎。

“本宮便不打擾國師了。”

“臣送殿下出梅林。”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梅長君有些微詫,擡目看他。

裴夕舟抿了抿唇,道:“此地偏離獵場,西南二側俱是險山,梅林道路紛雜,殿下可還記得來時的路?”

梅長君回身望去,只見幾條小徑穿插而過,方意識到自己為了尋裴夕舟,已近乎走出梅林。

“本宮确實不記得來時之路了。”

不過我可以躍上梅樹觀望觀望。

在宮中調養許久,輕功無處施展,她撇開宮女獨自入梅林,本也想着若尋不見裴夕舟,便提氣輕身,踏枝而過,試試武功是否荒廢。

如今尋到了,身份暫時不能暴露……梅長君沉吟片刻,淺笑一聲。

“有勞國師了。”

天色漸沉。

靠近皇帳的梅林出口,長公主殿的嬷嬷面色微沉地望向身後數人。

“你們說殿下此前往梅林去了?這都過去多久了……”

一個宮女恭敬地回道:“禀姑姑,許是殿下顧着賞景,忘了時辰。”

嬷嬷不悅地瞥了她一眼。

“忘了時辰?”

“梅林極廣,延伸出去的道路又極險,若殿下走得遠了些,迷了路途該如何是好?”

“殿下初來獵場,身邊怎可無人?我不過是離了皇帳片刻,你們便伺候不周……”

嬷嬷數落了她幾句,面色是掩飾不住的焦急。

她指了指立在側方的幾個宮女,吩咐道:“你們幾個拿上我的令牌,去向禁衛通傳。”

“剩下的,随我入梅林尋殿下。”

宮女連忙稱是,目光卻見不遠處的梅林人影動搖。

“嬷嬷……”

“怎麽了?”

宮女擡手指了指梅林,道:“梅林中有人出來……”

嬷嬷轉身望去。

兩道身影于雪中并肩而行,一人溫潤如玉,一人淺笑嫣然。

遠遠望去,如同一對璧人。

“是殿下!”

“還有國師!”

宮女高興地喚了出聲。

梅長君循聲而望,便見自己殿中數人守在林外。

怎麽都來了?梅長君扯了扯嘴角,看向匆匆趕來,堪堪卸下擔憂之色的嬷嬷,以及身後對自己眨眼的宮女。

是嬷嬷擔憂我迷路了?

這位嬷嬷原是太後身邊的老人,在梅長君剛出生時便被派着照顧她。後來梅長君流落民間,又因着一些不能說的緣故一直掩着消息,嬷嬷陪着日日飲泣的皇後,心下也仿佛空了一塊。

直到梅長君被尋回宮,本應享着清閑的嬷嬷自請來照顧殿下,一心一意,無微不至,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裏。

梅長君心下了然,攙住嬷嬷,乖巧地笑道:“天寒地凍的,嬷嬷怎麽出來了?您前些日子病才好,本宮勸了許久,您才答應多歇息歇息,竟是诓人的?此處風大,本宮快些扶您回帳。”

一連串的話語落在耳畔。

嬷嬷的擔憂還未出口便被堵了回去,只得幽幽地望了梅長君一眼。

“殿下無事便好……是國師送殿下出來的?”

嬷嬷打量的目光落在裴夕舟身上。

“既出梅林,臣先告退。”

裴夕舟向梅長君行了一禮,往另一側離開。

“嬷嬷,我們也回吧。”梅長君拈了拈手中的梅枝,對嬷嬷笑道。

待回到皇帳中,梅長君便差宮女尋個玉瓶過來。

“殿下可是要汝窯?近來新呈進宮的一批,俱是雨過天青雲破之色。”

“不,要白玉的,不要有雜色。”

不出片刻,玉瓶送至。

梅長君将梅枝插入其中,細致地擺在了最近的桌案上。

坐在一旁的嬷嬷看了看梅長君的笑顏,又看了看那如裴夕舟白袍與玉冠一般顏色的玉瓶,眉心微擰。

殿下怎麽碰巧遇到裴家的人了?

“殿下……”

嬷嬷從軟椅上起身,走到梅長君近旁,欲言又止。

她心下想着:過幾日便是老國師的忌日,裴夕舟應當會先行離開。國師遠離朝局,甚少入宮,殿下日後應當也不會再遇上。我若特意提起,說不定反而會加深殿下對他的印象。

“嬷嬷要說什麽?”

梅長君一手撐着臉,乖巧地看向她。

嬷嬷神色一頓,轉了話題道:“……冬獵雖是盛事,但歷來驚險。殿下應當聽聞過去年冬獵發生的樁樁件件。今年朝局方穩,但仍不能掉以輕心。”

慈和的話語夾雜着擔憂。

“嬷嬷放心,本宮知道了。”

“殿下若要去偏遠處賞玩,還是帶上禁衛為好……”

梅長君親身參與過去年冬獵,更是提前知道了皇弟今次的布置,因此并未在意,但仍是耐心地一句句應着。

日已西沉,嬷嬷方絮絮叨叨地囑咐完畢。

可她并未料到,今日所思所言,不日便盡數應驗。

……

兩日後,獵場荒山。

遠處戰火紛亂,山中風雪連天。

“殿下再堅持一會兒,前面便是山洞了。”

裴夕舟背着梅長君,索性連傘也扔了,山泥已沾染了他的衣角。

腳踝疼痛襲來,梅長君渾渾噩噩間問道:“皇弟那邊可還好?”

“殿下放心,殘黨反叛本是意料之中……如今雖與預計有些差別,但殿下已搶回軍防圖,平亂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我知道,皇弟早有部署,即便禁軍統領突然反叛,也有一戰之力,只是那多出來的南疆人……”

梅長君雙眸映着烈火。

此前戰況一起,皇帳便是攻擊最集中的區域。她在禁衛的護持下沿密道離開,看着殘黨步步陷入重圍。

梅長君所在之地是提前選好的,既隐蔽,又可遍覽全局。她觀叛軍動向,驚覺戰況有變,立即吩咐禁衛前去通報。

等了片刻,無人回禀。

梅長君原以為是外圍防守過嚴,禁衛武功不及,難以突圍。她支開衆人,換上宮女的服飾攻出,恰好探到禁軍統領已反,軍防圖正被送往叛軍手中。

來不及多想,她将消息傳給了皇弟,自己掩面追了過去,一番打鬥後奪回了軍防圖。可将要撤離時,卻受到了另一批人的圍攻。

竟是消失已久的南疆人。

梅長君本也認不出他們的來歷,但受傷後體內毒素被激發,便知敵方武器上抹得是特定的毒素。

南疆毒素對她的影響太大,梅長君逐漸體力不支,重傷之下遁入梅林。

恰好碰上了準備離開的裴夕舟。

他看見一身是血的梅長君,再望着林中越來越近的動靜,未等她解釋,便背着她折上了林外的荒山躲避追兵。

“叛黨一反,南疆便出,怕是密謀已久。如今軍防圖在殿下手中,南疆人應當不會輕易放棄,待陛下平了叛軍,大局已定後或會撤離。”

裴夕舟已背着梅長君進了山洞。

“國師怎麽知道此處?”

梅長君倚在石壁上,有些好奇地問道。

“梅林來多了,近處的路和山都走過。”

他解下外袍放在山石上,又扶着梅長君過去坐着。

山中寒冷,兩人一時片刻難以離開。

裴夕舟就地撿了木枝生火,眉目淡淡,動作卻極為熟練。

梅長君抱膝坐在火堆前,看着他緩緩撥動火堆。

半晌,她打破沉寂,問道:“國師怎麽會在梅林?”

裴夕舟神色一頓,垂着眼簾道:“家師忌日快到了,我看軍中布置已成,打算從梅林離開的。”

山洞外風雪呼嘯,冬陽掙脫出雲層,灑下半斛光,将洞內照得一半明一半暗。

裴夕舟便坐在暗影中。

梅長君陡然想起一年前的情景,似在思量着什麽。

她緩緩啓唇道。

“聽聞老國師信佛,每到年關,便會親自去觀南寺祈福,有時還會親繪平安符。”

裴夕舟擡眸望向她。

“國師作為他的弟子,應當每年都會收到吧。”

梅長君一邊輕聲說着,一邊從腰間荷包中取出一物,小心翼翼地置于掌心,然後笑着對裴夕舟伸出手。

“如今軍中動亂,怕是難以離開獵場。歲末天寒,此符尚火,願予國師些許暖意。”

裴夕舟伸手接過。

灼紅燙金的小符,上面是熟悉的字跡。

是師父的字……

他原以為今年不會再有人送他平安符了。

“殿下?”

“偶然得之。”

梅長君唇角微彎,淺淡笑意仿佛一簇烈火。

裴夕舟将平安符收在手心,漆黑眼底倒映出點點暖光。

……

“平安符……”

裴夕舟躺在踏上,輕聲呢喃,唇角漸漸溢出一絲血跡。

立侍在一旁的雲亭呆了一瞬,驚叫出聲。

“世子!”

他慌忙跑去尋找就在隔壁院中的醫師。

“世子病情又複發了?”

醫師挎着藥箱直奔而來,望見裴夕舟蒼白的臉色,雙唇輕抿,定了定心神,取出銀針。

數針過後,裴夕舟悠悠轉醒。

“世子心緒起伏過大,此次情況兇險……”

醫師搖頭嘆道,又開始絮絮叨叨地叮囑。

與以往一樣,翻來覆去的幾句,萦繞在裴夕舟的耳畔。

他靠在床上,手指攥緊了衣角,想起剛才的夢境。

那日山洞中,火光下梅長君的模樣浮現在眼前,清晰如昨。

裴夕舟緩緩起身,眉眼斂着,眼波有些晦暗。

“……老夫的叮囑,世子可都記着了?”

醫師看着他的神色,搖頭道:“你父親近日身體也不大好了,朝中形勢又對王府不利,你若再病了,豈不是要令他憂心。”

一語如驚雷。

裴夕舟眉目漸漸沉凝,周身氣質宛若窗外樹梢上的那捧雪,耀目而凍骨。

“夕舟記着了。”

他将醫師送至門外,站在大雪紛飛中,将手背到身後。

雲亭立在一旁,突然覺得自家世子有些不一樣了。

過往裴夕舟雖有些清冷,但沉靜時眉目如玉,相處久了便知其溫和。

今日的他比往日更偏向雪,冰冷,奪目,若伸手想碰,似乎也只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涼。

雲亭勸他回屋的話語咽在了喉中。

冬陽被屋檐擋去一小半,餘下的落在裴夕舟面上。

他近來記憶恢複,總是夢見前世,卻只夢過初見那幾年。

人生若只如初見。

可後來世事皆變,他清醒時回憶過往,只覺一片蒼茫,只能沉溺于夢中,去祈求那為數不多的溫暖。

到底是失了分寸。

今世籌謀方起,她如今在顧家過得極好……

裴夕舟後退一步,在暗影中沉默伫立,宛若一羽孤冷的鶴。

他面上神情更是悲徹過後的孤清。

雲亭心頭憂慮,想要尋着一個話題打斷他的思緒。

有誰能讓世子不那麽冷?

他想起雪中那抹紅衣身影,嘴角微動,試探地問道:“世子,承天書院年考将近,您這些日子還去學堂嗎?”

裴夕舟垂下眼簾,将思緒盡數沉墜進心底。

“年考去,其他時日便不去了。”

……

顧府。

梅長君送完江若鳶歸來,便覺心頭疲累。

數日前,朝中果真有人混入北鎮撫司,想要提前送江繼盛上路,被早有準備的桑旭抓了起來。

這幾日,梅長君循着線索查去,許久不曾好好歇息,再加上今日心緒難平,回房執筆梳理完最新線索後,終是撐不住,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這一睡便至日暮。

回府時便被顧尚書叫走的顧珩推門進來。

睡夢中的梅長君睜眼,意識昏沉間,感覺到眼前一道身影,便朝他看過去。

“顧珩。”

她輕輕地道。

顧珩腳步微頓。

這是梅長君第一次這樣喚他。

熟識前,她稱他顧公子,入了顧府後,她總是喚他兄長。

眼前人仍在半夢半醒之間,顧珩壓下心中的異樣,關切地問道:“怎麽這般睡過去了?”

梅長君擺擺手,晃晃悠悠地起身,低聲自語着:“顧珩……改變……”

顧珩心神全在她将要跌倒上,一時并未聽清。

待他将她扶住,梅長君才回過神來,馬上改口道:“兄長。”

顧珩似笑非笑地望向她。

梅長君眼神微閃。

方才夢着江繼盛的結局,她覺得自己似乎改變了一些,但又似乎對他的命運沒有什麽影響。半夢半醒之間,她意識到前世顧珩查無此人,心中無由地有些恐慌——

害怕顧珩如江繼盛同樣,踏入那所謂的既定的道路。

“我夢中說胡話了?”

梅長君揪着顧珩的衣角,心中暗暗思索:他應當沒有聽清吧……

顧珩搖搖頭,他倒也只是聽到她直呼其名。

“累了許久,餓着睡對身子不好,先用膳吧。”

女使将膳食呈了上來。

“竟是有酒?”

梅長君撐腮斜坐,懶懶垂眸,在發現酒壺時提起了些興致。

顧珩點點頭,一邊斟酒,一邊沉聲道:“心中沉郁,唯借酒澆之。”

“心中沉郁……”

梅長君低聲重複着,想起前世江繼盛死後的局勢。

群情激奮之下,沈首輔受到了一定的打壓,但實則并未傷及根本,在不久後借助另一樁事恢複了元氣。

江繼盛的父親逐漸意識到了這一階段的結果——陛下有松動之勢,清流派逐漸站穩朝堂,開始真正和沈黨分庭抗禮。

他行事極穩,不能一擊致命,便不會完全翻臉。在沈黨的激烈反擊下,他只安安心心地待在家中寫青詞。

而關于江繼盛死劾一事,他對沈首輔直言,江繼盛并非他親子,自己雖被推于人前,但實際上人微言輕,許多事情并未涉及。後來,他甚至親自将江繼盛從家族中除名,又與沈家締結姻親。

如此迷惑的行為,讓歷經世事的沈首輔都有些難以判斷,再加上他确實不算掌握清流派實權之人,便也逐漸信了他的言行。

朝局逐漸恢複平靜,清流派和沈黨再次處于休戰狀态。

“兄長覺得江兄的死劾值得嗎?”

梅長君悶悶飲了幾盞酒,忍不住出言問道。

顧珩放下酒杯,面容一肅。

“江兄此舉只為撥亂反正,至于值得或不值得……朝局晦暗,我們能做的,唯有守住內心清明而已。”

“就近日而言,江兄一事傳至陛下耳中,江浙之局或可改了。”

梅長君眸光微動。

“父親方才喚我去,便是陛下下令,讓他與數位朝臣前去江浙。”

顧珩眸中終于浮現幾分笑意。

沈首輔在陛下心中的形象确實受到了打擊。江浙一事本是由他負責,但在江繼盛死劾後,陛下心有懷疑,決定讓數次上疏請命的顧尚書前往江浙一探究竟。

“什麽?父親現在就要動身?”

梅長君聽完顧珩的話,語氣有些震驚。

這和前世不一樣了。

前世開春後,江浙的混亂越發嚴重,蠻夷們來得越發頻繁,一年至少進犯幾十次。

當時前往江浙的領兵之人并非顧尚書,他示敵以弱,甚少出擊,僅有的幾次結果也是敗多勝少,入不敷出。再加上改稻為桑之策引發的亂局,百姓困頓不已,也逐漸有了反聲。

內憂外患之下,一次又一次的戰敗消息傳回京都,朝中人苦思對策不解,直到後來,顧尚書不知為何受到了任命,只身奔赴戰場。

他與其他将領不同,并未局限于一城一鎮的得失,力排衆議,首先加強邊境防務,調集地方軍隊輪流守衛邊界。

而在用兵上,他也一反常态,直言“當以數萬之衆,堂堂正正,彼來我往,短兵相接”。在一次戰役中,蠻夷使計詐敗,帳下兵将都建議“佯北勿從”。顧尚書卻言,要“收軍整隊,留人搜瞭,擂鼓追逐”,最終大勝。

從文臣到武将,顧尚書似乎突然轉變了身份,也将自己的能力發揮到了極致。

他殚精竭慮,不惜此身。

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橫戈馬上行。

江浙平息後,他回到京都,心卻已經不在朝堂,漸漸退出了朝局中心。

梅長君憶起世人對顧尚書的評價,發現皆是贊譽之聲,卻甚少有人探究他轉變的原因。

“是,軍令緊急。”顧珩低頭為梅長君夾菜,并未察覺到她的沉思,半晌後,又補了一句,“我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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