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還 — 第 14 章 介入
第十四章 介入
幾天後,元盞集團一周一次的例會。
馮域将準備好的資料分發給在座的董事以及各個部門的負責人,其中包括此次即将與朝晖建築合作的細則和項目的粗略方案。
将金展元計劃交給朝晖的決定,鐘原的确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無論哪方面,沈未的設計構想與鐘泉當年的想法幾乎都如出一轍。
正是因為這一點,鐘原覺得,即使沒有餘知予參與其中,他也會同意與朝晖的合作;所以,無論客觀上還是主觀上,他都根本找不出反對的理由。
而至于那個沈未的動機,權衡再三,此時他也懶得去想。
“各位手中的資料是這次元盞與朝晖建築合作的計劃書,大家看看,有沒有什麽建議需要補充?”鐘原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合作。
這世上,幾乎所有在會議中涉及到的讨論或建議,無論是贊成還是反對,都只有極少數是真正就事論事的,當然,這次也不例外。
和之前每次在會議上提到這個項目時的情景一樣,幾位董事仍舊竊竊私語,卻始終沒有人說話。
鐘原見狀,直接開口問向一本端坐,面不改顏色的林長榭:“林董事,您覺得呢?”
鐘原直接開口來問他,是有原因的:餘沛殳亡故後,按照元盞規定,将其手中的股份出讓,林長榭便得了這個機會,握住了元盞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成為元盞集團中除鐘家和辛家外集團裏最大的股東。
“噢,既然你這麽問了,那我便說說我的意見,”林長榭清了清嗓子,将桌上的文件夾推到一邊——他原本就懶得去看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小螞蟻——“這個計劃剛剛被提出的時候,集團超過半數以上的股東都是反對的,因為那時時機還不成熟……”他停頓了一下,環顧四周,确定所有人都在聽他講話才繼續下去。
“哦對了,總經理當時還在警隊,可能不太清楚!”林長榭似有深意地幹笑着,看起來很滿意自己剛剛把“你當時還小,不懂事”說得如此委婉圓滑,“在座的都知道,咱們元盞是制茶起家,即便到了現在,茶産業也仍然是我們的主導産業……”
說着,他正眼看向鐘原,似乎在等待來自總經理的贊同與回應,好讓氣氛不至于漸漸尴尬起來。
鐘原笑笑沒有說話,眼神示意他繼續。
“如今的元盞,可謂今時不同往日了,當然可以考慮向其他領域發展,從目前來看,投資到房地産業,的确是個很有前途的路向。”他信自微點着頭,滿臉寫滿欣慰的“未來可期”。
衆人也都附和着點頭,彼此間互相交換着眼神。
鐘原将身體換了個姿勢,耐心地等着林長榭一步步進入正題。
果然如他所料,林長榭接下來的一番話句句含着不滿與反對,犀利似刃,言之鑿鑿:林長榭漸漸換了嚴肅的表情:“只是我們為什麽要将這樣一個裏程碑般的項目交給這樣一個小公司來做呢?像宏啓、安建這些知名的大公司,為什麽不考慮呢?”他攤開雙手,繼而投給鐘原一個略顯蔑視的小表情。
鐘原往上提了提肩膀将身體坐直:“所以,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見是——不贊同将這個項目交給那個叫什麽‘朝晖建築’的小公司來做!”林長榭毫不留情地反駁着鐘原最初的意願。
全場肅然,一片仿佛在冬日裏被囚冱的泉水一般的安靜場面;衆人面面相觑,都閉緊了嘴巴,不知是怕鐘原接下來發火,還是只是在安心等待着看場好戲。
林長榭總是習慣性地主觀上來否定鐘原的決定,似乎是怕鐘原忘了,在元盞,還存在他這樣一位“長輩”;鐘原偶爾也會買他的賬,當然,這其中也不乏誠摯地來聽聽他的“教誨”。
可是這一次,不行。
“好!”鐘原提了下音調,“在場的都知道,金展元項目是家父生前就提出的,旨在為茶産業的傳承和發展提供一個實體的文化依附點;截止到目前,能夠完美體現這一設計構想的公司,朝晖建築是唯一的一家!”鐘原邊說着邊揚了揚手中的文件夾,“我再重申一下:金展元存在的目的,絕不僅僅是商業化的運轉中心。”
林長榭斂了笑意,心想此時若再做反駁倒顯得自己太與元盞格格不入了:“既然如此,我自然相信,總經理站在公司的立場上做出的一切決定都不會讓大家失望的,大家說是這樣吧?”
他将目光掃向衆人,獲得一片肯定的回應之後,才又将話題一轉:“不過,我是這樣認為的,不能單單因為這是個極大利好的項目就什麽都不顧,以至于搭上元盞的聲譽,或是損失集團利益。”他的視線重新回到鐘原身上:“賠償款簽出去多少,總經理心中有數嗎?補償款高于市場均價,總經理有想過後果嗎?”
一旁的方董事也附和着:“我們的補償款已經高于市場将近一半了,即使業內現狀不在我們考慮範圍內,單對于元盞來說,日後集團其他項目恐怕也會很難正常進行。”
“這只是一種商業手段,根本不能算是問題,相反的,更能凸顯我們元盞的實力。”鐘原反駁道。
這一邊,林長榭絲毫沒有罷休的意思:“我聽說現場有一戶始終不肯簽字,不知道總經理打算怎麽處置呢?”
鐘原:“剩下的那一戶,我們正在想解決方法,相信不需要太久。”
“想方法?總經理,我勸你可別想什麽不該用的法子,別忘了當年的車禍,那年你弟弟才20歲,他的死難道你就沒懷疑過?”林長榭說着冷哼一聲,一臉不屑:“餘老二的做事風格你可比我們清楚多了。”
幾個董事聽到這裏也都來了興致:
“林董事的意思是,當年因為餘沛殳得罪了人引來殺身之禍連累了迦異?”
“唉,那可真是太可惜了,迦異那孩子,真是塊做生意的好料子。”
“是啊,小小年紀處理公司日常事務都井井有條,啧啧……也對,餘老二那人,不通情理脾氣又臭,還真不是沒這個可能。”
衆人嘁嘁喳喳,會議室被吵得如蜂巢一般。
鐘原有些惱——時隔多年,對于迦異的死,他仍然無法真正釋懷,也就無法接受這種議論:“我以我們鐘家族姓保證,在元盞,絕沒有這樣的事。迦異的死也是我們鐘家的事,與元盞無關。”
鐘原語氣嚴肅,衆董事都閉了嘴。
哪知林長榭并不想就此罷休,他冷笑着嘲諷道:“既然如此,那總經理若是同樣打算拿“鐘家”二字做後盾來支持這個項目重啓的話,我們無話可說。”
“那是您多慮了,倘若真如您所說,這個項目今天怕是已經進度過半了。”鐘原毫不示弱。
“所以總經理,是覺得這個‘朝晖建築’可以解決這個問題是嗎?”林長榭仍舊咄咄逼人。
二人劍拔弩張,似乎下一秒就要開火交戰一般。
這時馮域敲門進來,剛好打破會議室中緊張的形勢。他先是對着衆人微微颔首說了句“抱歉”,然後便伏在鐘原耳邊耳語了幾句;随後,又将一份文件放到鐘原面前,二人交換了下眼神,馮域才又重新退出門外。
鐘原看着馮域剛剛送進來的文件,皺了下眉頭,一臉複雜的表情;這樣一來,反倒讓衆人猜不透馮域剛剛進來的意圖,包括顯然已經占了上風的林長榭。
此時的林長榭,還擺着一臉頗為得意的表情,仍舊晦笑着看着鐘原。
“那麽,依林董事您看呢?”鐘原合上文件夾,表情有些不自然地擡手揉了揉鼻尖,轉臉問道。
見鐘原開口,林長榭又瞬間來了鬥志:“只要圓滿解決前期準備工作,”他擡手在面前的空中比劃了一個小房子的簡筆畫,“那麽對這個項目,我絕不再多言!”
他把話說得十分體理,乍一聽,倒真不像是存心刁難。
鐘原笑笑,心想:果然沒錯,這林長榭,圓滑得像只貓,對待這種方式的“從天而降”,四腳着地只是本能反應。
“那好——”鐘原起身,将剛剛馮域遞進來的文件夾親手鄭重地送到他面前,手掌一攤:“解決了!”他邊說着邊轉身慢慢踱回椅子上坐好,“您說的對,這個‘朝晖建築’的确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此刻,鐘原揚着的手指昭示着自己的成功,不僅僅是因為這個項目與朝晖合作的成功推進,更多的對是自己的認同:他覺得,自己剛剛對林長榭用的這招“請君入甕”,簡直棒極了。
林長榭死盯着面前這份已經簽了字的拆遷合同,半晌說不出話來。
在場的衆人也都小聲叽叽喳喳,“熱烈”地讨論着什麽;他們當然不甚了解那份文件裏寫了什麽,但是從林長榭的表情中不難看出,這次,他顯然是被鐘原喂了鼈的。
鐘原的目光斂收間剛巧落到坐在斜對面的辛呈的臉上,此刻她正目不轉睛地盯着鐘原;手中的筆流暢地轉着圈,眼神倒是讓他捉摸不透。
他幹脆轉過臉,不去看她:“還有,下次開會,請注意聽清楚會議的主題。比如這次,我要的只是‘建議’,不是‘意見’。散會。”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出會議室,留下一臉愕然的林長榭,和重新開始竊竊私語的衆人。
對于某一類人的無理和冒犯,最好的處理方式其實就是一盆徹骨的涼水,劈頭澆下。
鐘原一回到辦公室便急忙問馮域,關于那份簽字的拆遷合同,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馮域也是一臉茫然:“一大早,那戶主自己找了來,沒有細說,只說同意簽字,”他略想了想,又補充道,“對了,他戴着孝,嘴裏還不停地說着謝謝……”
戴着孝?鐘原猜出了個大概,定是那家老人仙去了……可是他口中的這謝意,又是從何而來呢?
“之前談過的那些條件一樣不能少了他們,另外——”鐘原掏出支票,寫下一串數字,遞給馮域:“把這個送去!”
馮域剛打算開口,身後卻傳來清脆的敲門聲。
“進來!”鐘原一面應着,一面吩咐馮域:“去吧!”轉臉見辛呈推門進來,又喊住轉身離開的馮域多叮囑了一句:“不用多問了,免得擾了人家。”
馮域點頭,轉身出了門。
辛呈則在鐘原面前拉了把椅子坐下,笑岑岑地看着他。
“怎麽?你也有什麽‘建議’要講?”鐘原雙臂環胸,問道。
辛呈遞上一個信封:“嗯,猜得不錯!”她臉上挂着神秘的笑,讓人難以捉摸。
鐘原遲疑了一下,擡手接過,并不急着拆開,而是正反面仔細看了個遍:幹幹淨淨,只字未題。
辛呈示意他打開,鐘原只好照做。
“職位調動申請?”這個标題讓鐘原吃驚不已,“這是……”
“一如既往地做你工作上最優秀的支持嘛!是你說的,不是嗎?”辛呈笑着回答,雖然她的目的只是介入其中來監視鐘原和餘知予的一舉一動,但這理由至少也應該說得冠冕堂皇些才對。
鐘原顯然聽出了她的話外音,只是眼下還并沒有将辛呈的加入與餘知予的存在扯上因果聯系:“給我個理由。”
辛呈卻以為自己早就猜到了鐘原的顧慮,也早就做好了腹稿:“看來你還是不夠了解我,你放心,我一定會公平客觀地做好工作,就像你這樣!”
聽到這裏,鐘原才恍然大悟。本想找個理由拒絕,忽然轉念一想,自己下周剛好有個産品交流會要出個差,頓時覺得在此期間由辛呈暫時負責這個項目十分穩妥,便欣然同意。
若不是後來發生的事情,此時此刻,幾個人心裏的小算盤也許都已經敲得噼啪作響了;然而,命運卻像永遠都不肯乖乖走路的小孩子,總是時不時地用各種突發的意外事件告訴你,為什麽人生被稱為“風雲莫測”,還有,什麽叫“事與願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