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鶴(重生) — 第 7 章 卷帷望春山(三)
第7章 卷帷望春山(三)
自演武場初開那日後,裴夕舟一連數日沒有來書院。
武課也已經開了幾次,在宮中閑來無事的梅翊景央了皇後許久,終于在今日拿到了出宮的令牌,早早地趕來了演武場。
得知消息的梅長君自是欣然相陪。
用完早膳後,梅翊景拉着梅長君練了會兒劍,又一個人興沖沖地開始研究起劍招。
梅長君靜靜地站在草場邊上,含笑望着他。
此刻時辰尚早,空曠的草場只有梅翊景的練劍聲。
但平靜突然被打破了。
遠處傳來幾聲微弱的貓叫,以及幾個公子小姐們的低語。梅長君因習武耳力極好,恰好聽到随風傳來的話。
“是這只嗎?”
“通體純白,耳上有黑紋……應當沒錯。”
“那就是了,當日裴夕舟救它時,我在旁邊看過。”
和裴夕舟有關……他們想做什麽?
梅長君望了望在另一邊專心比劃長劍的梅翊景,往聲音來源處走了幾步。
又是幾聲微弱的貓叫。
梅長君聽聲辨位,透過樹影望去。
茂密的草叢邊,巴掌大的貓兒卧在花下,雪白微卷的毛随風拂動。
一群穿着騎射服的公子小姐們站在牆邊,同樣望着那只白貓。
“裴王爺附逆之心路人皆知,若不是陛下寬宥……裴夕舟更是同傳言那般孤僻古怪,演武場開啓那日,不知吓到了多少人,假仁假義地救下這只貓……不知何時又送了回來?”
清傲的聲音有些熟悉,梅長君循聲望去,便看見了江渺然的身影。她一襲碧藍的騎射服,頭上簪着一朵豔豔的紅花,幾顆明珠綴在花旁。
顧绮近日染了風寒,一直在家養病,倒是不曾來過演武場。但此刻江渺然身邊,仍是簇擁着不少人。
“按我說,咱們便用這只貓比一比,看看誰的射箭功夫好,順帶挫一挫裴夕舟的傲氣。”
她一雙眸子亮如明珠,說出的話語卻是幽暗極了。
話音剛落,便有幾位小公子笑着贊同。
“姐姐,還是算了吧……”
在江渺然身後,一個衣衫暗淡的小姑娘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支支吾吾地勸道。
“你怎麽跟來了?走遠些。”
江渺然用力一甩,小姑娘便一個趔趄,差點向旁邊栽去。
她嘴唇微動,想要再争辯幾句,卻被江渺然不耐的神情吓到,只得默默退至一旁。
這個被甩開的姑娘有些眼熟?
梅長君還未來得及回憶,便發現江渺然從腰間箭囊中拔出一枚白羽箭,搭上了小弓。
一聲輕“嗖”,白羽箭淩空而去。
江渺然的箭法竟然絕佳。
眼見貓兒完全沒有意識到突然而來的危險,梅長君急忙拾起一粒碎石,不動聲色地打在箭尾。
白羽箭擦着小貓身側落了地。
因響聲而受驚的貓兒往草叢一縱,躲在了茂密的草下。
江渺然失望地念叨了一句,一邊張弓搭箭,一邊往貓兒藏身之處走去。幾位公子同樣舉起弓箭,跟在江渺然身後,輕笑着向草叢挪步。
梅長君聽在耳裏,心中驟然升起一絲憤怒。
她快步沖到草叢旁。
“小貓何其無辜?你們背地裏論他人是非已是不對,如今更以殘害生靈為樂,先生前些日子教的書,都被你們念到哪去了?”
梅長君擋在小貓面前,冷冷地望着數位面甜心狠的公子小姐們。
“是你?”
江渺然一眼便認出了梅長君,捂唇笑道。
“顧绮有你這個姐姐,可真是晦氣。”
其他人也認出了這個一直坐在裴夕舟身旁的紅衣姑娘。
“怪不得過來護着呢,原來是她。”
“日日坐在裴夕舟身邊,想來性子是一樣的古怪。”
“長得這麽好看,怎麽腦子不太好使?傻傻地為人出頭,上次裴夕舟可是發了狂……”
除了那位衣衫暗淡的小姑娘,其他幾位公子小姐們相視而笑,話語裏滿是譏諷。
“但他沒有傷到任何人,不是嗎?”
衆人不為所動,一位小公子更是悻悻道:“那是武課的師傅來得及時。”
“可不是嘛,之後幾次課,他連來都不敢來了。”
梅長君聽着,眉心微蹙。
前世的裴夕舟從未提過這一段過往,知曉之人想必也不敢以舊事诋毀國師。
梅長君不清楚光風霁月的裴夕舟那日為何會是這等摸樣,但也不想深究。
畢竟只是為了解藥才有的交集。
思及此,梅長君立在江渺然等人身前,冷冷地勾起嘴角,輕笑。
“無論如何,今日這貓,本小姐護定了。”
她前世本是冷淡周全的性子,但來到顧府後,被顧憲和顧珩嬌養着,終是養出了幾分世家貴女的無畏與肆意。
“你一人打得過我們?”
“演武場中切磋本是常事,但若是這般多對一,我們都有些過意不去呢。”
是了,演武場一向鼓勵學生們互相切磋,各府身份相當,只要不打出重傷,大人們也不會事後說些什麽。
得克制一下,別打重了,以後相見的時日也多,大不了見一次打一次……
梅長君側頭想着,收在身側的手掌微曲,指間已有真氣彙聚。
“貓是我裴夕舟救下的,與她無關。”
一個清冷的聲音打破了劍拔弩張的氣氛。
瘦削卻挺拔如竹的白衣身影出現在梅長君身旁。
他俯身向小貓伸出手。
雪白的貓兒似是認出了來人,喵嗚叫了一聲,跳到裴夕舟的懷中。
“江家自诩清流,教出來的子女便是這般小人做派?”
裴夕舟冷玉般的眸子無波無瀾,仿若蓄着一汪深不見底的幽潭。
江渺然被這清冷幽深的目光一掃,回憶起他上次微紅的冷眸,有些被吓到。
“你——你們自己為臣不忠,你與你父親一樣,都,都——”
“我父如何自有陛下評判,爾等污蔑王府,妄議君非,若是傳到都察院那裏,又跑得了幾個?”
江渺然後退一步,扯了扯身旁一位小公子的袖子。
被江渺然拉出,那小公子只得強撐着回道:“我們先前胡亂言語,做不得數……你怎麽今日來上武課了,不怕犯了衆怒再被趕——”
“裴哥哥來見我,誰敢趕他?”
是清朗的少年聲音。
梅翊景之前沉醉在自己的劍法中,舞了一段時辰,停下來時才發現梅長君不見了。
這邊人聲嘈雜,他抱着問問的心态走了過來,驚喜地看見梅長君和裴夕舟都在,跑來時恰好聽見了最後一句。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一襲太子蟒袍晃了對面衆人一臉。
“參見太子殿下。”
梅翊景扶起梅長君和裴夕舟,高興地道:“本宮還讓侍衛去各處找你們呢,沒想到先遇上了。”
他轉向裴夕舟,問道:“這邊的事解決完,裴哥哥随我去樓中?”
裴夕舟淡淡點了點頭。
看着梅翊景的态度,江渺然等人有些戰戰兢兢,擔憂太子殿下到底聽去了多少。
“殿下……我們先告退了?”
維持着行禮姿勢的江渺然鼓起勇氣問了一聲。
梅翊景望向裴夕舟。
裴夕舟詢問地望向梅長君。
嗯……在弟弟面前,不能打架。
梅長君想了想,轉身對江渺然等人道:“演武場中切磋本是常事——”
那位說出此言的小公子立刻賠禮道:“是我做錯了,還望顧大小姐莫要放在心上。”
……我想說的是,咱們來日方長,總有機會遇上。
不過放狠話也不好,不要教壞小孩子。
梅長君搖搖頭,将沒說出的話咽了下去。
衆人退去。
空曠的草場只剩下梅長君三人。
“裴哥哥把貓送了回來?哦,裴叔一向不讓你養寵物的……”
裴夕舟沉默片刻,輕輕撥了撥小貓的耳朵。
“我初來演武場那天,見它受傷,便瞞着救了回去,如今養好了,本打算放回草場,沒想到……”
梅長君聽出了他話語中的黯然,有些微詫。
裴王爺這麽嚴苛?
前世裴夕舟從未提過他的父親,甚至連王府之事也只說過幾次。在世人眼中,裴夕舟是國師,是驸馬,之後是首輔,異姓廢王世子的身份,早就不知丢到何處去了。
但不提不代表不存在,少年國師疏風朗月似的高潔外表下,也有些難言的過往藏在了飽受歲月侵染的光陰深處。
今生,她反而可以窺一窺少年在成為國師之前,究竟經歷了什麽。
不,不要多想……兩人本不該再有交集,其餘的情緒,她也負擔不起了。
梅長君将眼簾垂得很低,恰好掩住了眸底的蒼茫色。
“母後也不讓我養……”梅翊景失望地說了幾句,眨巴着眼望向梅長君,“長君姐姐可以養嗎?”
“我?”梅長君看着梅翊景期待的目光,又望了望團成一團的雪白貓兒,想了想,道,“我自然是可以的……若将它留在演武場,日後少不了被那群人遇上,還是帶回去養着安心點。”
梅翊景高興地一拍手。“這便好了!等日後我與裴哥哥有空,便去你府上看他!”
梅長君對他笑着點點頭。
“裴世子?把貓兒給我吧。”
“今日種種,多謝顧大小姐了。”
裴夕舟神色微松,遞了過去,無意中碰到梅長君的指尖。
“都是救過同一只貓的交情了,怎麽叫得這般生分?”
梅翊景的聲音在兩人耳畔響起。
梅長君在心中無奈嘆息一聲。
還是這麽愛管閑事……但關系有進展,便意味着解藥離自己更近了一步。
梅長君順着梅翊景的意,對着裴夕舟試探地問了一句。
“夕舟?”
剛剛碰觸肌膚的溫度仍留在指間,裴夕舟修長的手指微微蜷了蜷,輕聲應道:“……長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