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記者頌揚滿面春風地拿着打印好的稿件走向總編辦公室，總編是誰，社長之下，其他全體采編人員之上。

按照報社采編流程，她這樣剛入行的小記者根本就見不到總編，但現在總編要她拿稿子見他，說明他重視這次新聞報道。

她對自己寫的這篇調查報道非常滿意，有深度有內涵，關系到國計民生，一旦刊發，勢必引起轟動，那樣，她将順利開啓自己的名記之路。

進入總編室，頌揚又興奮又忐忑地把稿件拿給總編，在辦公桌對面坐下，仔細地觀察總編臉色。

總編指骨敲着桌面，語氣中不僅沒有半分欣賞，反而有幾分指責：“兩個月時間，你就寫出來這個？”

頌揚瞬間像是在寒冬臘月被人兜頭被人澆下一瓢涼水，小心地問：“總編，這篇稿子是深度不夠嗎？我保證，裏面的數據全部真實有效。”

總編随手翻閱稿件，語重心長地訓導晚輩：“費芝庭是誰？咱們市響當當的企業家，你寫這樣的稿件就是往他身上潑髒水，他的企業即便是相關部門去查，也不會存在任何問題，更何況，他是我們報社最大的廣告客戶。”

總編的語氣一股爹兒味兒：“你剛入行，有新聞理想值得肯定，但是你應該知道現在紙媒生存環境越來越惡劣，我們不可能得罪廣告客戶。”

頌揚渾身的血都往頭上湧，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她脫口而出：“可是，這是選題是在選題會上通過的。”

這麽重大的選題想必總編也知道。

總編沒接茬，漫不經心地擺手：“這篇報道到此為止，你去找別的選題。”

頌揚差點翻白眼，讓她費了那麽大功夫調查采寫，又說這麽一番冠冕堂皇的道理，逗她玩呢？

她臉上寫着大號的“不服氣”三個字，垂頭喪氣地走出總編室。

既然知道這樣的內容不可能發表，但主編為什麽還要讓她寫出完成度百分之百的報道？這樣做的目的何在？

她是個初出茅廬的菜鳥，可是她了解這個行業，她很快想明白其中關節，大概報社會在某個時候拿這些報道去“敲詐”費芝庭，跟他索要封口費，這樣幹的記者并不少，有的平安無事，有的現在還在高牆裏邊踩縫紉機。

反正，不是她拿調查報道去敲詐就行。

接着往下想，報社那麽多經驗文筆俱佳的老記者，為什麽報社會讓她寫這個選題，當然是萬一有什麽事，可以把責任推到她這個小菜鳥身上！

很好，第一份工作給她上了沉重的一課。

記者不用坐班，頌揚下午四點多鐘出了報社，直奔幼兒園，在門口等花柔，等花柔忙完，她們在校門口彙合，走出一段距離，頌揚直截了當地問：“花柔，你想好了嗎，真要跟戚寶結婚？我調查了他，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混下三濫，因為搶劫坐過牢，偷雞摸狗，調戲婦女，黃賭毒全沾，你個人條件不錯，找什麽樣的找不到，怎麽會跟這種人結婚？”

本來以為得知戚寶的真面目，她的朋友會很震驚，馬上懸崖勒馬回頭是岸，會非常感謝她費心調查，沒想到花柔不僅不驚訝，反而語氣冷淡：“他的過往不是秘密，他的這些事情我都知道，是他跟我坦白的，我對她的了解不比你少，他說遇到我才找到人生的方向，會抛棄過去跟我一起好好生活，改邪歸正重新做人，我相信浪子回頭金不換。”

頌揚嘴巴張大成歐形，驚訝的人居然是她自己。

花柔父親病史，她十歲時母親跟人跑了，她拉扯妹妹花雨長大不容易，又要掙錢又要從各個方面操心妹妹，比如，她忙得幾乎失去自我，從未在感情方面動過心思，沒想到戀愛結婚竟然是跟這樣一個不堪的男人。

她的這個從未談過戀愛的朋友，單純的令人發指。

她望着花柔的眼睛，一字一頓地打破對方的戀愛幻想：“你第一次跟戚寶見面是在酒吧附近，有醉漢調戲你，是戚寶救你，你有沒有想過，是戚寶早就看上了你，他故意扮演英雄救美的角色，就是要引你上鈎，電視劇都這麽演。”

花柔避開頌揚的直視，聲音極淡：“我相信緣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我這樣的運氣在危急時刻得到好心人幫助，這說明戚寶本性善良，誤入歧途完全是家庭和社會的原因。”

頌揚匪夷所思地瞪大眼睛，雙手搭在花柔肩上，拼命搖晃，想要把她腦子裏的水給晃出來，她的聲音短促急迫：“遇到這個男人你怎麽變成戀愛腦了，你相信他能改好嗎，還不如讓我相信狗能改得了吃屎，他會繼續賭博，□□，是不是你想救贖他，你覺得救贖很有成就感？花柔，你清醒點。當你同情、理解，千方百計為他開脫的時候，就是你悲劇的開始。”

花柔戀愛腦大爆發，朋友的話一個字都聽不進：“他能改正，這就是改邪歸正的珍貴。”

頌揚簡直被氣得無法思考，片刻之後抛出殺手锏：“根據我的調查，戚寶不僅搶劫，他還□□，只因搶劫一項罪名入獄，是因為沒有被害者出來指正，司法機關沒有證據。”

花柔回正視線，看着頌揚的眼睛，微微揚唇：“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一定是那些婦女勾引戚寶，戚寶是曾經誤入歧途，可他在男女關系方面不是亂來的人。”

頌揚嘴巴大張，她被面前的人腦殘之語驚到，大腦白茫茫一片失去思考能力，不知道該如何說服她，反駁她。

頌揚覺得悲涼，作為記者積累的深度調查的本事用來研究一個下三濫，竟然還不被朋友接受。

花柔這該死的戀愛腦，連喪屍都嫌棄。

——

周六，陳蔚想要來一次未經預約的家訪，她想出其不意的探訪才能夠掌握真實情況，然而，正因為事先沒有打招呼，她撲了個空。

走到四樓，剛好遇到樓下鄰居阿姨，陳蔚打招呼，表明身份來意，跟李阿姨打聽情況。

李阿姨上下打量着陳蔚，輕笑出聲：“剛畢業的吧，那些老油條可不會來家訪，你問對人了，她們家母慈子孝，模範單親家庭，你不管跟誰打聽，都會對戚珍贊不絕口。”

陳蔚敏銳地感覺到老阿姨的話別有深意，從樓上到樓下再到小區門口，好言好語陪聊一路，終于從李阿姨嘴裏套出信息：“喬耐總是挨打，戚珍在熟人朋友面前樹立了個慈母形象，其實她經常毆打喬耐，要不是我不想跟這個悍婦結仇，早就報警了。”

——

校園西南角的小樹林幾乎被幾個校霸獨占，只要喬耐她們幾個一來，其它同學便會很快如鳥獸四散。

喬耐召集三個夥伴開會，跟她們宣布計劃順利進展。

“目标B要五百萬，他比我想象得更龌龊，沒想到會要這麽多，這對我們的計劃來說非常有利，目标A已經答應了他。” 喬耐聲音輕快地宣布，她們每個人都要打起精神來，她要給他們打雞血。

這在他們的計劃之中，每個人都為事情發展如她們所料振奮，但同時也在思索接下來是否能順利推進。

盛朵驚訝地說：“五百萬？可真不少。”

錢笑是團隊中軍師一樣的角色，喬耐之外的二號主心骨，此時很擔心目标B 的操作，她說：“五百萬對目标B來說能很輕松拿出來，說不定他痛快給了呢，那就沒有後續。”

喬耐在各人臉上掃了一圈，語氣篤定，有讓人安心安定的力量，她說：“目标B是狗屁膏藥，黏上就甩不開，這是他第三次敲詐，他只會得寸進尺，貪得無厭繼續勒索，或者說像炸.彈，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引爆，對目标A會造成不可控的損失。目标A比誰都清楚這一點，他不可能接受目标A擺布，他想要操控，掌握他人命運，我認為他會傾向于一勞永逸解決問題。只要目标A讓目标B物理消失，那麽目标A也完了。”

她沉着自信，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給了夥伴們極強的信心，她們接受了她的說法，認為她們從策劃到執行都非常好。

錢笑覺得有必要給盛朵跟花雨打一劑強心針，就說：“我們從策劃到執行都非常成功，不費一兵一卒，就能置對手于死地。”

喬耐點頭，語氣肯定：“對，我們現在只需要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花雨覺得她們并不算是不費一兵一卒，她弱弱舉手：“是花柔當了前鋒，我很擔心她。”

喬耐的聲音難得溫柔又充滿力量：“一切盡在掌握，無需擔心。”

花雨得到極大安慰，又說：“花柔說給咱們補腦，她早上買了條三斤重的清江魚，她最拿手的菜就是烤魚，你們都愛吃吧。”

盛朵半天都沒搭上話，聽說有吃的，難得展露笑顏說：“好啊，我最愛吃烤魚。”

四人暫時放下她們的宏偉計劃，開始談論放學後去花雨家吃烤魚的事兒，狠戾、刻薄的校霸不見了，四個女生暫時恢複這個年紀原本該有的模樣，無憂無慮，輕松自在。

花雨家離學校近，是一片破舊的平房區，房屋密集，低矮逼仄，花雨家的房子僅二十多平米，裏面是卧室，外面客廳，另外一個小隔間是廚房，雖然收拾得整潔幹淨，可他們幾個一來，屋內空間顯得擁擠，也很溫馨。

花雨拿了一次性紙杯給大家倒了果汁跟汽水，很快烤魚端上桌，魚肉炸得金黃，搭配藕片、土豆、木耳、青筍、粉條等配菜，冒尖的一大盤子的肉菜都裹着濃郁湯汁，鮮香可口。

花雨自豪地揚起唇角：“我可沒說瞎話，我姐姐的烤魚手藝一絕吧。”

盛朵夾了一大塊魚肉，邊說：“別總說我姐姐，是咱姐姐。”

花柔笑道：“你們以後想吃烤魚就到我這來，”

寒酸的小屋難得熱鬧溫馨，五人吃得正香，花柔看了眼手機，收斂笑意，冷聲說：“戚寶給我發信息，這人可真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