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重水複

袁小圓的狀态越發差了。

她沒再像之前那樣哭得眼睛紅腫臉色慘白，但人是肉眼可見的低迷恍惚，當她又一次出了工作纰漏，弄丢了一份重要的商業文件時，徐悅寧直接在百人會議上大發雷霆。

那一天，上到領導層下到普通小職員，大家都夾着尾巴兢兢業業做事，生怕在這個當口觸到大BOSS的黴頭。

不過除了早上開會時露過一面，之後徐悅寧就一直待在自己的辦公室裏辦公，多少也給衆人減輕了一點壓力。

臨近下班，宋聞在微信上發了個探頭探腦的表情包過來。

徐悅寧也回給他一個可愛的表情包。

宋聞：“靖江路新開了一家日料，環境挺不錯的，晚點過去試試？”

徐悅寧：“今天不太想吃日料耶。”

宋聞：“牛肉面？”

“也不想。”

“涼皮或者炒菜？”

“都不想。”

“…………”

徐悅寧看着這一串代表無語的省略號，聯想起宋聞本人想晚飯想到頭痛的樣子，不由好笑地彎了彎唇。

她倒不是嘴挑，只是因為袁小圓的失誤，她從早忙到晚都還很煩，自然也沒心情去店裏吃飯。

不想外出，但還想約會，想和宋聞有更多的相處時間，于是徐悅寧半是撒嬌半是邀請地道：“這位苦惱的小哥哥，你女朋友表示就想嘗嘗小哥哥自己的手藝行不行呀？”

他們照例是避開人群，坐直梯到地下停車場，然後一起去超市買菜。

宋聞挑了幾只新鮮的鮑魚和海參，一邊邀秤一邊順口問道：“家裏有小米嗎？海鮮粥還得用小米熬，味道才會更正點些。”

徐悅寧誠實地回答：“不知道。”

又故意打趣說：“我以為小哥哥摩拳擦掌，準備大展身手來一桌海鮮盛宴呢，原來只有清粥小菜啊。”

“海鮮盛宴不算什麽難事，其實也可以有。”宋聞一副游刃有餘的口吻，笑道，“主要是考慮到晚上吃太多不好消化，另外，小米粥比較滋潤養氣的，晚上少喝點會比較舒服。”

徐悅寧聽他說“滋補養氣”，也不确定是否因為自己白天才大發過脾氣，他才專門選了這麽道食譜來“對症下藥”安撫自己，她也不願意把工作上的煩惱又帶入到生活中，只嘻嘻笑着誇自家男朋友賢惠。

倒是宋聞把稱好的海鮮放進推車，緩緩往前走着又問了句，“你那個助理，袁小圓，這回錯誤犯得算挺嚴重吧？會有什麽樣的處罰嗎？”

擰了擰眉，徐悅寧懶得多談這檔子事，她道：“還沒想好。”而後很快轉移了話題。

半小時後兩人回到徐悅寧現在住的公寓，她已經提前跟家裏的司機保姆廚子們都打過招呼，讓他們今明兩天都不用過來。

諾大的公寓裏只有他們兩人，徐悅寧很享受這樣安寧的二人世界，她換上家居服挂上圍裙準備幫忙一起做飯，卻被宋聞給推了出來。

後者呈大字型把住廚房門口，一手拎着螃蟹，另一只手舉着鍋鏟，滿臉嚴肅地道：“男人做正經事的時候，女人能不能少來摻和？”

他竟然能把随便做一頓晚飯上升到這麽高的高度，徐悅寧彎着腰笑得肚子都疼了，宋聞看她一眼，拎着螃蟹和鍋鏟回去廚房。

他故意把步子邁得大搖大擺，威風凜凜好像要去參加什麽光榮的決鬥，徐悅寧覺得更好笑了。

她笑了一陣，自己扶着腰靠到沙發上，打算繼續整理一會兒被袁小圓弄丢的那份文件。

這文件是當初她還在給蔣倩打工的時候，自己親手整理的，內容框架都比較熟悉，可畢竟時間已經過去好幾個月，很多細節沒辦法記得那麽清楚。

她坐在那裏慢慢回憶，倒真讓她回憶起一件關鍵的事來。

當時她整理這份文件，四處搜集資料，徐悅寧的習慣，會把自己覺得有用的整篇文章或者報道的鏈接複制下來，發到文件傳輸助手上存檔，這樣之後再總結起來也比較方便。

也就是說，雖然當時發過的文件肯定已經過期了，但和這份文件相關的鏈接材料，應該還能在以前那個微信號上面找到。

沒什麽可遲疑的，徐悅寧立刻拿來手機，登錄微信。

這個號自她出事後就沒用過了，這會兒登上去一看，未讀消息居然攢了有99+。

從她進山區的那天開始，有和她聯絡工作的同事，有看到新聞後，擔心她的安危來問的朋友，有周叔叔和周子亮的留言，當然也有徐慧媛的。

徐慧媛的留言數量是所有人中最多的一個，這點徐悅寧并不意外，令她意外的是，最新一條信息竟然就來自半小時前。

沒有文字，單是一張照片，照片中是今天黃昏的晚霞。

和那個年紀的大多數人一樣，徐慧媛也喜歡拍些花花草草的風景，不過拍下來的照片記錄意義居多，實際的構圖和美觀度都不怎麽樣。

再往前翻，發現這幾個月來，徐慧媛幾乎每天都會發消息給她，有時就是像今天這樣的一張照片，照片內容随機，朝陽、天空、晚霞、石頭路、葡萄架。

有時是簡單的幾句話，甚至幾個詞。

“寧寧，媽媽把你的房間重新打掃了一遍，放上了你喜歡的石榴味香薰。”

“媽媽逛街的時候，看見一條裙子覺得很适合你，不知道你最近胖了還是瘦了，又怕穿起來不合适，所以最後沒買那條裙子，只給你買了一條項鏈。”

“嘿嘿，項鏈不用擔心胖瘦問題，寧寧戴起來一定好看。”

“寧寧，今天有雨。”

“今天太陽很曬。”

“天氣有點涼，最好多備一件外套。”

“……”

“……”

她認真仔細地一條一條看完，對着屏幕沉默了很久。

半晌，徐悅寧從今天買的東西裏挑出幾個蘋果擺在桌面上，然後也拍了張照發過去，試探着回了一句：“麻麻，今天下班路上我看到蘋果打折，順便買了幾個嘗嘗，沒想到超甜的呢，開心！”

徐慧媛回複的速度比她想象中還快，就在她還在忐忑對方會是什麽反應之際，新的消息已經蹦了出來。

徐慧媛：“哇，我們寧寧運氣真好！”

“多吃水果對身體好，以後就算水果不打折，也可以多買一些愛吃的。”

說完，隔了幾秒，又給她轉了一千塊錢過來。

徐悅寧大吃一驚，忙拒絕道：“不用不用，媽，我現在自己掙錢可多了，你的錢你就留着，自己想買什麽就買什麽。”

徐慧媛說：“我就是想給你買東西。”

徐悅寧啞然。

在徐慧媛的認知裏，寧寧一定已經死得透透的了，她根本不覺得屏幕這頭的人，有可能會是她的親生女兒。這一點從他們聊了這麽長時間，狗比系統始終保持隐身，連個屁都沒冒出來放也可以佐證。

但是，即便她百分百地認定對面是個冒牌貨，仍然會僅因為兩人共用一個微信號這點稀薄的緣分，毫不猶豫地釋放善意和關愛。

徐悅寧心裏脹脹的，又澀又暖，又無奈又高興。

自重生以來，她想盡辦法靠近徐慧媛，卻每一次都以失敗告終，越是想與徐慧媛親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反而越是遙遠。

而現在，什麽叫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徐悅寧頗為自得地想，這說明她和徐慧媛之間的親緣是斷不掉的。

就算改換了身體和身份，繞了一大圈，冥冥中也總會有某種牽引讓她們重新聯系在一起。

第二天徐悅寧到公司後，直接把袁小圓叫來談話。

或許也是意識到自己近段時間頻繁出錯，已經預設好了最壞的結果，袁小圓反倒不再像之前每次見到頂頭BOSS時那麽惶惶不安，只垂着頭沉悶地坐在那裏，等待最終宣判。

“小袁，算起來你進公司時間也不短了吧？對待工作，按理說應該越來越駕輕就熟……”

果然，大BOSS上來就先細數了一遍她的種種過失，最後又問她自己認為是什麽原因，有什麽想法。

對于自己工作上的失誤，袁小圓願意躺平任罵，沒什麽可辯駁的。

甚至她今天來，早就做好了被辭退的準備，沒想到蔣倩這樣的脾氣，還能平心靜氣地跟她說這麽一長串。

這一刻，袁小圓壓抑了近一個月的情緒很想借着這個出口傾瀉出來，就算蔣倩不是一個合适的傾聽者，但反正之後都不會再見面了，她又何必在乎蔣倩的眼光呢？

咬咬牙，袁小圓說出了這段時間自己的遭遇。

“一個月前，我爸媽從老家來看我的途中發生了車禍，萬幸的是兩人外傷都不算嚴重，我不放心，又帶他們倆做了套全身檢查，沒想到查出了我媽有腎衰竭。

那陣子我媽住院，情緒一直不太樂觀，最大的願望就是能看見我早日成家，正好我跟男朋友交往也快三年了，我們倆目前工作都不算很穩定，馬上結婚有點困難，我想着或許可以先訂個婚，偏偏在這種時候，那男的跟我提出了分手。”

“當然了，我也知道談戀愛分分合合很正常，沒有說只要談了戀愛，不走入婚姻就一定是分手那方的人品問題。”怕被人誤會似的，袁小圓連忙補充解釋了句。

下一瞬，她繼續咬牙切齒地斷言：“但我前男友那個渣男絕對有人品問題！”

“我之前是忙着在公司和醫院兩頭跑，沒顧上調查，不過他非得趕在我最忙最難的時候，那麽着急忙慌和跟我分手，要麽是生怕我媽媽的病麻煩到他哪怕丁點兒，要麽……肯定就是在外面勾搭上別的狗了！”

“呸！垃圾！就他現在這份工作，都還是我想方設法給他搞到的機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