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臣的九公主 — 第 13 章 課上
張老生平最是注重公允和自己的清譽,聽完溫芙的話,面色一沉:“七殿下何曾見過老夫徇私,不如說出來也讓大家夥評評這個理。”
溫芙胸有成竹般走到溫蕊桌邊,随手就拿起一張寫滿字的紙,正要展示給衆人看,眉頭卻古怪的擰起:“不……這怎麽可能?”
溫芙将紙拍在溫蕊桌上:“明明——”
明明溫蕊宮裏的小宮女告訴過她,溫蕊回宮這些日子很少練字,縱然有也是入不得眼的那種。
她也明明親眼瞧見了,這才非要她坐在張老面前,又說出剛才那樣一番話來,為的就是讓她在此事上出醜。
如今這幹淨利落的筆跡又是怎樣來的?
練字本非一時之功,她絕不可能這幾天就練成。
那就只有一個答案,溫蕊是故意裝給她看的!
溫芙努力抑制自己的憤怒,話鋒一轉而走向後席:“明明十弟方才偷懶,叼着筆抄一會兒玩一會兒,大學士卻也看不見麽?”
“咳咳,七姐你這是幹嘛。”溫冽正悠閑地看戲,沒想到火就燒到自己身上來了,“還嫌我今日被罰的不夠多麽?”
張老見慣了溫芙盛氣淩人的架勢,礙着皇後的面子多次也就随她去了。
可今日的事,他卻聽的明白清楚。
分明是她要借機羞辱溫蕊,沒想到給人頂了回來,不然只怕連他這個大學士也要跟着背一個徇私的壞名聲。
宮中明裏暗裏的鬥争他管不着,但是污他清譽就是不行!
“十殿下的确心思渙散,就酌情罰抄十遍。”張老摸着胡子,幽幽地看向坐回位子的溫芙。
溫芙覺得面子得了轉圜,乖巧行了一禮道:“學生先前沖動,十弟雖有錯在先,但也是學生失了禮數,還望大學士海涵。”
溫蕊靜靜聽着,也未回頭,只是側耳而聽,仿佛這一串事情都與自己全然無關似的。
祁玉目光在她身上停住,見她神色泰然,更是一直未曾停下謄抄的進度,不由心中生出一絲欣賞之情。
“七殿下關心弟弟功課是好,殊不知帝王家的離心往往是從這細微之處起。今日七殿下大義滅親揪出了十殿下,明日十殿下又心有不甘告發七殿下的錯處,長此以往勢必骨肉離心、兄弟姐妹漸生嫌隙,到時又要如何?”
張老緩步往回走,“老夫負責教習各位殿下,不止是督促諸位練字讀書,更是要教各位殿下明禮儀、辨是非、守規矩、重大局。是以,今日七殿下檢舉十殿下雖出于好心,卻不經意間做了錯事,埋了禍根。便也罰下十遍抄寫。”
溫芙氣昏了頭,此刻只得咬牙應下。
“大學士,學生抄完了。”溫蕊自席間站起,将一疊紙整整齊齊捧給張老。
周圍的世家子女不由竊竊私語起來,方才他們皆顧着看戲,誰還記得抄寫一事。
可偏偏溫蕊本是矛頭所指,卻兩耳不聞身後事專注謄寫。
“好,很好!”張老絲毫不吝惜自己的誇獎,欣慰地看向溫蕊。
這樣平和堅韌的心境,确實比他這一批學生中的每一個都強許多。
“既然九妹妹謄抄得這樣快,想來一定也都記下了。不如向我們展示一二吧。”溫芙握着墨錠咬牙切齒地在硯臺裏研墨,仍不死心地出言為難。
張老不悅地皺起眉,還未開口便已聽到溫蕊不疾不徐的聲音傳來。
“初,鄭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莊公及共叔段……其是之謂乎?”
溫芙重重擱下墨錠,閉緊了唇。
“不知姐姐方才聽清了沒有?”溫蕊淡淡一笑,重新落座。
溫芙氣的說不出話來,只得暗自低頭去謄寫尚未謄抄完畢的課業。
溫冽看着平日耀武揚威的溫芙吃了這麽大一個虧,樂得嘴都合不攏了,小聲道:“叫你整日欺負我,該!”
後半段課程很快就結束了,溫蕊就着雀枝的手率先邁出了重華殿的門。
走了沒幾步,身後便傳來少年清脆的呼喊聲。
“九姐姐,等等我。”
溫蕊住了腳步,回身去看他。
“九姐姐,你怎麽走的這樣快呀?”溫冽一手撐在樹幹上,彎着身子喘氣。
待喘勻了氣兒,他才向溫蕊行了個禮:“臣弟溫冽,見過九姐姐。”
溫蕊虛扶了他一把:“怎麽,大學士罰抄的遍數還不夠多麽,你還有心思在這耽誤?”
說來,上一世在北周皇宮中也就是這個弟弟是處處真心對她,還特意教過她騎射。可惜他性子過于單純,讓太子誣陷有奪嫡之心後被父皇疏遠,後來更是未及弱冠便被放逐寧城,再不得入京,大約也是草草一生。
是以,她今日看到他那般天真貪玩的模樣,竟是忍不住唏噓命運無常。
“九姐姐,我知道你和七姐不一樣,你一定不忍心看我明日交不上罰抄被張老頭拎到父皇面前對吧?”溫冽兩指夾住她的衣角,委屈巴巴地上下晃了兩晃。
溫蕊無奈地嘆了口氣:“那你可真的是找對人了。”
“真的?”溫冽的眼神一下亮了起來。
“嗯。”溫蕊點點頭,“說好了,我教你怎麽躲過去,下次就不許在張老的課上遲到了,這個法子只能用一次,聽明白了麽?”
“啊。”溫冽為難地撇了撇嘴,“這我怕是答應不了九姐姐。”
溫蕊無所謂地攤開手:“那我也就沒法子了,你還是趕緊回去抄書吧,這個時辰開始,明日上課前興許還能來得及抄完,再晚一會兒可就是真的來不及了。”
“別別別。”溫冽似乎做了很大讓步似的,“那姐姐還是告訴我吧,我保證以後不遲到就是了。”
“那你聽着,你自己去找父皇說有功課不懂的地方要去問大學士,然後坐在他家要他監督着你把書抄完。他今日一門心思都在那副千山花鳥圖上,要不了多久就會嫌你煩,這個時候你就裝作誠心悔過的樣子,他必然放你回來。你可聽明白了?”
溫冽震驚地點點頭,還不忘誇上溫蕊一句:“九姐姐,你可真是我的大福星。等我從張老頭那回來了,一定給你準備份大禮!那我先走了,免得待會兒他找人賞畫去了。”
“嗯,快去吧。”溫蕊搖了搖頭,轉過身沒走兩步,正撞見孟恪從另一條路上拐來。
孟恪見她身後溫冽走遠的背影,眼神在她身上轉了兩圈,笑道:“九殿下這個姐姐做得有趣,不督促着十殿下溫書悔過也就罷了,竟還盡給他出些逃避懲罰的點子。”
“孟掌印倒是會挑時機,偏偏将我叫他法子的地方聽了個完全,可半句我規勸他的話都沒聽着。”溫蕊伸手将被風吹起的一縷頭發別在耳後,無奈辯駁。
“況且,他今日那麽多遍罰抄也有受我牽連才得的一部分,我過意不去給他想個法子,總沒有十惡不赦吧。”
孟恪像是認可了她的說法:“倒看不出我們鬼話連篇的九殿下,竟還這樣重情重義。”
“若非今日下了朝左相偷偷派了人來知會臣,臣竟不知殿下是當初拿着臣的名號去祁公子那騙回來幾千兩銀子。再要不是今日陛下非要臣去庫中尋有沒有旁的瑪瑙手钏,臣也不會知道殿下能在陛下面前演得那樣一出好戲。有時,臣真是一點也看不透殿下。”
孟恪擡起眼,看着天邊那朵潔白的雲。
溫蕊撥弄着手上的紅瑪瑙手钏,淡淡開口:“都看透了,結果若非自己所願豈不是會更難過?掌印這樣聰慧的人,難道不明白麽,凡事留有一點餘地才能全了自己和旁人。一味要弄個清楚,反而傷人傷己。”
孟恪察覺到氣氛低沉下來,立刻岔開話題道:“大檔頭拿到了殿下說的名冊,因為不知道殿下的意思,所以都暫且把他們擱在一個地方。”
談到正事,溫蕊才從先前低落下來的情緒中緩解過來,她摩挲着自己的指甲:“暫時都好吃好喝待着就是了,別叫他們自己察覺出什麽異樣來,大約沒兩天就用的上了。”
“殿下宮中不太平麽?臣還欠您一個願望,随時可以兌現。”
溫蕊搖了搖頭:“還用不着。這樣的事,我自己還能處理的過來。再說,願望用完了就沒有了,與其到時再手忙腳亂,不如留到最有用的時候。”
“若殿下想要,臣可以再許十個、百個願望給殿下。”
溫蕊不置可否的一笑:“掌印許再多願望,我也終有一日會用光。若等那一日去回憶曾經的好日子,倒不如一開始就沒有的好。掌印的傷這麽快就可以當值了麽?”
孟恪也不再糾纏願望,只是淡淡回道:“殿下忘了,臣本就傷的不重,養個三五日已是偷閑了。再多,怕是要惹別人心生不滿了。”
“這幾日後宮前朝都是一點動靜也沒有,太子是把事情瞞住了?”溫蕊問道。
“嗯。”孟恪微微點頭,“前朝的火被他壓住了,陛下那到現在還是一點不知。”
溫蕊蹙起眉,在她看來太子完全沒有理由不把遇刺客一事呈報父皇,如若有,便只能是不能叫人窺探到的秘密。
他越是要瞞住底下的暗潮洶湧,她就越是要撕開那表面的平靜,看看底下究竟藏了什麽。
“既然前朝的火燒不起來,那就換個地方燒,橫豎那日他在我宮中耍了那樣大一通威風,吃點苦也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