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臣的九公主 — 第 7 章 相處
雀枝一見孟恪來了,自覺就退了出去。
空蕩蕩的屋子,立時就剩了他和床上躺着的溫蕊兩個。
孟恪認真地端詳起溫蕊的睡顏來,不知是不是中了毒的緣故,她就算此刻昏着,兩道細細的柳葉眉也蹙在一起不肯放松,是以眼皮也都皺巴巴擰在一起。
她鼻梁倒不算高挺,可鼻頭卻意外的精致小巧,薄薄的兩片唇沒有血色地抿在一起。
雀枝中間送了飯菜和藥進來,複又退了出去。孟恪端起藥碗一口一口給她灌進去,又給她掖好被角才抓起筷子胡亂塞了幾口飯進肚子。
吃完飯,他便叫雀枝滅了燈,自己信步朝外走去。
冰涼的月光在地上暈開一層淡淡的影子,讓他心緒忽然紛亂起來。
于情于理,這個時候他都不該把溫蕊放在自己宅子裏,尤其是在她昨天那樣鄭重地放棄了結盟之後。
他的頭腦告訴他不應該再繼續,而心卻說下一次吧,下一次就不管了,活像窮途末路的賭徒。
溫蕊一連昏了三日,這期間孟恪沒再來過,而明燭山的隊伍也終于回到了帝京,顧叔遵照孟恪的吩咐将阿銀接了過來。
哪知小丫頭一看自家主子臉色慘白地躺在床上,伏在床邊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洇濕了被面,非要守在床邊。
還是雀枝好說歹說才勸動她回去歇一會兒,結果一炷香不到,便又來了。
第四日時,溫蕊終于從昏睡中漸漸恢複了意識,她睫毛顫着低聲問清了情況便不肯放任自己幹躺着,腦子裏不斷思索着應對之策。
可她見不着孟恪,根本摸不清此刻事情的發展。孟恪也像有意瞞着她,不叫別人來見她,也不許別人來回話。
只有個太醫一日三次地來給她請平安脈。
她體內的毒應當已經排盡,卻始終沒等到宮中派來取血的宮人。按照她上一世的經驗,宣帝身子大傷之後通常都是要更多的血來彌補入藥,斷不可能等到現在都沒動靜。
阿銀瞧着她一日倒有大半日眉頭深鎖,逼着自己想事情,忍不住出言相勸:“主子大病初愈,整日愁思滿腹哪成?反正現下在這宅子裏,出不得門也見不得人,樂得清閑幾日多好。”
溫蕊摸着阿銀紮起來的發髻,笑了笑:“你說的對。人反正困在這,想再多也沒用。”
“那我們明天開始自己做菜吃吧。”溫蕊忽然一下子就把自己放松下來了似的,她把機會遞到了孟恪面前,剩下的事就是他和李家的恩怨,與她半點關系都沒有,他的恩情她自以為是還清了。
縱使宣帝懷疑到她這裏,她也總能把自己摘個幹淨,退一萬步就算摘不幹淨宣帝也需要她的血,沒那麽容易要她的命。
想到這兒,她終是卸下了一身憂思痛快地開始構思明日的菜單。
“你去問問雀枝她吃不吃魚,再有就是和廚房知會一聲明兒把地方給咱們留出來。”
阿銀笑着點了點頭,跑着就去了。
第二日午間,廚房便亂成了一鍋粥。主仆三個圍着條尚有餘息的鯉魚沒了主意。
“不是,殿下您不是說請我們瞧好麽?”阿銀被上下跳動的魚尾濺了一鼻子水,躲得老遠,“您在明燭山真的做過菜?”
溫蕊尴尬地笑了笑,她在明燭山确實做過菜不假,但是殺魚什麽的一向是阿花替她弄好,而且掐指一算也是上一世前半生的事了。她也沒想到孟恪這廚房的人這麽實誠,活生生的鯉魚放在大盆子裏就給她端來了。
“要麽,咱們別做了吧。”雀枝拿菜刀的手抖得篩糠似的,“主子,奴婢下不去刀。”
孟恪本是日常來探探情況,聽顧叔說殿下興致好要自己做菜,腳步就拐去了廚房,然後就看着主仆三人對着一條鯉魚束手無策。
他挽起袖子,在旁邊的銅盆裏淨了手。
而後從溫蕊身側伸手抓起那鯉魚往板上一摔,又接過刀把鱗片刮個幹淨,然後從魚腹上劃開一刀,随手一抛,魚就落進了旁邊的水盆,濺起一片水花。
“洗幹淨總會吧?”他不慌不忙地問。
阿銀同雀枝急忙點了點頭,端着水盆溜得比兔子還快。
溫蕊自醒來後還是第一次見孟恪,他今日大約是因着在宮外辦事所以脫了一向紮眼的大紅貼裏,身上套着淺灰色的素錦袍子,腳上踩着幹黃靴,甚是清爽。
“這些日子多謝掌印照拂。”溫蕊不知要說些什麽,擠了半天擠出這樣一句話來。
孟恪卻自顧自地用皂片細細搓起手來,眼也不擡:“殿下見了臣總是謝啊謝的,可都是些場面話,臣雖不才也知真心實意的感謝是要備禮的。臣鬥膽問一句殿下,臣的謝禮呢?”
“是我思慮不周,待我回宮定……”溫蕊話尚未說完,孟恪已洗淨了手。
他将擦手的帕子胡亂搭在一旁,擡腳就走:“不必了。”
“不如留下來用了飯再走——”
兩句話一同響起,溫蕊尴尬地縮了縮頭。沒想到孟恪身形一頓,淡淡道:“好。”
兩人坐上桌,溫蕊心虛地夾起一塊魚肉想往孟恪碗裏放,夾到一半卻突然想起孟恪的性子大約不喜這樣親昵的行為,一雙筷子便在空中愣住。
“是要臣教殿下怎麽給人夾菜麽?”孟恪瞧着要被溫蕊夾碎了的魚肉,十分自然地就把碗遞過去。
溫蕊搖了搖頭,自己埋頭吃飯。
一頓飯吃得她如坐針氈,總算是吃完了。
飯後,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宮裏就來人傳話說是找孟恪有事,叫他進了宮。
溫蕊這才緩過氣兒來,指揮着雀枝和阿銀兩個收拾殘局。
“顧叔,明日若孟掌印還來瞧一眼,你幫着問一句父皇打算讓我何時回宮可好?”
顧叔沖她行了一禮:“老奴省得了。”
待顧叔走遠了,阿銀和雀枝也差不多收拾完了,便湊上來問:“殿下急着回宮做什麽?雀枝都同我說了,您在宮裏日子一天賽一天地難過。”
“再難過,不也得過麽。”溫蕊垂下眼,“況且這次茲事體大,父皇總少不了要叫我去問話的。再說了,我老不在宮中是個什麽事兒啊,保不齊什麽人就打了壞主意。”
溫蕊沒說的是,她還得瞧瞧孟恪的動作才好決定下一步怎麽做。
朝堂上的李氏同她沒什麽糾葛,可後宮裏那位和她恩怨可就大了去了。
她說過,她只要別人欠她那份,多的一毫也不要。
況且孟恪今日半句相關的話都沒提,反而叫她更覺得他像是把她看得透徹,心裏不安地很。
“顧叔說你要回宮。”
第二日孟恪仍是踩着點來蹭飯,話卻不是疑問句。
溫蕊給他遞筷子的手抖了一下,讪讪笑道:“我只是問問,或者你定日子也行。我總在你宅子裏賴着也不是回事,我瞧你這些日子也為着避嫌沒回來過。”
孟恪擡眼定定看了她一會兒,終是如昨日一樣一言不發地埋頭吃飯。
“方才我還做了點心,待會兒你回宮帶些回去吧,算我一個小小謝禮成麽?”
孟恪咽盡口中飯粒才道:“我不能吃摻了蜂蜜的糕點,會起疹子。”
“我知道,所以都沒放蜂蜜,你放心。”溫蕊把一個包好的油紙包推到孟恪面前,“記得帶上。”
溫蕊話都出了口才反應過來,她這一世現在哪知道孟恪不能吃蜂蜜,方才還答得那樣理所當然。于是不由有些懊惱地看向孟恪的表情,生怕他下一句就問她怎麽知道的。
“知道了。”
孟恪不鹹不淡地應着,幾乎瞬間就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卻是意料之外地扯了扯嘴角:“殿下在瞧什麽?”
溫蕊一時答不上來,看到孟恪揚起的嘴角才知道他是故意戲弄,反而鎮定許多道:“當然是在瞧孟掌印了。孟掌印天人之姿,一瞧就讓人挪不開眼,好看得緊。”
溫蕊說的都不好意思了,孟恪倒是受得坦然:“殿下大病一場人雖然清瘦了,眼神卻是一如既往地好,臣瞧着明兒就能回宮。”
“真的?”溫蕊眼中滑過一絲狡黠,早知道孟恪這樣好哄,她就每天準備一大籮筐的奉承話給他從早說到晚了,結果還白走了這兩日的彎路。
害她昨夜想着謝禮想的絞盡腦汁才想到糕點這一條。
這還是她前世為了讨好祁玉,特意向帝京城中最有名的幾位糕點師傅專門學的,雖說可能還是不正宗,但是也絕對比禦膳房那些唬人的把式強多了。
但一做就想起祁玉那樣對她,根本配不上她這份用心。
“下午有空麽?”孟恪見她不知想什麽,想着想着眉頭就擰在一起,水汪汪的杏眼像是下一刻就要掉淚珠下來似的,還以為她是想起宮中的不痛快來,這才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
溫蕊回過神來,有些洩氣道:“有啊,當然有。天天待在這個小院子裏,我哪有什麽事做。”
孟恪放了碗筷,問:“想去城中轉一轉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