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臣的九公主 — 第 2 章 趕路
第二日溫蕊晨起時,聽着窗外噼裏啪啦的雨聲,幽幽嘆了口氣。
這雨果真如上一世一樣,一旦下起來恐怕沒個三五日是停不下來的。
阿銀倒是高興,望着窗外霧蒙蒙的山川笑的合不攏嘴:“主子,這樣大的霧奴婢原來在家時從來沒見過,這明燭山可真好看。”
溫蕊抿了一口茶,接口道:“這算什麽,以後若是有機會,我一定帶你回來小住幾天,那山裏的景色才是讓人眼花缭亂。我屋子的鑰匙你可給我收好了,回頭沒了就不帶你回去。”
阿銀滿心歡喜道:“主子放心,回去奴婢就藏起來,叫人掘地三尺也找不着。”
溫蕊開心地聽完阿銀的保證之後,卻又開始泛起愁緒。
上一世,這大雨一下便是五日,他們也生生在這驿站耽誤了五日,再算上回京的路程,前前後後就是小半個月。
這就叫她的七姐鑽了空子,在父皇面前對她好一頓編排,讓她人還未到便已先失了人心,往後的路就更是步步為艱。
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她這回可不能再那麽實誠了。
“阿銀,請孟掌印來見我。”溫蕊放下茶盞,“再去要些上好的碧螺春來。”
不過一刻,屋外便響起了叩門的聲音。
随之傳來的是孟恪清冷的聲音,他道:“臣司禮監孟恪,求見九殿下。”
“孟掌印不必多禮,進來就是。”溫蕊提起小爐上溫着的水,緩緩注入盛了碧螺春的白瓷杯中,注到七分滿才笑意盈盈地望向孟恪,“孟掌印快坐。”
孟恪落座時正值杯中茶葉沉浮,頗有白雲翻滾、雪花翻飛之态,別有意趣。
“所以殿下特地叫臣來,只是為了賞這碧螺春的翻飛之景麽?”
孟恪笑的溫潤如玉不假,溫蕊卻從他的笑意裏看出一絲頑劣。
果不其然,他下一句張口便是:“臣還以為殿下愛吃苦的,連茶也須得是陳年苦茶才合的了口味。”
溫蕊讪讪一笑,這話還過不去了是麽。
“看殿下臉色,好像也不是。那就直說吧,殿下此次所為何事啊?反正臣在明燭山上惡人也做了,再讓殿下算計算計,也無不可。”
溫蕊将手邊沖泡得當的碧螺春先遞了孟恪,才開口道:“孟掌印這是對我心存不滿了,那這樣吧,我也許你一次算計我的機會,就算扯平可好?”
孟恪抿了一口茶,才不緊不慢道:“臣可不敢,誰知道轉頭殿下會不會又甩個什麽黑鍋叫臣接着。”
溫蕊手肘支在桌上,眼神突然明亮起來:“明燭山上可是掌印自己領會的意思,到底我也沒說要一了百了,可怨不到我的頭上。”
“不過。”溫蕊眨眨眼,“倒有個叫掌印往後不必背黑鍋的法子,掌印可想聽一聽?”
孟恪知道她定然沒打好主意,但一望她那水汪汪的杏眼,不知怎麽的總像是有什麽牽引着他似的,開口便道:“殿下可說來一聽。”
“結盟。”溫蕊垂着眼,“我雖身無長物,但我的血有用一日,便可保掌印深得父皇信任一日。而我要的也很簡單,只希望掌印能夠盡力保我平安。”
“殿下憑什麽覺得臣會答應?”孟恪放下茶盞,桃花眼直勾勾對上溫蕊的杏眼,“縱是您知道了自己回宮的緣由,也不該這樣自信。這份信任對臣有沒有用,還是兩說。”
“我也沒有指望掌印立時應下,等等吧,我對掌印有沒有用總會見分曉的。”溫蕊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又開口問道:“不知我們何時可以開始趕路呢孟掌印?久別父皇,我可是歸心似箭吶。”
溫蕊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做足了姿态。
孟恪搖了搖頭,這個溫蕊,看着人畜無害的模樣,暗地裏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她說要緩幾天趕路他倒還相信是她的真心,可若是說對皇宮歸心似箭,那他可是一百個、一千個不信。
“殿下風寒未好,路上雨水不便,沒的再加重了病勢,聖上可是要拿臣是問的。況且,那浩浩蕩蕩一群人,便是帶了蓑衣鬥笠也扛不住這瓢潑大雨,殿下可萬不能如臣一般落得個苛待下人的名聲啊。”
這便是還她昨日說他苛待下人那句了,她娘說的沒錯,這司禮監的人個個都不是好相與的。
“孟掌印思慮有理,這好大一隊人走起來自然是不方便。但若只你我二人先行趕路,倒也不是什麽難事。”溫蕊直勾勾地盯着孟恪,“不知道孟掌印是否願意辛苦一點,提早交差呢?”
屋外雨勢越發大了起來,簡直像是把天空撕出了個破洞似的。
“可殿下得明白,若單我們兩人上路,就再沒有這樣好的環境了。風餐露宿,您當真受得了?”
溫蕊堅定道:“孟掌印放心,只要能早些回宮,其他的我絕無怨言。”
孟恪目光中帶着些許看笑話的意思,對她道:“那殿下便準備準備吧,我們下午就啓程趕路。”
午膳後,阿銀裏裏外外給溫蕊捂了個嚴嚴實實,才開始系鬥笠和蓑衣。
她嗔怪道:“孟掌印也真是的,明明可以趕輛馬車,非得帶您騎馬。那馬上連撐傘也是不能夠,這蓑衣鬥笠頂的了什麽用吶。再不說您身子嬌弱,哪裏受得了那馬背上的颠簸,非搭上半條命不可。”
溫蕊自己就着蓑衣的系帶打了個漂亮的結,就聽阿銀又再講:“不然,奴婢現在就跟孟掌印說去,咱們不走了,等這雨停下來再走。”
“別,你可千萬別去。”溫蕊正了正鬥笠,“他現在就等着我反悔,看我笑話呢。往後在宮裏更是擡頭不見低頭見,怎麽得了。”
孟恪的意思她是再明白不過了,就是指着這樣的安排讓她打退堂鼓呢。若她不能堅定,更遑論結盟的事情。
她若是上一世的溫蕊,自然犯不上拿命去拼這時間,也犯不上用命去拼孟恪的信任。
可是若她重生一回還不肯拼一下,就又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了,還不如上回死透呢。
所以就算是孟恪把天戳個洞,她也得趕回宮去。
“來,把我那驅寒湯給我拿過來。”
溫蕊雖然拼,但可沒真想把命搭上去。孟恪一答應她,她就讓阿銀煮了一大鍋驅寒湯。自己先喝一大碗不說,還裝了一整壺遞給了孟恪。
孟恪拔開壺蓋,放在鼻尖嗅了嗅:“殿下不會在裏面下了毒,要取臣的性命吧?”
溫蕊笑的僵硬:“要不是指望孟掌印帶我回宮,我還真想下點見血封喉的毒給你。這是驅寒的湯藥,你先喝一壺,待會路上也沒那麽容易着涼。”
“知道了,殿下上來吧。”孟恪伸出手來,那麽輕輕一拽,溫蕊就騎在了馬背上,被他兩手圈入了懷中。
溫蕊倒不是很在意這個姿勢的暧昧性,她母妃雖然教導過她要和外男保持距離,可孟恪能算是外男麽?他可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什麽男女大防在這個身份面前都用不着。
想到這兒,溫蕊不由微微偏過頭來瞧了眼孟恪。鬥笠擋着她大半的視線,她又怕被孟恪察覺,努力擰着脖子也只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和比常人色澤略淺的唇。
但也就這一小部分,都能勝過黎黎衆生之中的大半人了。無怪乎他這掌印太監當得這樣順遂,這樣出衆的風姿,六宮只怕也都願意與他方便吧。
上一世,她被豬油糊了眼,滿心滿眼都是祁家那個衆星捧月的祁玉,倒是從來沒仔細打量過她父皇身邊這位只手可遮天的掌印太監。
“阿嚏!”溫蕊這一個噴嚏打得渾身一顫,鬥笠和蓑衣上的雨水便全抖在了身後的孟恪臉上。
孟恪騰出手來抹了一把臉,從馬背上解下一個水壺給她。
“喝兩口。”孟恪的聲音在雨裏,聽不真切,溫蕊眯着眼問:“你說什麽?”
“叫你喝兩口。”孟恪重新把她圈緊在懷中,“放心,沒毒。”
敢情他是以為自己害怕有毒才不喝。
溫蕊勉強拔開了塞子,辛辣的氣息就猛然蹿入鼻腔,她咕哝道:“這是什麽呀,味兒這麽沖?”
“是燒刀子。”
溫蕊低頭思索了會兒,難怪她聞不出來。她前世回宮後免不了參加些宴席什麽的,雖也要飲酒,但大多數時候只給女兒家們一些釀制的果酒,再就是黃酒。
它們味道多數甘甜,也沒有太濃重的酒氣,還不容易醉,是極适合給女兒家們飲用的。
哪像這燒刀子,還沒入口,光聞着酒氣便知道和名字一樣霸道猛烈,倒和佛口蛇心的孟恪像的很。
溫蕊害怕酒性太烈自己受不了,便小口小口地去抿,開始是覺得真的嗆喉嚨,辣的她眼淚都要往下掉。
後來,整個人就像陷進一團棉花裏似的,又暖又舒服,便扒着壺又灌了幾口。
到驿站的時候,她整個人已經暈暈乎乎開始滿嘴胡話了。
孟恪黑着臉搖了搖她懷裏抱着的酒壺,非常後悔給她遞了酒。整整一壺酒,愣是一滴沒剩。她這不是想回宮,是想直接死路上給他添堵吧?
深藍官服的驿站官員,垂着頭将孟恪往進迎。看着半倚在孟恪懷裏的溫蕊時,忙指揮婢女上去攙。
溫蕊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手一個掀翻了上來扶她的婢女。
孟恪的臉更黑了,這一路他要再讓溫蕊碰酒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只怕還得勞煩孟掌印送殿下到房門口,剩下的梳洗工作,下官已經安排好了丫頭們伺候,保管讓殿下賓至如歸。”一身深藍官服的驿站官員谄媚地笑着,目露精光:“早就聽聞孟掌印大名,今日特地叫人備了席,還望孟掌印賞臉。”
他從帝京來時,恰巧沒在這處驿站停留,所以這裏驿站的官員今兒得了他要來的消息,接風洗塵的宴席就擺了好幾桌,他實在是盛情難卻,應酬到半夜才往回走。
他和溫蕊今日趕了幾十裏的路,這邊的天氣比明燭山下好的多,明日便能放晴。若順利的話,再趕上一日的路便可回到帝京城中。
不知道那時,她今天說的結盟還作不作數?
孟恪站在回廊下看着溫蕊的房門,指腹不經意擦過嘴角,笑得有些無奈。
他瞧過太醫院放血熬藥的樣子,算不上殘忍但也不怎麽手下留情,她就那麽肯定自己熬得住麽?
他倒要瞧一瞧,她能撐得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