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還 — 第 10 章 深度回答
第十章 深度回答
“哥,你在家嗎?”迦同一進門就朝樓上喊着,“我往你辦公室打過電話了,馮域說你根本沒回公司;你去哪兒了,怎麽連手機都關了……”她轉頭看了跟在身後的辛呈一眼:“車在呢,他肯定在家!”
辛呈茫然地點點頭,卻見匡嫂迎面諾諾地走了過來:“小姐,辛小姐,先生在客房;他剛剛……帶了個人回來……”
匡嫂欲言又止,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全都是不知如何表達。
“帶了個人回來?”迦同聽得一頭霧水,“走,上去看看!”說着,便拉了辛呈匆匆上了樓。
客房裏只開了四角的小燈,光線并不十分明朗,可是已經足以讓推門進來的兩個人看清楚床上躺着的那個人的臉。
鐘原被突然的開門聲吓了一跳,回頭看了一眼才輕輕地将握在手裏的餘知予的手放下。
辛呈愣在那裏眼睛一眨也沒眨地足有半分鐘,随後她突然轉身,飛快地跑下了樓;迦同則瞬間瞪大了雙眼:“天哪!”
鐘原只在她們進門時将自己的視線移開了一秒,就又迅速轉回到餘知予臉上,只是始終沒有說話。
“哥,她是……”迦同伸手指了指床上,又指了指鐘原,語言系統全盤紊亂,“她不是……你……她怎麽……啊?”
迦同只見過餘知予一面,是在八年前,迦異和二叔的葬禮上。
“你先出去吧,這事兒以後再說,讓我靜一會兒……”鐘原沉沉地提了口氣,低聲說道,兩眼卻始終緊盯着餘知予的臉。
迦同識趣地退出了房間,又用力地甩了甩頭自言自語地說:“我是不是今天把頭撞壞了?該不會是出現幻覺了吧?”
房間裏的鐘原思緒再次神游起來,他越想越靜不下來,腦海中的問題繼續一個接着一個冒出來,争先恐後地撞擊着他的邏輯線,最終卻絕望地糾纏在了一起,亂作一團,半天理不出頭緒。
“先生,有電話找您……是馮先生。”匡嫂輕輕叩着房門。
敲門聲将鐘原的思緒拉回現實中來,他木木地起身轉身走出房間,又極小心地反手關上房門,沒發出半點聲響。
此時,屋內的餘知予也正在慢慢蘇醒。
也許是睡得久了,睜眼的一瞬間竟被這并不算十分強的光線刺得雙眼隐隐生疼;她擡手揉揉幹澀的眼角,掙紮着坐直了身體,又将這陌生的房間草草地打量了一圈:空空的房間裏只有她一個人。
她仔細回想着,試圖梳理自己昏迷前發生的一切:她記得自己從酒吧“逃”出來之後,腳還沒站穩便覺得後頸間一下刺痛,然後整個人就失去了知覺;現在的她,不僅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甚至都不知道距離那下刺痛,時間過了多久。
她隐約聽到門外有人講話的聲音,便起身下床,拖着沉重的步子朝門口挪去。
開門的瞬間,正巧鐘原推門進來,餘知予幾乎直接撞了個滿懷。鎮定劑的藥效還未完全退去,她的腦袋裏還嗡嗡地吵着,身體裏也像灌滿了鉛;她搖晃着後退了幾步,踉跄地險些摔倒。
“小心!”鐘原一把将她扶正了起來,慌亂中游走着視線尋着餘知予飄忽的目光。
“怎麽是你?”餘知予這才看清鐘原的臉,她的臉上掠過一絲驚喜,随即又飛快地消失了;她掙紮着從鐘原的雙手中掙脫,轉身順手扶住一旁的一把椅子,才不至于摔倒,“我怎麽會在這裏?”
鐘原伸出的手被晾在半空好一會兒,直到确定餘知予已經站穩,才借着擡起的手将房間裏的燈打開;又從口袋裏掏出那張紙條,打開來遞到她眼前。他不想對她有任何隐瞞,更何況,這件事本就無需隐瞞:“這裏是我家;中午有人打電話給我,我找到你的時候,只有這個……”
餘知予低頭看了一眼紙條上的字,緊張地咽了下口水;她即使再聰明,一時之間也無法推斷出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還有,鐘原剛剛說“中午”?難道,自己被從酒吧帶走到現在,已經過去一整天了?
突然間,她被鐘原從背後緊緊地抱進了懷裏,似乎要将她整個人扣進那幢身體裏一般的力度,大到她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此刻的餘知予,居然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鐘原渾厚的胸膛和暖融融的體熱,還有那顆近在咫尺,正砰砰跳動的心。
“知予……真的是你,真的是你……”鐘原機械性地重複着這句話,既像是問題又像是答案的一句話;他閉上眼睛,感受着眼前這份雖如夢境卻無比真實的存在。
眼淚順着他的臉頰汩汩而下,沒有一絲停頓地直落到餘知予肩頭。八年來,也只有在此刻,他可以放肆發洩自己的情感,和那些極少與他有關的,屬于一個正常人再常見不過的眼淚。
他眼中盛得下撲面而來的所有質疑與責難,也盛得下每朵浪花中藏着的辛酸與甜蜜,可此刻,竟盛不下兩行溫熱的眼淚。
餘知予并沒有用擁抱來回應他,她擡了擡手,又放下。
她不是不愛了。
那些被她掰着手指數過去的兩千多個日夜,鐘原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從決定回到堯市的那一刻起,她便在心中畫了千百種與他重逢的畫面,當然,除了眼前正在發生的這種。
她不确定,現在的鐘原是不是仍舊和以前一樣愛着自己;自己經歷的那些,他能接受嗎?還有那晚,經過派出所門口時,坐在車裏的她明明親眼所見鐘原對他的“未婚妻”呵護有加……
她甚至無法判斷現在的這個擁抱,究竟是朋友親人間從心的激動使然,還是獨屬于戀人間失而複得的喜極而泣。那麽,她又該如何支配自己的思維,來傳令自己的身體,以正确的方式來回應他的這個擁抱呢?
一番思想鬥争的結果是,餘知予極力掙脫鐘原的懷抱:“不早了,我該走了!”
鐘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快走幾步繞到餘知予面前,雙手罩住她仿佛正微微顫抖着的雙肩:“怎麽了?知予,你怎麽了?”
她再一次掙脫開:“我沒事,只是想離開!”她忽然又擡起眼,“給我點時間,行嗎?”
她眼裏含着的淚光,倔強地被忍住在眼眶中;可是這份倔強在鐘原看來,只覺更加心疼。
“好。”鐘原點點頭,沉默半晌,像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那我送你回去吧,你看你現在……”他指了指餘知予綿軟無力的身體。
餘知予的目光飄向鐘原又迅速收回,便沒有再拒絕,低頭算是默許。她從來都無法拒絕鐘原,她依賴着他,從開始,到現在。
上車時,鐘原有些吃驚地看着餘知予上車後熟練地系上安全帶,完全不像以前,每次都需要自己提醒或者幫忙。他的心微微一顫:原來她可以不再需要自己。
餘知予執意在一處街口下了車,她本沒有故意躲着鐘原的意思,只是突然間,不想被鐘原知道自己現在住在哪裏;鐘原也沒有再堅持,他無力堅持,因為他怕眼前的餘知予同那被風吹幹的沙子一樣,被攥得越緊,流失的越快。
沒有告別,餘知予轉身就走。
鐘原目送着她頭也不回地一路疾走漸漸遠去的背影,只留下心中無助的顫抖;直到那背影轉入一旁的小巷消失在視線盡頭,他才死了心轉身離開。
車燈遠去之時,餘知予才從巷口探出身體。
她終于抑制不住放聲哭了出來,心裏的痛竟比八年前多了好幾倍;她原以為自己的心已經麻木了,卻好像忘記了這類麻木的共通點——一如那些蜷縮久了麻木了的軀體,總會在突然伸直血液猛地湧動的瞬間,生出一種更加鑽心的,難以言喻的痛楚。
回到家的鐘原,對着那尊淺黃色的小木雕盯着看了足有一刻鐘:昨天晚上,他如願再次走進了那個夢境,醒來之後,他終于鼓起勇氣将心裏想着的那張臉刻了上去。
他的臉上驀得浮現一點無奈又溫馨的笑意:早知把這刻出來你就會出現,定不會由着自己這般延宕無束。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馮域的電話:“馮域,幫我找個人,盡快。”
可是,一切尋找都至少得有個過程,無論長短;鐘原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接下來事情的發展,迅速到讓他連把事情弄清楚的機會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