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還 — 第 9 章 交手
第九章 交手
“是我。”鐘原回答着,一邊斜眼掃了一下手機屏幕:隐藏號碼。他一時間無從分析這聲音的主人以及這通電話的意圖,只得仔細聽着。
“聽好:靈橋南路38號甲,有你要的東西。”那女人的聲音繼續冷冷地說道,沒有語氣,卻字字清晰,平靜得好像諜戰片裏傳遞的機密消息一樣。
鐘原不由得冷笑着,很是不屑,像這樣的惡作劇,聽上去的确可笑了點。
“我要的東西?”鐘原并未深思,反倒來了點興趣,想陪她聊聊,“我倒是很好奇,是什麽?”
迦同見他打着電話,心想午餐的事可能得過會才有着落了,便閉了口,将身體向後倚到椅背上,無聊地戳着手機;辛呈則側過臉看着他一臉輕蔑的笑意,猜測着電話的內容。
“餘知予。”電話那頭傳來清晰又幹脆的三個字,語氣中倒是不由地多了點傲嬌與不可一世,仿佛已經猜到了這三個字對鐘原來說意味着什麽。
鐘原觸電般地打了個激靈,眼睛瞪得幾乎大到了極限,眼珠也幾乎要蹦出來一般;他猛地一腳将剎車踩到底,車子“嘎吱”一聲來了個急剎。
巨大的慣性将後座的迦同在一瞬間狠狠地推撞到前排的椅背上,手機也從她手中飛了出去;辛呈也是一個猛子般地紮向前,若不是身上綁了安全帶,說不定現在整個人已經飛到車窗外面去了。
“你說什麽?”鐘原擡手扶住耳機,生怕自己聽漏了那女人的話,哪怕只是一個标點符號。
迦同尖叫着抱怨道:“哥你幹嘛呀?!”定睛看時,只見鐘原面色鐵青,像撞了邪一樣呆呆地坐着。
“是餘知予,你沒聽錯,她還活着。”電話那頭,冷冽的聲音還在繼續,只是聽上去無比輕松,完全不是說到一個人“死而複生”時該有的語氣,反倒像只是撿了個東西要将他還給失主一樣。
鐘原稍稍恢複了一點理智,“我憑什麽相信你?”他反問道。
他很希望那女人說的是真的,可又怕只是空歡喜一場。
“你當然可以不相信我,可是,你難道也不相信你自己嗎?”那女人嗤笑一聲,自信的語氣再次出現:“昨天晚上,延山酒吧,你不是已經跟她見過面了嗎?”
昨天晚上?延山酒吧?
鐘原的大腦飛速運轉起來,昨天晚上酒吧裏的每個畫面像過電影一樣一幀一幀地出現在他眼前:是那個人,是昨晚跟自己主動搭讪的那個女人!他還記得搭在自己肩頭的那支戴着手套的修長的手,還有那個熟悉的感覺,那個人,居然是他的知予!
“想起來了?”電話那頭的女人聽到鐘原許久沒有說話,再次開了口,“去吧!”她又重複了一下地址,然後便幹脆利落地挂斷了電話。
耳機中只剩“嘟嘟嘟”的空白音,鐘原仍舊沒有完全回神,旁若無人地呆愣在那裏;若不是臨近中午路上車輛不多,這一停非得引發交通阻塞不可。
“鐘原,你沒事吧?怎麽了?”辛呈見他不再說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好不吓人,便小聲喊着他的名字,又晃了晃他的胳膊。
迦同重新在後座上坐好,沒好氣地揉着剛剛被撞得隐隐作痛的額頭:“本小姐今天真是不順,一上午就被摔了兩次;哥你怎麽了嘛,撞了邪啦?”
鐘原沒有說話,迦同與辛呈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大事;任辛呈在一旁又是推又是喊,鐘原始終沒有反應,就跟八年前自己從國外回來見到的躺在病床上的那個鐘原幾乎一模一樣。
時間過去了将近一分鐘,後面的車狂摁了幾聲喇叭,才将鐘原騰空的靈魂拉回到身體裏;他急聲催促迦同跟辛呈下車,卻絕口不提剛剛那個電話的內容,任憑二人一再追問,始終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臉上的表情,也自始至終都呆滞得可怕。
鐘原一腳油門,一閃眼便不見了蹤影,留下二人一臉茫然地站在路邊。
辛呈擡手揉着脖間一道赤紅的勒痕——剛剛的那個急剎車,預緊式的安全帶摩擦着她急速向前運動的身體,毫不留情地在她雪白的頸上剌出一道於痕,醒目得就像被硬生生劈了一刀的铠甲。
靈橋南路39號甲。鐘原心裏重複着這個地址,七彎八拐地,好不容易才找到這裏。
靈橋南路,這裏是條幽深的小巷。
嫩綠的爬山虎藤覆蓋着牆面,蔥綠的圍牆将巷側的平房又分割成數個看上去同樣幽深清雅的小院;臨近正午,整條巷子中安靜得出奇。
他将車停在路口,沿門牌號一路找進去。
梧桐樹的葉子這個時節也還是嫩嫩小小的,絲毫不介意午間的陽光穿過它們之間的縫隙灑向地面,形成一片無序排列的,斑駁的光點。
39號甲。看到這個門牌的一瞬間,鐘原心中泛起一絲複雜的驚喜。
他推門而入——門是虛掩的,穿過短簡的小院就是正廳。寬敞的廳裏,只是零星地擺了幾樣家具:紅木地老式八仙桌,周圍卻沒有一個凳子;桌邊貼牆立着一座正“擦擦”走着的落地鐘,晃動着的鐘擺看上去似有百斤重,好在時間還算準确;房間另一側突兀的擺着一條木制的沙發,之所以顯得突兀,因為沙發的背面斜楞着朝向門口的方向;鐘原仔細看時,發覺那沙發上好像躺了一個人。
鐘原快步走上前。
沒有一點懸念,沙發上躺着的,正是他“想要的東西”:餘知予。
此時的餘知予,雙眼緊閉,鼻翼均勻地翕動着,面容安然平和;素黑的連衣裙緊緊裹住那嬌小玲珑的身段,雙手疊放着平伏在前腰,左手上的黑色蕾絲手套和諧又醒目。
鐘原已顧不上去想昨晚在酒吧的那一幕,他伏身蹲了下來,擡手輕輕地扣住她的手背。熟悉的溫熱感經由掌心傳入心間,像開足了馬力全力沖刺的賽車一般;那種暌違不啻半生的親切與心動,竟讓他又瞬間失神了起來:這真的,是他的知予,沒錯。
他突然注意到餘知予枕着的方枕下面,露出一角紙條:
鎮定劑,入夜失效。
一張打印的字條,白紙黑字,簡單明了,似乎是跟那個電話裏的女人一樣的語氣。
鐘原将紙條對折,小心地裝進口袋,伸手将毫無意識的餘知予橫抱起來,向門外走去。
她的身軀一如既往地精致小巧,簡直跟在夢裏看到的那畫中人一模一樣。
他将餘知予抱進車裏放穩,又小心地替她系好了安全帶,調頭,朝家裏駛去。
一路上,他不停地扭頭看向熟睡中的餘知予,那張無比熟悉的臉,此刻映進鐘原的心裏竟有些五味雜陳。
回到家,他在匡嫂先是怔驚而後又變得有些複雜的目光的注視下将餘知予徑直抱上了樓,送入客房。
鐘原在床邊拉了張椅子緩緩坐下,雙肘撐在扶手上将兩只手搭了個“人”字,食指在下巴上來回摩挲着,眼睛卻始終沒從餘知予臉上移開半點:直到現在,他才能真正地安下心來,好好地看看她。
那張臉,絲毫不減那份執拗與不羁,也自然絲毫不減對鐘原的吸引和觸動。
鐘原慢慢伸手,小心翼翼地褪去她左手的蕾絲手套,那纖長如蔥段般的手便出現在他面前,還有點綴在虎口處的那滴極其醒目的暗紅色。
鐘原心頭一緊,他記得,這是二叔出事當天,餘知予自己留下的傷痕。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餘知予将手中燃着的煙蒂猛地戳向手背時的眼神,悔恨又憤怒,仿佛要将整個世界生撕活剝了一般。
因為餘知予曾說過,她和鐘原婚禮當天,她會當面跟父親餘沛殳和好;不為別的,只為這份難得的血濃于水。
可偏偏,上蒼不肯給她這個機會,當時的餘知予一定是恨透了自己。
當然,這只是鐘原的猜測,他還沒來得及證實這份猜測,她就丢了。
鐘原将她的手握在手裏,手指輕輕摩挲着那小塊暗紅色的煙痂;它早已愈合,只是這整個愈合的過程卻發生在了自己看不見的地方。
夜幕漸啓,樓下隐約傳來叮叮當當開門的聲音,緊接着是一連串嘈雜的人聲和漸近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