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手足

哥和茗玉姐姐情深意篤，我是親眼見證過的。年少時替他們打過掩護，也沒少調侃過他們。

我曾在他們身上，寄托過屬于少年人對美好情愛的期盼。

那時候的他們大概真的無所顧忌，生命蓬勃生長，愛意也在每一個細微的角落裏日漸旺盛。

哥的每一句“茗玉說的對”，都像是在表達心意；每一次“謝謝你”，都能被我哥念成“我愛你”的語調。

父王病逝，母妃殉葬，我懷疑過茗玉姐姐的立場。畢竟她是三王嫂的堂妹，三王兄又曾對父王的位子勢在必得。

作為王宮長大的孩子，這些本該是爛熟于心的事。可我哥他，分明在陰謀上單純的不像寵妃長子。

我哥對茗玉姐姐有一種沒來由的堅信，仿佛沒有什麽會讓茗玉姐姐背叛他。情愛，真的會讓人變傻？

父王和十二王叔曾你死我活，母妃也是有自己的盤算，圖謀父王的位子。我哥總愛黏三王兄和三王嫂，毫無防備，實在不像父王母妃的孩子。

可我哥終究在一夜之間成長，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一般，洞悉了三王兄的陰謀詭計。

那一夜，茗玉姐姐和我哥在冷風裏對坐，醉的不省人事。我是發自內心的感激茗玉姐姐，她值得我哥的愛。

三王兄登基，我和我哥請命攻打西齊。在建功立業之外，我哥還有個隐秘的心思：茗玉姐姐的父母是因為西齊而死，他想為茗玉姐姐報仇，也有底氣迎娶茗玉姐姐。

我哥并未如願。

大抵是命中注定了的，茗玉姐姐要母儀天下。當時的情況，真怨不得我以為我哥戰死。實在是屍山血海，從無活人。

茗玉姐姐要殉情。

那時候的北境蠻荒，并不像後來啓元在位時的文明。男人去世，宗族之人會逼迫女人殉葬。

茗玉姐姐和哥的事沒什麽人知道，她又是三王嫂養在身邊的娘家妹子，其實不會有性命之憂。

後來我才從哥的嘴裏聽到，茗玉姐姐的娘就是給她爹殉了情。母妃大概也算是給父王殉情，所以，真不怪我哥和她相似。

我哥福大命大，哦不，應該說是愛情的力量，讓他捱掙一口氣回了盛州城。

等到的，是愛人一頂小轎進了宮門。

我哥是想要搶親的，雨夜黑雲壓頂，我哥重傷吐血，我也不免埋怨茗玉姐姐。可我哥聽完這陣子發生的事情之後，愣是得出一個結論：茗玉姐姐是為了他進了宮。

我半信半疑，也為我哥一次次私會茗玉姐姐提心吊膽。

哥其實是個很講究道義禮法的人，三王兄為哥受了傷，哥惦念着要回報了許多年。

為了茗玉姐姐，哥一次次以身犯險，也一次次打破常規。

氣急了，我也忍不住質問過茗玉姐姐，“你分明都已經嫁給王上了，為什麽還要和我哥糾纏不清啊？若真是為他好，你就放過他吧！”

茗玉姐姐霎時紅了眼圈，“為他好？在我眼裏，尊重他的意願，也不違背自己的心，才是真正的為他好。”

和茗玉姐姐的那次的對話引發了我的思考，不過我也沒有太多時間去品味話中深意了。因為我哥要娶妻了，還是三王兄側妃的外甥女，刁蠻丫頭蘇氏。

我哥的性子呢，實在不太會拒絕人，每每給了蘇氏太多餘地，讓蘇氏以為自己有希望打動我哥。

我哥就等着燕王府裏雞飛狗跳吧。

這個蘇氏确實壞事，以至于很多年以後，我勸我哥起兵的時候被蘇氏聽見，我當時甚至起了滅口的心思。不過都是後話了。

茗玉姐姐一胎得子，王上将孩子抱到三王嫂處，命名啓元。我暗罵這對夫婦無恥之尤，對身邊的王長子啓翰耳語，“聽見了吧，你根本就不是王上心裏的兒子。”

啓翰如我所料變了臉色，我心底卻沒有挑撥成功的快樂。大概還是惦念茗玉姐姐曾經對我的那點兒好，同情她吧。

以我哥和她私會的頻繁程度，若不是啓元實在太像王上，我都要以為那是我哥的兒子。不過我哥大概真的這麽希望。

茗玉姐姐對這個兒子心情十分複雜，說沒感情吧，那目光裏濃濃的情緒根本騙不了人；說有感情吧，又不願正視孩子的存在。

我哥倒是心無芥蒂，在王上駕崩的多年裏，扶持啓元穩坐皇位，還給他出生入死地打天下。

至于小皇帝的同胞妹妹，皇次女念念，從來都是毫不避諱地喚哥一聲“阿爹”，唯恐天下不亂。

我哥、茗玉姐姐和念念坐在一起的時候，真是一家三口的溫暖模樣呢。也因此，我哥去世之後，我才想要圓了他的夢，請過繼念念給我哥。

念念出生在茗玉姐姐輾轉宮外之後的大半年裏，王上肯定是起過疑心的，最終為什麽沒有動手，約莫還是我哥手裏的兵權人望護住了念念。

念念懂事讨喜，她哥哥卻是個別扭性子。明明想親近我哥和茗玉姐姐，偏要嘴上不饒人，朝堂上和我哥作對。

怎麽滴，我哥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難道要讓你這麽坐享其成啊？看什麽看，別不服氣，說的就是你，蕭啓元。

這小子見一個愛一個的風流性子可是随了先帝，一點也沒從他身上看出我哥教導的痕跡。真是白疼你了，小兔崽子。

原先人常德妃和他處的好好兒的，還給他生了皇長子，結果他可到好，說冷落人家就冷落了，竟沒再去看過一眼。

常家的姑娘，嫁給蕭家的男人，實在不幸。我爹的發妻常娘娘，幾乎銷聲匿跡的一個存在，卻是支持我爹起家的人。

常德妃就不說了，我在天上遙遙看着，她侄女也是個紅顏薄命的。

我的王妃是李文程的族妹，先帝給我選了這麽一個人，大約也是存了制衡的心思。說什麽用人不疑、腹心相托的，可不還是該忌憚利用照樣忌憚利用麽。

只可惜，我哥和茗玉姐姐這樣好的人，為大晟耗盡了一生的心血，到頭來恐怕還是要背上一個“恣意妄為”的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