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拐了個小神醫 — 第 143 章 成全歷史
郊外一處無名荒山上坐落着許多沒有名字的野墳, 天有小雪,在荒草叢生的墳上落了薄薄一層。
華淹留把孫靈陌帶到其中一處野墳旁,按着她肩膀讓她跪下去。
孫靈陌被點了穴道, 不得不跪。她擡眼看着面前樹了無字碑的荒墳, 知道裏頭埋着的就是陳錦婉。
“你該給她磕幾個頭,”華淹留在旁邊一處石頭上坐了, 長劍支在地上,看着她還算平靜地說:“錦婉能有今天,全都是拜你所賜。”
孫靈陌反駁道:“是她先要殺我的, 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沒聽說過自衛還有罪的。”
“你若不去招惹皇帝, 奪了她的心頭好,她會殺你嗎?”
孫靈陌實在覺得他可笑,看着他道:“真是大度啊, 眼見心愛的女人鐘情他人,你非但不生氣,還心甘情願為她做嫁衣裳。”
“我與錦婉之間, 豈是你能揣度的。”華淹留看着落了雪的墳包,說道:“她曾救過我一命。”
孫靈陌有些不解。
“你們不是一直在找廉黨餘孽嗎?”華淹留抱起雙臂十分坦然地說了出來:“我就是。”
孫靈陌猝然瞪大眼睛盯着他看。
“我算是廉賀之旁系的子侄, ”他好像在讨論今天的天氣一樣,随意道:“我家以武為生, 靠走镖勉強撐起門戶。家族沒落了,親戚們漸漸都不再來往,跟樹大招風的廉家八竿子找不着。可太後那個毒婦偏屠了廉黨九族。”
他如講笑話一般,從喉嚨裏笑出了聲,帶動得臉上胡須亂顫:“我家的人基本都死光了,剩下我一個被老管家拼死救出來。我隐姓埋名, 本是要茍活于世,那些廉黨叛逆卻不知怎麽找到了我,開始頻頻與我聯系。因我自小就有些武學根基,功夫還算不錯,他們就把我派去了京城打探消息。
“他們一幫茍延殘喘的殘兵敗将,每天都妄想着能替廉家報仇,殺了宮裏的皇帝和太後,搞亂這個天下。我雖不屑與他們為伍,偏他們人多勢衆,我打不過,只好聽他們差遣,他們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每天替他們賣命奔波。漸漸地,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像一個稱職的廉黨餘孽了。
“那天我在京城,不小心露了行蹤,被禦林軍盯上,如喪家之犬般在城裏拼命地逃。最後不知怎的,逃去了一家妓院。
“那家妓院裏有位天底下最漂亮的姑娘,她扭頭朝我看了一眼,見我身上有傷,什麽也沒說,把我藏在了她的屋裏,替我躲過追殺。”
孫靈陌聽完了來龍去脈,總算明白他到底為什麽會對陳錦婉有那麽深的執念。救命之恩,尤其救他命的還是位絕對佳人,換哪個男人都會念念不忘。
“你既這麽喜歡她,為什麽不跟她在一起,反要把她拱手讓人?”她問。
華淹留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地笑了,指了指自己的臉:“就我這副尊容,跟她在一起,豈不是玷辱了她?”
孫靈陌心想您可真是偉大,這種大無畏的奉獻精神簡直感天動地。
“你跟秦洛又是怎麽結怨的,”她好奇又問:“那晚你要殺他?”
“他一直對錦婉念念不忘,還妄圖把錦婉帶出宮。這種不知好歹的人,留着是個禍害。”他說,扭頭打量了孫靈陌一會兒,笑道:“我發現你慣會搶錦婉的男人,凡是喜歡她的,最後卻都鬼迷了心竅喜歡你。”
孫靈陌自動忽視他最後幾句話,說道:“你就算想殺秦洛,也該選個日子與他光明正大打一場,而不是幹些宵小之徒的勾當,趁着他酒醉去刺殺他。”
華淹留理所當然道:“論武功,我不是秦洛對手。去跟他打,我不是自尋死路嗎?有些事不用那麽光風霁月,能贏就行。”
他無恥得十分心安理得,孫靈陌沒再說什麽。
小雪一直不停,漸漸在她發上落了白白一層。正值淩冬,她身上冷得厲害,露在外面的手和耳朵凍得通紅。
華淹留啧啧了兩聲:“看你這副樣子,真是我見猶憐啊,怨不得能把皇帝迷得不顧尊嚴性命地去救你。”
他笑着舔了舔自己牙齒:“你說你這麽管用,趙辰軒會不會為了你,把刀子往自己身上捅第二次?”
孫靈陌預感到他想做什麽,方才還死寂的神色一剎變得慌亂:“你什麽意思?”
“我的人就快來了,”他說:“他們籌謀這麽久,就等着今日攻入皇城。我想着他們打的是一場必敗的仗,本是不願意摻和。可現在有你在我手裏,你是見血封喉的神兵利器,帶你一起去,想他們或許能成事。到時候,也不枉我在廉黨叛逆裏出力這麽久。屆時換了江山,他們看見我功勞,能推舉我去做皇帝也說不定。”
孫靈陌已經渾身僵冷,腦子完全是木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難道她要再害趙辰軒第二次嗎?
見她跪得夠久了,華淹留過去把她從地上拽了起來。前面已經有人的腳步聲,他扭頭看了看,說道:“他們來了,我們也該動身了。”
應淼四處找人未果,最後只能趕回皇宮。一頓板子肯定又是免不了了,如果孫靈陌再有什麽三長兩短,恐怕他的小命也不保了。
快到宮門口時,大将軍朱紳一身戎裝騎馬攔住了他,問道:“應侍衛急急忙忙是要去做什麽?”
應淼心急如焚:“孫大夫方才去孟府治病,誰知突然不見了。恐是被歹人劫持,我得盡快禀報皇上,讓他多派些人手去找。”
說完就要走。朱紳把他攔住,心內思索了兩番,怎麽想怎麽不安,對他道:“你先別去,今日城外似有異動,我怕是跟孫大夫的事有關。”
應淼面色一變:“你的意思是?”
話音剛落,一名守城兵匆匆跑了過來,跪下向朱紳禀道:“廉氏叛黨已聚集于城外,以意妃做脅,逼我們洞開城門,迎他們進去。”
朱紳暗道糟糕,一瞬間心裏走過了無數種可能,最後低下頭威脅似的看向應淼,說道:“事關重大,你嘴千萬嚴些,不能讓皇上知道此事!”
應淼不敢妄下決斷,為難道:“可孫大夫若有不測?”
“一切由我承擔!”朱紳叫來自己手下,說道:“去盡量拖住消息,別讓皇上出宮。”
那名手下應聲而去。
應淼無奈,只得跟着朱紳一道去了城樓處。
廉氏一黨約有八千人馬,烏壓壓地候在城外。為首的正是華淹留,他站在最前面,手裏挾持着孫靈陌,一把明晃晃的寶劍橫亘在女孩脖下。
他簡衣便裝,連盔甲都不屑于穿,好像是料定了有孫靈陌這個盾牌在,無人敢傷他分毫。
“朱将軍,”華淹留擡頭看着城樓上的朱紳,含笑開口:“怎麽不見皇上?”
他分出手摸了摸孫靈陌的下巴,說道:“小美人的性命他是不想要了嗎?”
朱紳命人挽弓搭箭,随時與廉黨血戰。
“你以為有孫大夫在手裏,你們這幫烏合之衆就能成事了?”朱紳諷刺哼笑:“癡心妄想!”
“能不能成其大事,好像不是你說了算,”華淹留不慌不忙:“你也沒有資格來與我談判。去叫你們皇帝來,孫大夫一時不見他,可是想他想得厲害呢。”
“皇上天威,豈是爾等雜碎能見的,”朱紳面目冰冷,雖然心裏并不怎麽有底,可情緒上看不出絲毫波瀾:“你們中大都應該也成家立業了,若是識相,盡快放了孫大夫,我可以考慮留你們妻子兒女一條性命。”
華淹留已經沒有多少耐心跟他周旋了,把劍刃往孫靈陌頸下又靠近了些,幾乎快要挨着她纖薄的肌膚:“朱将軍,你是戰場上的人,比我清楚瞞報軍情是什麽罪過。今日孫靈陌若死了,你覺得你一家妻兒老小還有命嗎?”
威脅之意已經呼之欲出。朱紳雙手緊握,捏得骨節簌簌有聲。
可他不能被華淹留牽制住鼻子,上次與烏頓大軍相遇,皇上為了區區一名女子,差點兒就喪生崖底的事他還記得十分清楚。那次皇上能死裏逃生完全是僥幸,可是這次呢,同樣的情境下,在他還有選擇的時候,他必須當機立斷,不能再看着皇帝去赴一場必死的局。
“華淹留,我再說最後一次,”他握緊劍鞘,眼中泛起殺意:“放了孫大夫!”
華淹留啧啧了幾聲:“我看你簡直是冥頑不靈啊。”
他把孫靈陌又往前推了推,說道:“讓你們皇帝出來見我,否則我現在就殺了她!”
直到這一刻,孫靈陌終于徹底死心。
她是鬥不過歷史的,再怎麽費盡心機,也還是脫離不了紙上的結局。
只盼着自己死前,不要再帶累趙辰軒。
她做了決定,準備朝華淹留的劍上撞過去。華淹留卻早料到她會如此,一只手掐住她後頸,沒讓她往前分毫。
“你別想着就這麽輕易死了,”他冷飕飕地說:“你的命值錢得很,屆時等皇上來了,我讓你們兩個死在一處,這輩子豈不圓滿了?”
“你休想!”她咬牙切齒道。
“是不是休想,很快就知道了。”
華淹留重新看向城樓上的朱紳,以命令的口吻道:“打開城門!”
朱紳看了看已經整裝待發的弓/弩手,眉間滑過一抹狠色。
應淼見他神色不對,忙勸道:“朱将軍,不能沖動,孫大夫但凡有半點兒差錯,皇上該怎麽辦,你可有想過後果?”
“眼前已顧不了了,還想什麽後果!”朱紳怒道:“我乃衛國大将軍,絕不會讓此等匪類踏入京城一步!上次是我無可奈何,這次既還有轉機,我不會再看着皇上為了區區一人而不顧天下萬萬人!”
“衆将聽令!”他怒視着城下的華淹留,不顧應淼阻攔,咬牙正要傳令。
“朱紳!”
一人含着滔天怒氣的聲音驀地響了起來。
朱紳回轉過頭,看見一身墨衣玄裳的趙辰軒已跑上城樓,帶着滿身凜凜殺意朝他趕了過來。
“你敢!”趙辰軒怒視着他,妄圖阻止。
可朱紳已經趕在他過來之前,不管不顧下令:“放箭!”
城樓上瞬時萬箭齊發,凜冽箭矢直朝着孫靈陌而去。
趙辰軒一時間面無人色,直欲沖下城樓去救人。
偏被應淼和朱紳死死攔住。
大起來的紛揚雪花裏,孫靈陌擡頭,看着城牆上的趙辰軒。
無能為力地兩兩相望。
她以為自己會很害怕,可在真的面臨死亡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所有的情緒全都抽離而去,唯一所剩的,只是舍不得他。
箭矢疾速朝她逼近,一陣透骨的風聲裏,她好像聽到了城樓上的趙辰軒在撕心裂肺地喊她名字。
可是一切都晚了,她注定要死在今天,成全這段歷史。
只要她死了,朱紳就能放開手腳,一舉殲滅叛黨。
在最後一刻,華淹留竟舉劍幫她掃落了身前一批箭矢。他不想讓她死,她死了,他今天必敗無疑。
可那箭卻是密密麻麻,根本就擋不完。一批被掃落,瞬間又有新的沖到近前。
只需一秒,就能讓孫靈陌萬箭穿心,要了她的命。
華淹留知道,自己救不了她了。
所有人都知道,孫靈陌此番必死無疑。
可就在箭矢就要刺入孫靈陌胸膛時,她周身驀地發出一陣詭異的白光,将她整個人包裹進去。
那光刺眼得很,迫得所有人都無法直視,舉手擋在了自己眼前。
不過瞬時之間,光亮又消失了。
他們放下擋在眼前的手,再往那處看時,發現孫靈陌已經不見了。
連片衣角都沒有留下,只有一塊斷了線的血玉掉進雪地裏,光芒盡斂。
趙辰軒雙目赤紅,眼球上布滿血絲,眼睜睜看着她消失在了這個世界。
喉間一腥,他又一次嘗到了那種,痛似剝皮抽骨般的血腥味。
崖上有風,呼呼地朝她吹着。
天上層雲散盡,一輪溫和圓日懸在頭頂,在她臉上照出一層暖洋洋的光暈。
風有些大,吹得寒意湧上夢境。孫靈陌眼皮動了動,睜開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冬日陰冷卻又難得被太陽驅散了一部分嚴寒的天空。
是個晴天。
沒有雪。
她在地上躺了許久,神思終于一點一點歸位。
她好像是,還活着。
她從地上起身,四處看了看。
發現這裏正是她當年墜崖的那座蒼越山,崖邊有棵歪脖子樹,樹葉凋零,枝杈光禿禿地朝前伸展。
在那棵歪脖子樹旁邊,靠近崖邊的位置,還放着她當初擱在那裏的《昱成帝傳記》。
她過去把書撿起來,翻開其中一頁。
書頁在時光裏浸得發黃,邊角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