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生波瀾

高逢鶴哽住，兩條腿盤在床榻上。

道理他也不是不明白，只是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不說出來就更難受了，于是他撓撓後腦勺，蹙眉道：“我知道浮銀是妖，她不也沒傷害咱嗎？”

“我的小爺啊，”丸子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那是她還沒有暴露本性，你想想那只九尾狐，多可怕，多吓人，我估計浮銀就跟她差不多……”

“你說什麽呢？”桌下沖出來一團紫氣，将坐在凳子上的丸子掀翻到地上。

紫氣彙聚，漸漸顯露出身子娉婷的瑟瑟，她捋着垂在胸前的發絲，“你這胖子，胡說什麽呢？”

丸子跌坐在地上，瞧見瑟瑟忽然冒出來，登時瞠目結舌，“她，她，狐妖——”

“噓！”瑟瑟聳聳鼻子，叉腰道，“你方才說我什麽？”

“你說我可怕？”她揚起秀眉，露出兩只尖牙。

丸子吓得說不出話來，含糊不清地混着“救命”嗷嗷叫着。

“瑟瑟，你別吓他了。”高逢鶴無奈道。

瑟瑟沒好氣地瞥了地上的丸子一眼，哼了一聲，“老娘可是青丘最美的狐貍，這樣一副好皮囊怎麽碰上你這麽個沒品味的家夥。”

她拂袖坐下，對高逢鶴冷聲冷語，“我與浮銀什麽都不缺，倒是缺一個灑掃書童。”

高逢鶴面色一變，“你這狐貍……”

話還沒說完，他忽然一頓，浮銀和瑟瑟同為妖，理應一起，那自己這麽執着是為了什麽？

瞧着他呆呆地模樣，瑟瑟心中犯起了嘀咕，她蹙眉，“你怎麽了？手臂上的傷口還傷到腦子了？”

“我一直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高逢鶴臉上映着從破窗中投進來的陽光，失神似的喃喃，“這種感覺自打我第一次見浮銀時就一直存在。”

他神色不斷變化，似是随着口中的話語而波動。

“那種心怦怦跳的感覺，那種抽痛，那種神志快要脫離的麻木之感。”他手捂上胸口，感受溫熱掌心下的跳動。

那種感覺，又來了，原來提起她的名字也會這樣。

他垂下目光，“所以我要跟着浮銀，我想知道為什麽？”

“小爺，你怎麽了？”丸子從地上爬起來，關切問道，“你生病了？還是心疾？”

反觀瑟瑟卻是一臉吃味的表情，她抽動臉頰，道：“你不會喜歡上浮銀了吧？”

“喜歡？”高逢鶴蹙起眉頭，他從來沒喜歡過什麽女子，從小到大除了花娘，就是在丸子和一堆孩子中間混着。

丸子的目光也逐漸迷糊起來。

瑟瑟看着他倆一臉木然的模樣，不由得彎了彎眼睛，做出一副了然的模樣，“你們一個二個都是呆子，不，男人都是呆子。”

她手指輕輕點着，好像面前不是高逢鶴和丸子兩個人還是成千上萬的男子。

“妖物大都貌美，浮銀雖不及我，但迷你一個還是夠的。”瑟瑟朝兩人抛去一眼。

丸子作勢要吐，悄咪咪白了瑟瑟一眼，但還是畏懼她狐妖的身份，只是一瞬間。

“什麽是喜歡？”高逢鶴一副認真求學的模樣，逗得瑟瑟忍不住大笑，他接着問，“什麽樣才是喜歡的模樣？”

瑟瑟看着他，唇角一撇，“你這家夥，皮相生的好，人也有趣，若不是……”，她神色一凜，

“若不是你一開始想捉妖，”她面色轉變得很快，似乎是狐貍天生而來的，“我還真想收了你。”

“我哪知道喜歡是什麽感覺，一直以來都是男子喜歡我，愛慕我。”瑟瑟摸着自己的面頰，沉浸在自己的美貌中。

高逢鶴嘆息，果然她又這樣了，說不了兩句就欣賞起自己的美貌，大抵狐貍都是這樣的。

喜歡？他喜歡浮銀嗎？

高逢鶴攤開自己的掌心注視着，思緒卻飄到九霄雲外去了。

浮銀三番兩次地救自己，而自己每一次看見她，靠近她就有奇怪的感覺。

“喜歡嘛，”瑟瑟嬌媚笑笑，靠近高逢鶴幾分，“就是想起她就心跳怦然，看見她就失去理智，走哪都想跟着她呗。”

她的纖纖玉指在高逢鶴胸口一拍。

高逢鶴整個愣住，像是變成了木頭。

丸子此時也覺得奇怪起來，他試探道：“小爺你不會真的喜歡上浮銀了吧，我告訴你，人妖有別，你……”

瑟瑟立馬将他嘴巴捂住，呵呵笑道：“喜歡一個人自然要投其所好了，你加油！”

高逢鶴的表情抽了抽，他還沒回過神，門卻突然開了。

“你們一堆在這幹嘛呢？”程輕舟樂呵呵地走進來，他身後的浮銀慢慢跟着，素色的衣裙飄揚。

高逢鶴呼吸一滞，慌忙掩飾道：“沒什麽，沒什麽。”

浮銀瞧瑟瑟将丸子嘴巴捂着，不由得疑惑，“瑟瑟，你這是在幹什麽？”

瑟瑟神色一亂，很快組織好語言，“他說我長得吓人。”

說罷她松開手，還一臉嫌棄地掏出手絹擦了擦手。

這一屋子，程輕舟扯扯嘴角，人是人，妖是妖的。

高逢鶴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浮銀身上，然後躲開，不斷重複着。

浮銀總感覺自己身側不斷有閃爍的目光，于是她奇怪地轉過身，正巧對上高逢鶴的目光。

高逢鶴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欲蓋彌彰地垂下目光。

“你怎麽了？是不是傷又……”

“沒有！”高逢鶴挺起背脊，速度極快地打斷道，“什麽事都沒有。”

瑟瑟見狀清了清嗓子。

“你們這一堆堆都擠進來幹什麽？熱死了。”她不自然地撇嘴，旋身變成一只小狐貍，蹦跳着從人群中鑽出去。

她剛出去，外院就傳來一陣孩童的驚叫。

浮銀不禁笑起來，這下有瑟瑟好受的了。

丸子見狀也攬上程輕舟的臂膀，程輕舟還沒反應過來，一臉詫異。

丸子卻心不在焉道：“道長，你看我這心裏還是怕得緊，你給我畫幾張符，也好讓我放放心。”

程輕舟還沒作答，就被丸子連拖帶拽拖出了門外。

我這地還沒站熱呢！程輕舟一臉茫然。

很快，屋子裏只剩下高逢鶴和浮銀兩個人，屋子裏安靜地要命，只剩秋風沙沙作響。

“你冷嗎？”高逢鶴見浮銀穿的單薄，裝作随口說道。

“我們妖不會感覺到天氣變化。”浮銀淡淡地笑。

高逢鶴無所自處，假裝困倦地伸了個懶腰。

浮銀道：“你困嗎？那我不打擾你了。”

她作勢要出去，卻被高逢鶴攔住，“等等。”

“又怎麽了？”浮銀疑惑。

“我，”高逢鶴喉結一滾，不自然地歪着腦袋，“我還有點不舒服。”

“哪不舒服？”浮銀有點慌亂，她靠近高逢鶴幾分，清清涼涼的氣息從高逢鶴身上傾瀉而下，高逢鶴知道這是浮銀在檢查自己的身體。

他心怦怦直跳，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劇烈。

“哪裏都不舒服。”他輕聲道，垂在涼席上的手指曲了曲。

……

瑟瑟從慈院的孩子裏“死裏逃生”，還沒來得及松快又看見了一旁的道士，這慈院哪來的“慈”，這分明是個牢籠。

她尾巴一揚，扭着屁股躍上高牆，看着遠處的袅袅輕煙和重重遠山。

青丘距離這裏有多遠？她估算着，搖晃着一頭漿糊。

如她所言，她是青丘最美最好的小狐貍，狐王王後疼愛了她千年，為了讓她得道成仙才勉強放她離開青丘，饒是這樣，他們也萬般不舍。

瑟瑟想着想着心裏頭一陣酸澀，正要低頭在胸口的絨毛上擦拭眼淚，卻不小心在門口的一棵梨樹下看見一雙相似的身影。

程輕舟從袖口中掏出一個手鏈遞給浮銀，浮銀愣住，繼而接下。

那是她的實沈星環，表面上像是被修複過，但仍然不亮。

程輕舟解釋道：“姑娘的手環我已經幫你修複好了，只是我沒這個本事，是央求我師父修的。”

“上面不亮是因為缺了一樣東西，就是浮銀姑娘你的心頭血。”

浮銀盯着手中的星環，她自然知道，這實沈星環沒了自己的心頭血跟普通的手環沒什麽區別。

她收好手環，朝程輕舟道謝，“還要謝謝道長，若以後有機會見到真人，我一定多加感謝。”

程輕舟現在已經接受浮銀叫自己道長了，見浮銀談及自己的師父，他嘆息，“我師父這個人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倒是你運氣好，他閉關千年，我這次回去竟然見到了他，所以才拜托他修複你的手環。”

浮銀眼睫一動，沉思，兀虛真人自打飛升成仙後就被分配到看管歸墟的魔神封印，現在程輕舟在宗門裏再次見到他的身影，看來她的猜測沒錯。

真人看見了她的手環，說不定會識出她的真實身份。

索性，浮銀撚撚手心的手環，手環與她感應，輕輕晃動着。

就快了，就快了，她就快成功了。

只要神女能夠複生，無論魔族再出什麽異樣，再有什麽異心，六界都不用再害怕了。

浮銀不受控制地彎起嘴角，那笑容卻愈加苦澀。

程輕舟有點奇怪，“浮銀，你怎麽了？”

浮銀搖搖頭，收起神情，正色道：“不知何時，我能見真人一面？”

程輕舟不解，浮銀一屆小妖，見到這些除妖的道士都該退避三舍，怎麽還想要見自己的師父，神仙真人呢？

他自己在心裏思忖着，或許她也想要得道成仙？

那個青丘的千年老狐貍不也天天念叨着成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