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拐了個小神醫 — 第 66 章 雨急風驟

這兩天韋德派人去查容妃病情, 結果查來查去,查出來的結果卻是,容妃之所以病得越來越重, 是孫靈陌一直在暗中換藥的緣故。

他匆匆趕回淵和殿, 路上恰好碰見孫靈陌在往後宮那邊走,他想到什麽, 一時不敢耽擱,腳下如飛趕往前殿。

好不容易跑回去,他找到皇帝, 忐忑不安地把這件事告訴給了他。

趙辰軒聞言, 瞬時變了臉色, 從椅子裏一躍而起,大步走出門。

孫靈陌已看過容妃病情,孟殊則果然已經把她的命保住, 要是任由這麽發展下去,病情很快就會痊愈。

她裝作給容妃治病,讓人拿來一碗八珍湯, 兌上刺槐蜜。趁人不注意時,往裏面擱了點兒遇水則融, 無色無味,卻能很快要了人性命的粉末。

她端着藥朝容妃靠近, 讓人把她從床上扶起來。

千鈞一發之際,趙辰軒突然從外面幾步邁了進來,冷凝着臉色一把打落她手裏的碗,鐵箍般的手緊攥住她手腕。

屋裏的人俱被吓了一跳,紛紛朝他跪了下去。陳錦婉一時并不清楚發生了何事,擡起一張柔弱的臉, 去看他抓住孫靈陌的手。

湯碗碎在地上,藥汁灑了一地。孫靈陌想,趙辰軒或許是已經知道了,她到底晚了一步,沒有贏得了他,也沒有贏得了陳錦婉。

趙辰軒喘了幾口粗氣,垂眸看着她,沒有當場拆穿她,只是對織雲道:“去請孟太醫來給容妃治病。”

織雲哆哆嗦嗦應了一聲。

趙辰軒抓着孫靈陌手腕,拉着她轉身出門,走過一條條仿似沒有盡頭的甬道,最後在一個幽僻無人的亭子裏停了下來。

亭子前種着棵合歡樹,枯敗着葉子蔫頭耷腦地開着。天氣陰沉沉的,雲層不停滾動。

他轉回頭看她,壓抑着自己情緒,說:“你想殺了容妃?”

“是,”她并沒有否認:“你早就知道那次我出宮,就是想永遠離開這裏。你以為我為什麽回來,若不是容妃不給我活路,我早就離開永安了。我會回來,就是要殺了她,只有殺了她,我才能安心。”

趙辰軒一直都清楚她不是個安分的人,從來也沒有真心想留在他身邊。若她無牽無挂,永無後顧之憂,恐怕早就走了。可是當聽到這些話從她口裏說出來時,他還是不可抑制地生氣起來。

他的呼吸沉重,問她:“你非要走?”

“這裏有什麽值得我留戀的地方嗎?”她看着他,說:“我之所以會入宮,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治好你。不可否認,你是個好皇帝,若你這麽年輕就死了,是大昱的損失,是整個天下的損失,是百姓的損失。戰火會立刻就燒起來,到時候民不聊生,國将不國。所以我來救你,也救我的國家。我既治好了你,責任已成,你就該把我放出去。你不肯放過我,我只能自己走。可我出去以後,我發現容妃根本不會讓我活着。她恨我入骨,即使你對我根本沒有半分情意,她也容不下我。既是如此,我自然要回來殺了她。她若不死,死的就是我。”

她朝他走近一步,擡起頭看他:“我有錯嗎?”

趙辰軒完全忽略了容妃之事,心裏只一遍遍回響着,她要走。

他留不住她。

他忽地生出一股從未有過的無奈。以往他會留她,不過是因為她确實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神醫。他是皇帝,凡對大昱江山有裨益之人,都被他網羅在朝中,所以他不能放她走。可是現在,他發現自己要留她的理由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

可他也知道,她是不受拘束的性子,早就對宮裏生了厭倦。他并非昏聩之人,既然她志不在此,他再強留下去,那他與土匪莽夫又有何區別。

他就說:“你既想走,朕就讓你走。只是再過幾日,茍厘國三王子同他們那的一位崔姓大夫就要來朝上供。那個三王子野心勃勃,早就不甘心臣服于大昱,對他父王積怨頗多。此行除了繳納歲貢,就是想讓那位大夫與我朝大夫比試。你再留幾天,等他們走後,朕放你自由。”

孫靈陌的心抽痛了一下,被她不着痕跡掩去了。待嗓子裏的澀意褪下去,她說:“區區茍厘小國,彈丸之地,常年依附于中原,連自己的文字都沒有,一切都是習學中原文化。那裏就算有大夫,也都是來中原學了點兒皮毛的鼠輩而已,何足為患。怎麽倒值得皇上這麽擔心,難道醫官局裏的人都比不上他?”

趙辰軒道:“崔吉那人自小被送來中原,裝作中原人的樣子,受教于多位名師門下,還哄得缪淳子收他做了徒弟,騙得缪老前輩把一身醫術盡都教給了他。二十年後,術業有成之時,崔吉告訴缪淳子,說他本是茍厘人,奉家母之命前來學醫。他自認自己有天分,乃醫學奇才。又在缪淳子身邊學醫數年,言之鑿鑿說中原大夫已無一人是他敵手,終有一日他會光耀茍厘國醫學,讓中原大夫全都跪倒在他腳下。一番話說下來,氣得缪淳子與他斷絕了師徒關系,寫了封決絕書給他。崔吉學醫有成,近幾年在茍厘名聲大噪,備受推崇。前幾年,他也來過中原與人比試,結果百戰百勝,無一敗績,從此更是狂妄,在茍厘肆意诋毀中原大夫,妄言中醫本是起源于茍厘,正統中醫在茍厘這些不知所謂的話。茍厘王子此行特意帶上他,想是早做好萬全之策。醫官局裏的太醫雖并不是無能之輩,可跟一個在缪淳子手下學過二十年的大夫相比,恐怕并無十足把握能勝他。”

孫靈陌果然被他一席話撺掇得窩火,可很快又想到什麽,失落地擡頭望他,靜默良久,驀地一笑,自嘲般道:“皇上,原來你留着我,倒真是因為我有用啊。還有什麽事是想讓我幫你做的,你都告訴我,我一并答應。反正幫你就等于是幫整個中原,我還賺了個為國為民的千載美名。”

趙辰軒含義複雜地看着她,說道:“只這一件事,你辦得好,我就放了你。”

孫靈陌苦澀一笑,含淚道:“好,我會留下來對付崔吉。可你就不怕我再下毒,害你心尖上的容妃嗎?”

趙辰軒被她最後幾個字說得眉心一蹙,表情古怪地看了她一會兒,說道:“我不會讓她再對你出手。”頓了頓,又道:“你最好也老實點兒,別再動歪腦筋。前幾次幫你換藥的是丁修吧,你若再輕舉妄動,就等着給他收屍吧。”

他冷冷看她一眼,舉步走了。

快到前殿時,天上突然一聲雷響,雲層滾滾而動,陰風驀地吹來,不過瞬間天上就落了雨。

韋德拿着傘匆匆跑來,替他撐在頭頂。

雨下得越來越大,積攢了幾天的雨勢急促,瓢潑一般,砸在地上濺濕了他的衣角。

他又往前走了走,步子卻是慢下來,最後停在原地不動了。

韋德看得奇怪,勸道:“皇上,外頭雨急風大,還是快些回去吧。”

他在原處默了一會兒,看着油紙傘外的稠密雨簾,目中微光閃動。

到底是沒有忍住,他轉過身,往涼亭那邊走了回去。

他邁着兩條長腿,一路走得極快,出了傘邊。韋德小跑着都追不上他,看到大雨瞬間淋濕了他衣裳,趕緊加快腳步去追,一疊聲地勸道:“皇上,您可千萬保重龍體啊!”

趙辰軒充耳未聞,一路只知急走。

趕回涼亭時,裏面的人早就不見了。地上落着幾片合歡樹的葉子,被雨打得殘缺不全,飄在污水裏。

他站在珠簾般的細密雨中,四處看了一遍。

浸潤天地的雨聲裏,周圍空蕩蕩一片,哪裏都沒有她的人影。

雨水砸下來,倒像是冰雹似的,帶起微微痛意。孫靈陌手舉在頭頂,一路急跑,終于跑回了倚晴館。

她的衣服已經全部濕透,頭發濕噠噠貼在背上,一雙靴子裏灌了不少水進去。

她正要去洗個澡,換件幹淨衣裳,突然聽見廊下有人的哭聲。

她見埋着頭哭個不止的人是陳皮,忙走過去,問他:“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杜衡坐在陳皮旁邊,替他說道:“他家裏來了信,說昨夜裏他母親生了急病,一口氣沒上來,突然就過世了。”

孫靈陌聽說,回屋去換了衣裳鞋子,帶了銀兩,又拿了兩把傘出來,說道:“我帶你回去,送你母親一程。”

陳皮擦了擦眼淚,說道:“這麽大雨,姑娘還是別去了,奴才一個去就好。”

孫靈陌把一把傘給他,說道:“沒事,我剛好要出宮一趟,快走吧。”

她撐着傘,跟陳皮兩個人一起出宮奔喪。大雨一直沒有停,風又刮得厲害,雨絲斜進去,等她好不容易到了陳皮家裏時,衣裳又被淋濕了大半。

陳皮回了家,跪在母親床前痛哭了一陣,将母親安葬了。

他家裏有個買來的丫鬟,名叫芳茜,十七八歲的年紀,模樣很是标致。據說剛出生時被爹娘扔在荒郊野嶺,幸得一老人撿了去。後來老人去世,芳茜為了籌到銀兩安葬老人,簽了張賣身契跟着陳皮走了,從此盡心侍奉陳母,不曾有半句怨言。如今陳母離世,陳皮将賣身契拿給芳茜,對她道:“趕緊找個好人嫁了吧,省得後半輩子再吃苦。”

芳茜拿着賣身契,淚如雨下,跪下道:“我自打賣給了你,便沒起過再許別人的念頭,你何苦把我往外趕!”

陳皮狠心不去看她,說道:“你快走吧!我是個太監,你跟着我,圖什麽呢。”

芳茜哭着道:“太監又如何,我只圖有個人能陪着我,不至于孤苦無依活在世上。自小我就被父母抛棄,如今好容易安定下來,你又要趕我走。你真要這麽狠心嗎?”

陳皮本不想耽誤她,奈何芳茜情真意切,苦口婆心,說得他改了主意,把她扶起來道:“你願意留便留下吧。暫時還住這裏,哪天碰見合适的,你告訴我,我給你置辦嫁妝,體體面面把你嫁出去。”

芳茜低着頭,并不說話。過了很長一會兒,突然低聲說了一句:“那我一輩子遇不到合适的,你就能一輩子留着我吧?”

陳皮只做沒有聽見。回宮前,他留下一百兩銀子,交給芳茜度日。

從家裏出來時,雨終于停了下來,空氣中一股濕潤的味道。

孫靈陌帶着陳皮回宮,途經濟仁堂時,恰好撞見俞燈山突然被人從醫館裏扔了出來。

俞燈山被摔得四腳朝天,捂着腰連連呼痛。她趕緊跑過去,把他扶起來。

從醫館裏緩步走出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人長得倒是周正俊朗,只是天生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讓人生厭。

俞燈山扶着自己快摔斷了的腰,嘶嘶地吸着氣。孫靈陌看不過,緊盯着門口那人,說道:“不知閣下是誰,為何來我濟仁堂搗亂?”

男子笑了笑,說道:“小姑娘,我勸你還是別多管閑事。這庸醫不通藥理,竟敢胡亂給人治病。我不過是替你們京城的百姓教訓教訓他,免得他日後遺禍四方。”

孫靈陌道:“你倒是說說,怎麽個不通藥理!”

周圍老百姓已經慢慢聚攏過來,男子見狀,氣焰更是嚣張,理直氣壯喊了一聲:“崔吉!”

孫靈陌緊皺起眉。

是茍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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