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臣的九公主 — 第 15 章 鬧
“主子,聽說鳳儀宮那邊已經鬧起來了。”阿銀把茶放在溫蕊面前。
溫蕊淡淡點了點頭:“鬧起來好,鬧得越大越好。”
“你把那盒糕點帶上,咱們給父皇請安去。”溫蕊理了理頭發,從榻上起了身。
主仆二人到金龍殿時,宣帝的大伴孫合正立在殿外。
溫蕊看了眼裏面燈火通明的樣子,淡淡沖孫合笑道:“孫公公,父皇此時可是不得空?”
孫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殿內,滿是歉意道:“對不住九殿下了,陛下此刻正在裏面議事。”
“無妨,反正我閑着也是閑着,在這裏候着就是了。”溫蕊嘆了口氣,“我小時候還在宮裏時,父皇便不好好用晚膳,有時還要我扯扯他的袖子他才肯用一點。他晚膳用的少,夜間看折子餓了也不肯說,到底是傷身,您是父皇身邊的老人了,更要多勸着些才好。”
“哎。”孫合搖了搖頭,“老奴何嘗不是這樣勸着陛下,可陛下這幾年身子差,更是什麽都進的不香。禦膳房想盡了法子也是無功而返。”
“難為您還肯勸着一兩句了。”溫蕊向他行了個半禮,“若不是孫公公您時時留心着,父皇的身子用了天上的靈藥只怕也恢複不了這樣好。”
“殿下謬贊了,不過老奴本分,可萬萬擔不起殿下的禮。”孫合忙扶起了溫蕊。
正巧這時,金龍殿的殿門從裏面打開,露出孟恪逆光的身影。
孟恪弓身先向她行禮,才跨過門檻向外走來。
溫蕊則提裙向裏走去,擦肩而過時,兩人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彙,飛快地交換了信息。
殿內氛圍沉重地有些蹊跷,宣帝木然坐在龍椅上,沒什麽精神的樣子。
“父皇又不好好用晚膳了。”溫蕊拿過食盒,朝宣帝行了個禮,“兒臣請父皇的安。”
宣帝面前的條案上滿滿當當都是他素日吃得最多的菜肴,可動了筷的怕是不足三道。
“起來吧。”宣帝沒什麽感情地喚她起來,又解釋道:“只是沒什麽胃口罷了。”
溫蕊緩緩走近宣帝身側,将食盒中特意做的幾道點心擱在了宣帝面前:“父皇還記得麽,這道核桃酪是兒臣小時每次鬧着不吃飯時,母妃都會做的一道點心。現在兒臣長大了,不再鬧着不吃飯了,父皇卻和孩子似的不吃飯。”
宣帝看着面上撒了幾點花瓣碎和芝麻碎的核桃酪,再次開始回憶起往昔的時光:“朕記得。你母親做核桃酪的手藝極好,這些年六宮中仍無人能及。”
宣帝舀起一勺試圖往嘴中送,卻被溫蕊握住胳膊逼停了下來。
他面露疑惑地看向溫蕊。
溫蕊則回身從食盒中拿出一個勺子,當着他的面喝了一大口,才松開了他的胳膊。
“雖然兒臣從未對父皇起過暗害之心,但上次的事之後,兒臣有時卻不得不防。”她說罷跪伏在宣帝腳邊,“還望父皇不要怪罪兒臣失禮之罪。”
宣帝搖了搖頭,扶她起來:“朕上次若是懷疑你,也不會那樣輕易放你回去。”
“兒臣知道父皇願意相信兒臣的清白,但一日不能揪出這背後暗害之人,兒臣就要一日這樣做來自證清白。兒臣萬不能叫人利用着害了父皇,先前兒臣已經有過一次了,不能再有一次。還望父皇允準。”
溫蕊說得誠懇,宣帝一直皺着的眉終于略略舒展開來:“你是個孝順孩子,朕知道的。先前你毒剛清出體外,就讓孟恪把血送來入藥,父皇都看在眼裏。”
那時……她明明沒有放過血入藥才對,她當時還疑心過為何沒人來放血。
所以如今看來,只是孟恪沒有來放她的血而已?
溫蕊怔了怔,那孟恪每日送去的血又是哪裏來的?竟然還能不叫旁人發現?
“父皇快嘗嘗這個,待會兒涼了就不好了。”溫蕊一邊催促宣帝去嘗核桃酪,一邊暗自壓下心中浮出的疑惑。
宣帝本被孟恪所報的事煩的無心飲食,此刻卻被這甜滋滋的核桃酪俘獲了味蕾,一口氣兒用了好些。
“你這核桃酪做得雖不及你母妃,但也是頗為出色了。”宣帝拿過帕子擦嘴,滿是欣賞地看向一旁低着頭收拾食盒的溫蕊。
溫蕊笑笑:“若父皇喜歡,兒臣可以變着花樣給父皇做點心,這樣也算是全了母妃臨去前的一個遺憾。”
宣帝眸色一沉:“她……臨去時,還有什麽遺憾麽?”
“也沒什麽特別的。”溫蕊語氣低沉下去,故作無謂道:“母妃只是遺憾沒能把核桃酪給父皇一直做下去,做到自己頭發白了,脊背佝偻了,甚至容貌也衰老了,到做不動的時候,父皇還能記得她是三千佳麗裏哪個核桃酪做的最好的莊氏。”
宣帝唇角微微抖動,混濁的眼裏泛起一點點淚光。
“陛下,九殿下宮裏的人說是有要緊事回禀九殿下,托奴才來問一句殿下何時回去。”孫合握着浮塵,神色焦急。
“什麽事還非得回宮去說麽,叫進來回話就是了。”宣帝夾起一塊酥餅,咬了一小口掩飾自己的情緒。
孫合聽了宣帝的話揚手将雀枝喚了進來,雀枝附在溫蕊耳邊咕哝了兩句,溫蕊便向宣帝請辭。
“父皇,兒臣有要事在身,恐怕要先行告退了。”溫蕊低着頭行了個禮,站直身子就要走。
宣帝不悅地放下筷子:“什麽緊要的事,讓你這麽着急?”
“你來說。”宣帝指着雀枝的方向命她回話。
“禀陛下,是……是……”雀枝跪在地上,“是皇後娘娘喚殿下去鳳儀宮一趟。”
“這有什麽不能明說的,何必鬼鬼祟祟只說給你主子一個人聽。”宣帝笑了兩聲,“皇後這樣大張旗鼓地來請,朕還能不給面子麽,去吧。”
溫蕊微微仰起頭,看向宣帝的眼裏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恭敬行禮:“兒臣知道了。”
主仆二人走了沒幾步,雀枝便回身又撲在了地上,含淚道:“求陛下救救我們殿下!”
“雀枝!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殿前失儀是死罪。”溫蕊和阿銀忙去拽雀枝。
宣帝神色嚴肅起來,沉聲問道:“你們別攔着。你方才說什麽?”
雀枝把頭在地上叩得砰砰直響,而後回道:“奴婢方才說,求陛下救救我們殿下!”
“為何?”
宣帝的聲音冷得令人打顫。
雀枝頂住四面八方的壓力,才繼續說道:
“其實是皇後主子今日不知聽了哪裏的流言,非說雲妃和宸妃兩位主子和我們殿下勾結意圖謀害她同七殿下,已經請了雲妃和宸妃兩個主子過去鳳儀宮鬧了一個多時辰,聽說七殿下當即就劃了宸妃娘娘的臉,眼下,眼下便是要我們殿下過去赴刑。”
雀枝又磕了兩個頭,淚眼婆娑道:“可是天地良心,今日奴婢同主子一道從重華殿回來,雲妃和宸妃兩位主子是來找過我們殿下不假,可是主子好言好語勸離了她們也是路過小宮女們都瞧見的。我們主子怕給陛下添麻煩,死活不肯讓奴婢據實而告。若陛下此刻放了我們殿下去鳳儀宮,只怕……”
“只怕我們殿下回來便渾身一塊兒好地兒也沒有了。求陛下看在我們殿下給您放血入藥、又時時牽挂您的份上,暫時庇護她。”
雀枝兩行眼淚從眼眶滑下,“奴婢願意以死明志!”
言罷,雀枝便猛然往身側盤着金龍的柱子上一撞,好在溫蕊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才不至于當場斃命,卻也是撞昏了過去。
溫蕊忙喊人将她先送回沁竹宮,請太醫去看。
自己則跪在地上向宣帝請罪:“父皇息怒,都是兒臣不好,是兒臣教導下人無方。兒臣回去定重重責罰她胡言亂語的毛病,請您萬萬不要輕信了她的話。皇後娘娘視兒臣如己出,不過一時氣昏想弄清楚原委罷了,兒臣解釋清楚便沒事了。”
“罷了,朕也覺得皇後不是那樣的人。”宣帝揮了揮手,“你先去回她的話吧,至于那個丫頭,雖是護主心切,卻是嘴上沒分寸的,等醒了便送去東廠叫孟恪好好給她上一課。”
“兒臣知道了。”溫蕊顫巍巍地被阿銀扶起來,再次行禮告退。
宣帝閉上了眼,厭倦地揮了揮手。
他腦中回響起孟恪先前的一番話,孟恪說先前的中毒案查下去竟是表面一點頭緒都沒有。
除過他親自賞給溫蕊的貢茶似乎有被人置換過的痕跡,因為貢茶嬌貴,本該因當時沁竹宮無人看管生了潮氣,可他們拿回來的這罐則幹燥得很。
若不細想,自然覺不出異樣。
而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覺拿一罐貢茶替換的,唯有掌管貢茶的人能做到。
偏偏,這掌管貢茶的不是旁人,而是皇後李氏的親侄子。
其中種種,宣帝都不敢再往下細想。
待溫蕊主仆二人的身影走遠了,孫合奉上新茶時,宣帝合上的眼才精明地睜開。
他握緊了拳,沖孫合道:“跟朕去看看。”